13 ☆、章

十三

「唉。」曦對著手機螢幕嘆了口氣，在電腦前坐下。

「洗完澡還不能休息？」祺看著用右手抓滑鼠，左手擦頭髮的曦問。

「明天一個病人的報告，等了三天終於收到了，要趕快看一下。」曦點開e-mail的附件，皺眉。

「加油！明天之後應該會比較好了。」

「嗯，希望國外回來的程度能有他該有的水準。」曦看著散亂沒有重點的報告，揉著太陽穴說。

「是喔？上次妳說那個在國外進修的？」祺想起一個多月前在假日前響起的電話。

「嗯，跟妳們同一個學校呢。」曦說。

「那應該就很優秀啦！加油！撐完這個晚上，之後至少可以不用看實習生的報告了。」祺安慰著曦。

「但願如此喔……」曦邊回應祺，雙手已經開始在鍵盤上忙碌的跑著。

「好啦，那換我去洗澡。」祺說，從桌前站起來，進房間拿了衣服往浴室走。

曦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星期天的晚上，忙碌的工作似乎沒有因為週末假期而停止緊迫盯人。

不多久，曦的身後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

曦倏地從椅子上站起，在來人推門進來的瞬間，面無血色的看著映入眼簾的臉孔。

「曦，我……回來了。」用不著確認求證，她家的鑰匙，除了祺之外，只有一個人有。

Advertisement

兩人中間相隔著數步的距離，就這麼靜靜的對望著。

「曦，」在出聲的同時，提在手中的行李被放下，距離開始縮短、拉近。

「不要靠近我。」曦說，同時伸出手阻止她的靠近。

「曦，我好了。」同一時間，浴室的門被打開，祺正好看到了這一幕，靠近與拒絕。

也不用多看第二眼，祺知道那個人是誰。

那個始終盤據在曦的心中，如同緊攫著曦不放的陰影般的存在─段筱容。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祺的出現讓筱容臉上寫滿了驚訝與錯愕。

不知道什麼？不知道曦會讓另一個人進入她的生活？覺得曦還像多年前那樣，等著她的出現？許多的疑問閃過祺的腦中，帶著憤怒的情緒。

但祺沉默著，她知道在這個空間裡，不該她說話。

「算了……」曦說，沒有溫度的。然後轉向祺，「來幫我一下。」

祺點點頭，跟著曦走到了走廊盡頭，儲物間旁。

「我數到三，幫我拉下它。」曦抓著掛在牆上壁毯的一端，示意祺抓住另一端。

兩人一起用力將那厚重的布料從牆上扯下，祺吃驚的看著出現在視線中，一扇陌生的門。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那被曦用壁毯蓋住的牆，後面藏著曦從不曾提及的過去。

在另一端的筱容，臉上寫滿了同樣的驚訝。

「妳應該有鑰匙吧，可能需要清掃一下，東西在哪妳也應該知道，就這樣吧。」曦看著筱容，依舊無表情，一條直線的聲音。

筱容點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陪我出去走走。」曦轉向祺，眼神裡寫著哀求。

祺沒有遲疑，走上前握住曦的手，曦沒有回頭，拿了鑰匙出門。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曦把車開離市區，到了郊區的山上，一處可以遠眺機場飛機起降的山上。

熄火之後，曦下了車，關上門之後，無力的靠在車門上，彷彿剛從一個混亂的戰場中逃離。

祺在車的另一邊，看著曦的所有反應，重重的嘆了口氣之後，壓下自己同樣混亂的情緒，走到曦面前，沒有猶豫的，把曦摟進懷裡。

也如同祺預料的，曦輕輕的推著她，微微掙紮著。

她只是更堅定的，把曦摟得更緊。

終於，曦放棄抵抗，乖順的靠在祺懷裡，然後漸漸放鬆，停止顫抖。

過了好一段時間，曦擡頭，「妳應該，有很多事想問我吧。」她看著祺說。

祺沒有回答，放開了曦，欲言又止的，然後她走到車子前方，靜靜的看著機場整齊的跑道燈。

「為什麼，什麼都不問？」曦走到祺旁邊，跟她一起看著跑道燈。

「我該問什麼呢？」祺平靜的說，轉頭看向曦，「或者，我有資格問什麼呢？」

曦沒有回答，祺說得沒錯，她們之間的關係，始終沒有人給過一個清楚的「定位」，一切都是在「默契」中成立。

祺沒有資格問什麼，同樣，她也沒有立場要祺留下。

「我想，我該知道的，鈞侑都擅自雞婆的跟我說了……」一陣沉默後，祺先開口了，「她叫段筱容，是妳最認真交往過的對象，但也因為認真，在妳們分手之後妳痛得幾乎要死……也讓妳決定與世隔絕的活著……知道這些，就夠了吧？」最後，她看著曦把話說完。

曦的視線依然望向遠方，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的，無語。

「妳覺得我們會有未來嗎？」良久，曦開口了。

「什麼？」祺被曦的問題弄得一頭霧水。

「這是她在分手前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曦開始說了。

「我一直以為，我們兩個所努力的未來是同樣的……或許一開始是，但她卻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改變了……同樣身為麽女的她，最終選擇回去符合父母的期望……的確，那是我無法給她的未來。」第一次聽曦講起自己的過去，從輕描淡寫的詞語中，祺感覺到的，是曦花了許多年日、心力，努力平復、壓抑的痛。

「我曾經以為，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們都能一起討論、解決，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一起面對……那曾經是我深信不疑的。」曦始終看著遠方。

祺沒有說什麼，只是走到曦身後靜靜的圈住她。

「該說她背叛了我的信任嗎？始終相信著有問題可以一起解決的我，和面對家人與情人兩難問題的她，我想是兩個人眼中看到的未來不再一樣了吧……我看到的，是天真的以為只要兩個人手牽手，堅定的努力，沒有什麼是無法跨越、克服的；她看到的，是她終究有天會因為家人的緣故放棄我……我們將漸漸沒有交集……」曦放鬆在祺懷裡。

「那她為什麼現在又出現？」曦說完之後，祺問了這個問題，這個曦也不知怎麼回答的問題。

又是一陣沉默，曦轉身，用複雜的眼神看著祺，手輕覆上祺的臉頰，「也許……因為我曾經承諾過，只要她想回來，我永遠會為她留一個房間……」

這句話，讓祺明白為什麼曦始終沒有承諾她什麼，因為對曦而言，給筱容的那個承諾，已經等於是全部了。

「現在，我只問妳一件事，妳想我離開嗎？」無視曦眼裡的，祺定定的看著曦問。

「我……沒有資格要妳留下或離開。」曦逃避著祺的注視，她知道自己害怕。

「曦，」祺輕捧著曦的臉，強迫她直視著自己，「我沒有要妳做什麼決定，只是『想』或『不想』。曦，妳想要我離開嗎？」祺又問了一次。

曦搖頭。

「我知道了。回家吧，明天還要上班。」祺說完，往車子走去。

她們回到家時，筱容房間的門是關著的，曦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的回到電腦前，把報告看完改完，然後回房睡覺。

祺在忙完自己的事之後，也躺回床上，長久以來的相處，讓她不需出聲就知道曦還醒著，只是，此刻的她，在不知該說什麼的情況下，選擇沉默。

筱容的出現，讓祺和曦不得不正視那些她們始終選擇逃避的事情，兩人之間的關係，曦的過去，還有，曦和「她們」的未來。

不久之前，祺開始感受到曦對她的強烈的佔有慾，但她沒想到的，是原來自己對曦也有不相上下的感覺。

如果說曦在逃避的，是對祺的感覺；那麼祺不想承認的，應該就是自己想要擁有曦的渴望。她總是用多年前的經驗告誡著自己，不應該也不可以有這樣「違規」的想望，她知道自己喜歡曦，甚至，她愛曦，但，就只是如此而已。

若是曦準許她靠近，她靠近；曦如果需要她，她會在；或許是太平靜的日子，讓她幾乎以為兩人的生活真的只有她和曦，也讓她幾乎覺得筱容對曦的影響，也漸漸變弱，有天會消失……如果今天，筱容沒有出現的話。

兩人並肩躺著，誰都沒有說話，也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曦主動翻身抱住祺，「晚安，小貓。」她說。

祺猶豫了一下，才伸手抱住曦，究竟，我能接受這樣的情況，到什麼時候？

感覺到祺的遲疑，曦嘆了口輕到不能再輕的氣，時間，快到了嗎？

隔天早上，曦推開臥室的門，看到的是筱容準備出門的背影。

「桌上的早餐是給妳們兩個的，曦，我記得妳喜歡火腿蛋餅加玉米和起司，希望我沒記錯。先走了，掰。」說完，她套上外套，出門了。

曦愣愣的看著桌上兩盒蛋餅，兩杯奶茶。的確，那曾經是她最習慣在早上吃的東西……但是在分手之後，她似乎下意識刻意不吃那些，她「以前」所愛的食物、飲料……是因為那會讓她想到筱容吧。

「怎麼了？一早就在發呆。」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了房間，或許，還盯著曦看了一陣子。

「沒什麼，吃早餐吧。」曦邊說，邊把祺的那份推到她面前，然後拉了椅子坐下。

祺打開餐盒，裡面是她從沒吃過，也沒看過曦吃的食物。

「這是……」祺彷彿被餡料超多的蛋餅嚇了一跳。

「以前常吃的。」曦簡單的回答，然後默默把食物吃完，進房間準備上班。

兩人還是如同往常的一起出門，只是在車上的沉默，多了一種欲言又止的不自在。

「中午，來找我吃飯。」停好車，準備下車前，曦說。

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曦如同往常的在晨會前十五分鐘進辦公室，沒多久Emily也到了，兩人拿了資料，一起往會議室走去。

推開門，曦再次愣住，她看到筱容在她面前和主任有說有笑的聊天。

「雨曦，跟妳介紹，這是今天開始跟妳合作的心理師─段筱容……」之後主任講什麼對曦來說都不重要了，她也沒有聽進去。

「妳好，請多指教。」筱容主動朝她伸出手。

「妳好。」曦禮貌的握住，然後放開。

隨後沒多說什麼，走到Emily身旁，她的位子坐下。

「感覺新的心理師很厲害，我們應該會比較輕鬆了吧？」才剛坐下，Emily就靠過來輕聲問。

「嗯，她很厲害。」曦點頭。

「學姐認識？」Emily繼續問。

「之前實習時有共事過。」曦簡單回答，不願多說什麼。她知道，以Emily的個性，如果知道了什麼，一定會煞有其事的跟祺「報告」。

晨會開始之後，曦努力的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今天要討論的個案上，但眼神卻不由自主的往筱容的方向瞄，還好，筱容都沒有發現。

「學姐，那個心理師有偷瞄妳耶。」Emily突然靠在曦旁邊說。

原來筱容也跟曦做著相同的事。

曦沒好氣的看了Emily一眼，維持平常會有的反應來掩飾心裡紊亂的感覺。

散會前，主任站起來宣布今天中午大家要一起去外面聚餐。

「雨曦，妳也要來。」彷彿知道曦不愛出席這樣的應酬，主任在宣布散會前特別叮嚀。

「好，我知道了。」雖然萬般不願，但在這樣公開的場合，她也不好當眾拒絕主任，只能點頭答應。

「學姐，妳又被點名了耶……」收拾好東西，Emily走在曦身邊說。

曦無奈的聳聳肩。

「曦，」筱容的聲音在曦身後響起，她轉頭，筱容從資料夾中抽出一份報告，「這是妳今天門診個案的衡鑑報告，我幾天前在國外交接之後請實習生先傳給我的，我改好了，妳再看看，應該比之前好很多了。」

「嗯，謝謝。」曦熟悉筱容的工作態度與責任感，所以沒有感到驚訝的接過。

「哇！心理師妳也太專業了！妳一定可以幫我們減輕不少負擔。」倒是一旁的Emily表現出了「應有的」反應。

「應該的。那，中午見了，曦，掰掰。」筱容說完，朝她們揮揮手之後，轉身往自己辦公室的方向走了。

「學姐，妳們很熟喔？」筱容離開之後，Emily靠過來問。

「嗯？」曦邊翻著筱容遞來的報告，邊回應Emily。

「她跟祺一樣，都叫妳曦……」Emily盯著曦問。

「以前在精神科實習時碰過，那時候相處了一段時間，算熟。」曦有些心虛的說。

「喔，難怪……」Emily點點頭，但似乎還有什麼欲言又止的話。

「妳今天幾個個案？」不想讓Emily再多問什麼關於筱容的事，曦主動把話題岔開。

兩人討論著彼此病人的情況，一路走回辦公室。

曦趁著門診前傳了line給祺，兩人的午餐時間，因為被主任「欽點」要出席的應酬。

祺∣嗯，我知道了，下班見。

收到祺的回應，確定她知道後，曦把手機放進口袋，開始面對一個接一個的病人。

上午診結束之後，祺直接從診間回辦公室，繼續忙著處理不完的公事。

「凱祺，妳今天中午怎麼沒跟妳學姐吃飯？」小潔推開辦公室的門，訝異的看見祺在裡面忙碌。

「學姐今天中午有聚餐。」祺簡短的回答。

「妳該不會還沒吃飯吧？」小潔問。

「是還沒，早上代診完還不覺得餓，想說先回來把事情做一做。」祺依舊專注在眼前的事情。

「都快一點了！就算下午沒診，也該吃飯了吧。」小潔看著牆上的鐘。

「好啦，知道了，我把這份報告看完就去。」祺像是敷衍小潔似的說。

「趙令誠有來找妳嗎？」小潔邊坐下邊問。

「不知道，有幾個人來敲門，但我都沒應。」祺拿起桌上的筆，在正在看的報告上做記號。

「妳是假裝不在喔？」小潔繼續問。

「沒差吧，反正妳有鑰匙。」祺聳肩，無所謂的說。

「妳真的是……」小潔無言的看著祺。

「好啦，我出去買東西吃了。」說完之後，祺站起來走出辦公室，猶豫了一下，決定到醫院對面的速食店快速解決午餐。

沒想到卻在踏進醫院大門時，碰到了最不想碰到的人。

「凱祺！好久不見，能碰到妳實在太幸運了。」趙令誠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祺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

「妳真的好忙好難碰到喔！而且妳未免太低調了吧！」趙令誠手拿著一杯咖啡，走在她身旁，跟上她的腳步。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祺微慍的停下腳步，瞪著他問。

「別老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嘛……」趙令誠不要臉的說。

「那也請你不要再來煩我。追我追不到，看到雨曦學姐就轉移目標；追學姐還是追不到，現在又來煩我……不覺得這還挺可笑的嗎？」祺冷冷的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趙令誠一副理所當然的回應。

「那麻煩你另外找對象吧！我想醫院裡條件比我好的淑女很多，你的『厚愛』我受不起。」祺說完，往前快步離開，卻看到曦和Emily從另一個門進來，走在曦身邊的，是筱容。

同一時間，曦擡頭，看到祺，也看到了她身邊的趙令誠。

曦臉色沉了下來，祺看著她直直往自己走來，Emily和筱容臉上寫滿不解。

「有空嗎？借一步說話。」曦在祺面前開口，沒等祺的反應，直接拉著祺往附近的樓梯間走去。

趙令誠本不要臉的想跟過去，但在接觸到曦冰冷的眼神後，識相的離開了。

「妳為什麼會跟他在一起？」到樓梯間，曦放開祺的手問。

「我出去吃飯，回來在門口被他纏上。」祺解釋。

「他又開始煩妳了嗎？怎麼不跟我說？」曦又問。

「曦，妳冷靜點，有必要為了這件事這麼緊張嗎？」相對於曦急促的口氣，祺顯得平靜。

曦一下答不上話，祺說得沒錯，她到底為什麼這麼緊張？又或許，不是緊張，而是……生氣？

「曦，」祺停頓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我知道妳想保護我，但是我們都知道，我不可能到哪裡都有妳的保護，妳也不會一直讓我跟在妳身邊，有些事，我的事，還是我自己處理比較好吧？」

曦不可置信的看著祺，她從沒想過祺會這樣想，但她也無法否認，祺說的沒錯，至少目前而言，沒錯。

過了一下，曦才開口：「我討厭看到妳跟他在一起。」

「我也不想看到妳跟她在一起。」祺像是反射的接話。

兩人同時愣住，誰也沒想到，真實的心裡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說出。

沒有說話的，她們定定的看著對方好一會兒。

「我打算回家再跟妳說這件事……」曦先開口。

「其實妳不用跟我解釋的……我們都無權幹涉對方什麼，不是嗎？」祺開口，打斷了曦的話。

「祺……」曦還想說些什麼，但口袋的公務機卻在此時響起。

曦皺眉看著手中不斷發出刺耳聲響的電子產品。

「先回去吧，下班我在車上等妳。」祺說完，伸手握了曦的手一下，推門離開了樓梯間。

走回辦公室的路上，祺對自己剛脫口而出的話感到懊惱。

我又越界了……這次，會怎麼樣呢？但是，曦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分開的時間，又到了嗎？一個人的時候，胡思亂想總可以讓人陷入難以言喻的恐慌。把她從那種慌亂中拉出來的，是Emily。

Emily∣妳跟學姐還好吧？她進辦公室的臉色簡直是……九條命都會被嚇死。

手機螢幕上，Emily的字句讓祺的表情放鬆了。

祺∣不過妳活得挺好的不是嗎？她只是看到我跟那男的在一起不開心罷了……可能還加上工作吧，我想。

祺用平常打鬧的方式回應。

Emily∣工作喔……應該會因為新來的心理師輕鬆不少吧！她也是個人才，聽學姐說他們以前一起實習過，好像很熟耶，她跟妳一樣都叫學姐「曦」喔！

祺看著手機，那些字句突然顯得刺眼，筱容跟曦一同走進醫院的畫面再次浮上心頭。

祺∣是喔，晚上我再問問她好了。先工作了，再聊。

最後，祺決定裝傻。

第一次，祺感覺到原來時間可以走得如此緩慢，整個下午，她都在努力的要自己別去想筱容的出現，但那只出現短短幾秒的驚鴻一瞥，卻怎樣都揮之不去。

醫院很大，但當兩個人在同一科裡時，好像又沒這麼大了，反而小到連在廁所都可以碰面。

「那個女生，是妳現在的對象嗎？」在曦低著頭洗手時，筱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擡頭，筱容似笑非笑的臉龐出現在鏡子裡。

「很重要嗎？」曦對著鏡子裡的人問。

曦沒有料到，自己竟是如此平靜的說出這四個字。

「重要，也不重要。」筱容走上前，打開水龍頭，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鏡子裡的曦。

曦把手上的水稍微甩乾，抽了張紙巾把手擦乾，沒有多看筱容，準備離開。

「曦，妳恨我嗎？」在曦把手上的紙投入垃圾桶時，筱容伸手拉住正要離開的曦。

「不重要了。」曦沒有猶豫的把手抽離，推門準備離開。

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出現，也不知道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我想，妳是故意的吧？」曦沒有回頭，說話的語氣是冰冷的。

「妳想做什麼我管不了，但請妳離祺遠一點。」沒有給筱容接話的空間，曦繼續冷冷的說完，頭也不回的推門離開。

整個下午，曦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浮氣躁。

我到底在煩什麼？是害怕祺誤會嗎？還是因為看到她跟趙令誠走在一起？為什麼，筱容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又為什麼，她要選擇跟我同一個醫院？她到底想做什麼？跟祺一樣，曦也陷入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同樣也是Emily把她拉了出來。

「學姐，妳還好吧？妳今天下午臉色很差耶。」Emily小心翼翼的看著曦問。

「沒什麼，事情有點忙不完。」曦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

「段心理師來了之後應該會慢慢比較好吧，感覺她很厲害耶！」Emily又說。

「嗯，會吧，她很厲害。」曦說，她一直都沒有懷疑過筱容的專業，從多年前實習的時候就是，當時的筱容，和她一樣是老師們眼中的「可造之才」，經歷了許多年的磨練，看著筱容改過的報告，曦不得不承認，從筱容那裡出來的東西，有時已經超越一個「心理師」的程度，甚至比一些剛畢業的住院醫師更具專業度與客觀。

在下班之前，曦照慣例打開信箱做最後的確認。也如她所料，明天門診個案的衡鑑報告準時出現在信箱裡，寄件者是筱容。

主旨：明日門診個案衡鑑報告

收件者：夏雨曦

寄件者：段筱容

曦：

附檔是明天門診個案的衡鑑，妳看一下有沒有什麼問題，有的話可以再提出來討論。

曦沒有點開附件，也沒有回信的打算，只是按下螢幕右上角的小方格，直接關了視窗，關機離開。

走到停車場時，她看到祺開門上車的身影，臉部肌肉自然的放鬆，嘴角微微上揚，沒有遲疑的也上了車。

「等很久了嗎？」曦一上車就問，即便她已經知道答案。

「沒有，我也才剛上車。」祺看著曦，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曦看著不發一語的祺，祺把視線投向窗外。

「先去吃飯，好嗎？」曦主動開口問。

祺點頭，曦把車開離醫院，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沒多久，曦帶祺到了一間在郊區半山腰的餐廳。

「走吧。」曦牽著祺的手進了餐廳。

祺心裡許多問題，夾雜著錯綜複雜的情緒，想說的話卻總在意識到她們之間「沒有關係」這點後，被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席間，誰也沒有說話，任由沉默凝結了兩人之間的空氣。

最後，曦放下刀叉，看著祺。

餐具碰撞的聲音讓祺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但她始終沒有擡起頭看曦。

「小貓，不要想太多，什麼都沒變，也不會變，好嗎？」曦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祺緩緩擡起頭，對上曦的眼神，從未出現過的焦急和熱切，讓祺急忙把視線轉向窗外，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曦。

妳所說不變的是什麼？妳對她的感覺？妳跟我相處的模式？我們還能這樣多久？我還能待在妳身邊多久？祺把這些留給自己，最後只用四個字回應：「我知道了。」她說。

彷彿感覺到祺的不知所措，曦輕輕的嘆口氣，舉手找來了服務生，說可以上甜點了。

一直到曦把車子在車庫裡停好，兩人都沒有說話。

「小貓，妳都沒有想說想問的嗎？」曦關了車燈，熄火，在開中控鎖前問。

「要問什麼？要說什麼？」祺問，視線始終沒有對上曦。

曦無言以對，她知道，祺說得沒錯。

「我沒有忘記我們的規則，也請妳別再逼我越界。」祺說完，自己開了車門的鎖，下車。

曦看著祺的背影，輕輕的嘆氣，她怎麼會不知道祺在說什麼，是她自己在一開始訂下了規則，也曾經用這個「規則」推開了祺……

在電梯門開啟前，曦伸手從祺身後環住她的腰，「對不起。」她說。

祺愣住，但此刻的她，不願再繼續沉淪在曦給她的溫暖，她看著電梯門緩緩打開，「走吧，電梯來了。」說完，她邁步往前，離開曦的雙臂之間，沒有猶豫的，彷彿也強迫自己離開了曦的溫柔。

那個晚上，祺第一次背對曦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