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明時,青帝比徐長歌醒得早。
隔着紗帳看居室窗棂上那細碎的光,青帝打算将睡在自己內側的人叫醒。
青帝記得清楚,長歌是有早課的。
只是……
想過近日長歌一直為自己中毒的事操勞,青帝又有些于心不忍。
糾結在叫與不叫中,青帝瞥見窗棂上浮現了一個人影。
許是叫起的人吧。
青帝低低地喊了聲“進來”,一群婢子魚貫而入。
聽着有婢子漸近床榻,青帝欲閉目裝睡,卻見那婢子低頭與她拜了拜,而後呈與她一碗湯藥。
這湯藥莫不是涼的?
望着沒白氣的藥碗,青帝想想自己的身份,苦笑着将那碗湯藥接到手中。
入手的湯碗沒有熱度,青帝偏頭看看了睡在內側的人,有些唏噓。
誰說有貴人罩着便沒人敢怠慢了?
自嘲着将整碗湯藥倒入口中,青帝面色一變。
怎麽會是溫的?這是青帝的第一想法。
應激伏在榻旁幹嘔。
這是青帝的實際行動。
……
蔓延在地上的黑褐色的湯藥散着濃烈藥味,劇烈的幹咳聲吓得跪在榻前的婢子仰頭查看情況。
“青瀾!”
被青帝的幹咳驚醒,徐長歌迅速翻起來盯緊送藥的女婢。
待看清來人是自己特意選出的,徐長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麽難喝?”揮手命婢子重去煎藥,徐長歌一邊拍青帝的背心,一邊勸說道,“你且忍忍。這藥已經是最好的了。三姨娘心眼實,給你用的毒也實。”
“嗯……”為自己方才的多想慚愧,青帝心不在焉的應了聲。
“還難受?”拉着青帝坐直了,徐長歌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飾去瞧青帝的眼睛,“她們都說藥難喝。若是你不喜歡……”
“就不喝了?”青帝輕輕挑眉。
“不是,不是!”徐長歌飛快搖頭,“本小姐的意思是,你若是覺得難喝,本小姐陪你喝。”
“呃……”沒想到眼前這丫頭的想法如此異于常人,青帝忍住笑,正色道,“這倒是不必。方才只是喝快了。”
“這樣?”徐長歌一邊将雙腿放到榻外,乖巧地坐在榻邊等婢子替她穿鞋,一邊勸身邊人,“青瀾,你不要不好意思……”
“當真不必。”瞧見煎藥的婢子已經到了,青帝借着徐長歌的力坐直,而後用餘光數了數榻前的人。
除開侍奉自己飲藥、侍奉長歌穿鞋這兩個女婢,長歌晨起還有五個婢子。
一個跟着穿鞋的女婢的身後,給其搭手收拾長歌換下的衣衫鞋襪,其餘四個站在榻前約五步的地方,一字排開。
細瞧過那四個婢子一個端水,一個端衣,一個端飾物,一個正身而立,青帝将視線轉回到長歌身上。
什麽叫嬌養的貴女?
這便是了。
小口喝着溫熱的湯藥,青帝好奇徐府的婢子是如何将這湯藥弄溫的。
徐長歌沒有給青帝提問的機會。
在穿好了衣衫,帶好珠釵,上好妝容後,徐長歌捏起一個蜜餞,低聲問:“近幾日可有什麽特殊的事?”
一直立在榻前的婢子上前躬身道:“回小姐,昨日趙夫子送來請柬,要小姐過府一敘。”
“趙夫子?”
側身将蜜餞塞到青帝的口裏,徐長歌想起了一件小事。
她似乎忘了做趙夫子吩咐的功課。
不想青帝離開自己的視線,徐長歌皺皺眉,與青帝提議道:“青瀾,你陪我去書齋好不好?”
“書齋?”青帝險些被口中的蜜餞噎住。
書齋是能随便去的嗎?
想起那一個個排在紙張的黑字,青帝利索的吐出果核。
“不去。”
“真的不去?”再往青帝嘴裏塞一個蜜餞,徐長歌央求道,“青瀾,你就陪我去吧!近日夫子都回府了……”
“陪你去書齋做什麽?”
再吐出一個果核,青帝連着皺眉。
如果她沒記錯,她在頂替青川前,好像不識字。
“讀書?畫畫?好了好了……”舉手揉平青帝的雙眉,徐長歌順手握住青帝的手,“看本小姐練字。”
狐疑地望着徐長歌,青帝挑眉:“練字?你确定只是看你練字?”
“對!”徐長歌連連點頭。
“那就去吧。”想着徐長歌練字時也不需要自己磨墨,青帝輕輕颔首。
“哎!”
歡快地命婢子侍奉青帝更衣,徐長歌在一旁滿意地吃着蜜餞。待一碟蜜餞到底,徐長歌便帶着青帝徑直朝書齋去。
……
由長歌領着朝書齋走,青帝漸漸明白了自己的位置。長歌把她藏在了一個偏院裏。那個偏院外面是一片開着花的樹林。繞出那片樹林就是書齋。
準确說,書齋也在這片樹林裏。
随徐長歌進了書齋,青帝還沒駐足,就被長歌帶着上了五樓。
将青帝安置在東南角,徐長歌匆匆坐到桌案前開始補趙夫子留下的功課。
趙夫子是徐府授課的首席,在書法方面頗有建樹。徐長歌從師三載,因天資不錯,也深得趙夫子青眼。
故而,徐長歌對這次功課的态度還是端正的。
規規矩矩的起筆,落筆,徐長歌折騰了一個時辰才将半張宣紙填滿。
而徐長歌收手時,青帝的視線也正巧落在徐長歌案上的宣紙上。
青帝原是在看遠處的風景。書齋東南角向外,正巧能看到她初入徐府時看到的那面湖。
徐長歌帶青帝出門時,太陽才剛剛升起來。
故而青帝瞧見的,也便是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站在書齋上瞧那湖面,青帝隐約猜到了徐長歌床榻的位置——那湖的中心有個綠影,估摸着她就是在那處中的毒。
“寫好了?”望着宣紙上的墨跡,青帝禁不住多看了兩眼。
真是太熟悉了。這不是前一世徐長書為她尋來的字帖麽?
見青帝竟是盯着自己的字沒挪眼,徐長歌便拉着青帝細細端詳。
“春游故堤春日愁……”
一手按着宣紙的上沿,一手指着宣紙上的字,徐長歌找着小曲兒的調。
“春盡落花春水流……”
青帝應景的和着往下唱。
跟青帝和上幾句小曲,徐長歌徹底放開了。
将寫好的宣紙用玉制的鎮紙壓好,徐長歌揚起雙臂,慢悠悠地踩着青帝的曲調起舞。
見眼前的長歌如一只蝴蝶一樣輕盈地在書架之間翩跹,青帝忽然覺得眼前人穿白衣也好看。
耐着性子将小曲兒唱了一遍又一遍,到徐長歌嬌笑着喊停時,青帝才堪堪收住聲音。
“可是舒心了?”凝眸望着額上沁出一層薄汗的長歌,青帝有些手癢。
“借筆墨一用。”娴熟地磨墨展卷,青帝極快地将眼前人的姿容繪到了紙上。
瞧出紙上的人影正是自己,徐長歌的步子挪不動了。
“青瀾?”
站到青帝的身後偏頭看青帝畫畫像,徐長歌驚詫紙上自己的模樣。
原來自己真有溫婉的時候?
咬咬自己的指尖,徐長歌将下巴落到青帝肩上:“青瀾,你既是動筆了,就順帶把那首小曲兒的詞也寫了,長歌惦念那詞已不是一日兩日了……”
“好。”處在興頭上,青帝沒有拒絕徐長歌。
伸手再展一張薄宣,蘸足濃墨,筆走龍蛇,眨眼,就寫好了說唱小曲兒的填詞。
“春游故堤春日愁,春盡落花春水流。春來東風侵楊柳,春去老妪盡白頭。春有意,春在否?春且去,春回否?否否。春去春乃盡,春去春不回。否否。春去春乃盡,春去不回頭……”
站在青帝的身後看完小曲兒書成,徐長歌探着頭,給出一個中肯的評價:“青瀾,你這字寫得真好看!”
“是嗎?”提腕将筆鋒收好,青帝輕笑道,“日後卻是比不得長歌!”
“青瀾你取笑我!”一邊伸手去奪青帝掌中的毫素,一邊偏頭看青帝的墨寶,徐長歌嬉笑道,“本小姐的字固然寫得不錯!但和青瀾你相比,還是要差一些風骨的……說來,青瀾你這字與本小姐的有七分相似,若不是看着你寫,本小姐倒要以為這幅墨寶出自本小姐之手……”
“确實有幾分相似。”青帝沒有回避話題。宣紙上的字她已練了十幾年,瞧上去自然比長歌當下的字好。
但她的字當下已寫到了極致,往後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長歌則不同,她開蒙不過四五年,性子也沒有定,往後的路還很長。
見青帝沒反駁,徐長歌一邊伸手,一邊頗有心得道:“青瀾,你這字雖然看上去不錯,但終究少些東西……”
青帝跟着徐長歌的動作屈肘,堪堪避開徐長歌奪毫素的手。
“基礎不牢。”不想長歌從字跡裏挖出其他的東西,青帝直接将自己的問題說破。她練字本就是半路出家,自然不能和長歌比。更莫要說,她的字原就是偷師長歌的。
“筆拿來呀!”借聲音從左邊吸引青帝的注意,徐長歌忽地從青帝的左邊換到右邊,而後奪下毫素,迅速在青帝的墨寶上落在自己的款。
“你這是?”青帝不解。
徐長歌則眨眨眼,半真半假道:“青瀾!長歌将趙夫子的功課欠下了!如斯墨寶,如斯佳句,何不讓本小姐借用一二,拿去與夫子品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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