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诶……”趙夫子把話頭斷在了最關鍵的地方。那話音似乎是從珠簾內傳出來的?

且還是不高不低恰好将“郡主”二字蓋過?

仔細辨別聲音的主人,趙夫子眉目裏盡是困惑。這宴會上怎會有他不知的女子,那女子又怎敢當衆打斷他?

思索着說話人的身份,趙夫子試探着開口:“鄙人以為鄙人方才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青帝不急不躁的回應:“在下也說了,夫子您錯了。”

“這……”

趙夫子氣勢弱下去,青帝借着歪理拉同盟道:“夫子您方才也說自己是徐小姐的夫子。這天下哪有不偏自己徒兒的夫子?方才邢夫子已是說過了,這庭中兩幅字明明爛的不相上下,您莫不是看不出?”

“呃……”趙夫子聞言身形微顫,青帝也不急。

堪堪飲下半盞茶,青帝質問道:“徐府夜宴原就是文士之宴,趙夫子您如此随意的決斷,可是問過徐相的意思?”

聽青帝提到了徐府的主人,趙夫子臉色一變。想過本次宴會的主人确實是徐相,随即轉頭将視線投向徐封疆。

望着坐在珠簾旁的徐封疆,趙夫子語調變得恭敬:“姑娘提點的是,鄙人也覺得鄙人方才的決斷略有不妥……”

眼看着到手的鴨子要飛,馮長樂顧不得場合,高聲打斷趙夫子:“徐相常年将夜宴交與夫子定調,今日為何要例外?”

話罷,馮長樂忙向馮郡王眨眨眼。

馮郡王得到女兒的示意,擡頭沖坐在正對面的何夫子使了一個眼色。

知道同窗好友已然指望不上,坐在席中的何夫子率先出言挑開話頭:“老夫何開滿,是小郡主的夫子,不知閣下是何人?”

“在下是何人并不重要。在下只是覺得趙夫子的決斷有失公允。”冷哼着将茶盞落在案上,青帝氣勢又強了幾分。前世坐了那麽久朝堂,幾個倚老賣老的,如何能奈何得了她?

“你不知道趙夫子是何人嗎?”何夫子将借着趙夫子的名頭壓人。

“不就是徐小姐的夫子?”

堪堪丢個鈎子與何夫子,青帝等着何夫子上鈎。

頭一次遇到不知趙夫子的人,何夫子不疑有他。志得意滿地望向珠簾,何夫子秉着看笑話的心思侃侃而談:“不單單如此。趙府原是書香門第,趙夫子十歲觀書法,十四歲通百家,二十五歲中狀元……”

何夫子與趙夫子相交數年,了解甚深。以至于一提起趙夫子,何夫子便如數家珍。

眼看着盞中茶添了幾次,徐長歌有些着急。趙夫子與何夫子私交确實不錯,但何夫子這般說話,委實壞了趙夫子聲譽。

“何夫子!”出聲斷住何開滿的話頭,徐長歌壓了壓自己的怒氣,慢慢道,“趙夫子名滿天下,在座的都明白……您還是不要跑題,專心說當下的事吧。”

“呃……”何開滿有些難堪,但礙于說話的人是徐長歌他又不好意思發難。

将右手緊緊握拳,何開滿轉而沖着青帝洩憤道:“閣下可是聽清楚趙夫子是何人了?”

“似乎清楚了些。”青帝輕笑着應了聲,又話鋒一轉,不屑道,“不過這與在下又有什麽關系?在下只是說趙夫子的決斷有失公允。”

“呵!趙夫子的決斷有失公允?不知閣下的高見是?”

何夫子甩袖挑釁。

“高見談不上。在下只覺得徐小姐更适合被推舉。”青帝将語速放緩,“趙夫子方才說徐小姐的字勝在有靈氣,而郡主的字勝在能出力。故而想推舉郡主,以為四方之範。此言雖立意頗高,但敢問諸位,趙夫子說的有靈氣是指庭中的字嗎?如此削足适履,當真不怕贻笑大方?”

“這……”何夫子想想,發覺同窗方才的話确實漏洞頗多。何夫子收藏過不少徐小姐的字,他深知徐小姐的字确實有靈氣,但庭中那幅卻恰好沒有。且憑着他行家的眼光看,庭中徐小姐那幅字确實是靠苦功夫出來的,和以往只靠天分也不同。

何夫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更不是看不懂形勢的人。懷着歉意朝珠簾望望,何夫子松開了右手:“閣下一番高論,鄙人受益良多。不知閣下師從何處?”

“呃……”青帝右眼皮直跳,想過熙妃一直沒給她張羅識字的事兒,青帝揉揉眉心,敷衍道,“家父未曾替在下……”

“這麽說……”何夫子起了愛才之心。

馮長樂卻坐不住了。她才不要這種壞事兒的師妹呢!

忽地拍案起身,馮長樂怒斥道:“一個女婢竟敢對趙夫子的決斷指手畫腳?”

女婢?馮長樂的話引得庭中人一陣驚呼。方才開口的人是徐府的女婢嗎?

耐不住看熱鬧的心态,席間的賓客都好奇的望珠簾那廂看。

“原來趙夫子的話都是對的。”以一種“原來如此”的姿态應和,青帝頭一次像今日這般煩長樂。

“趙夫子的話對不對樂兒不知道。但樂兒以為,徐府的夜宴并不是無名之輩大放厥詞的地方!更不是不學之人撒野之所!”馮長樂走到中庭,一字一頓,“樂兒以為,趙夫子方才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了!”

“大放厥詞?無名之輩?撒野之所?原來小郡主您竟是牙尖嘴利到這種程度?”噎上馮長樂一句,青帝索性把底牌翻出來,帶着幾分嘲諷道,“本皇女也認為本皇女方才說得夠清楚了。趙夫子自幼讀聖人訓,自該知曉如何辨別是非。依本皇女的看,這庭中兩幅字就數徐小姐的好!趙夫子不是要號召天下學子苦學嗎?徐小姐因夫子您一句話,便苦練出中庭這樣的筆法,如何比不得小郡主?才與力,得一份便足了,徐小姐兼而有之,如何比不得小郡主?”

青帝言罷,庭中陷入死寂。

庭中賓客皆知瀾皇女要參加夜宴,但沒想過瀾皇女會坐在珠簾後。

馮郡王前面那個空着的席位讓衆人以為瀾皇女當真是病了。

“瀾皇女身子可是好些?”不動聲色地幫青帝圓場,徐封疆坐在正位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模樣,“微臣府上的夜宴一向吵鬧,讓皇女看笑話了……”

“徐相客氣了。”得體地接上話茬,青帝偏頭與徐長歌對視,見徐長歌在笑,青帝心安。

轉頭看向趙夫子,青帝含笑道:“不知趙夫子現在可是願意将此事交與本皇女決斷……”

“願意願意……”趙夫子背後涼飕飕的。

“那本皇女就不客氣了。”不給趙夫子反悔的機會,青帝朗聲說,“承蒙趙夫子擡愛,今夜本皇女便越俎代庖一次,推舉徐小姐,不知在座諸位可有異議?”

“自是沒有異議的……”聞說珠簾內做的是位皇女,何夫子甚為滿意。

邢夫子也稱是。雖然庭中兩幅字都上不了臺面,但邢夫子還是更歡喜徐小姐。

見何夫子與邢夫子都應了聲,旁坐的諸位夫子也紛紛點頭。

以為此事到此為止,青帝斂住周身的戾氣,變得淡漠。

堪堪将绮羅添好的茶盞握到手中,青帝只覺自己有些口渴。

……

坐在珠簾內的青帝慢慢飲茶,坐在珠簾外的馮長樂卻異常不開心。

想着廢了不少力才抓住的機會就要擦肩而過,馮長樂丢了一個瓷碗到庭中,憤憤不平道:“臣女不服!”

臣女?青帝被這麽個稱呼氣笑。

佯裝沒聽到瓷器開裂的聲響,青帝繼續喝茶。

馮長樂見青帝不理她,咬咬牙,胡言亂語道:“臣女以為庭中的字并非出自徐小姐之手!臣女以為庭中那幅字是旁人代筆……”

“樂兒……”

馮郡主被自家女兒說出的話給吓到,忙出聲斷住。

只是說出代筆之後,馮長樂忽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東西,自信滿滿地看過庭中每一個夫子,馮長樂語出驚人道:“臣女猜,本次夜宴是趙夫子和徐小姐聯手設的一個局,設局的目的是為了幫徐小姐打出名聲。皇女您能看出的東西,趙夫子未必看不到。不過,趙夫子為着徐小姐着想,定然是想将臣女推到高處後,再用作徐小姐的墊腳石!是呀!臣女雖然字寫的不錯,但終究不如徐府嫡女!再者,徐府嫡女是皇家內定的太子妃,又不是臣女一個小小郡主能相比的……”

“你……咳咳咳……”趙夫子被馮長樂的話氣得連聲咳嗽,何夫子也一臉震驚地看着滿口胡言的馮長樂。

雖然何夫子知道那丫頭說的不是事實。但這麽大庭廣衆說,趙夫子日後怕是會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忘恩負義!”何夫子斥了馮長樂一聲,轉而安慰自己的好友。

馮長樂見狀,破釜沉舟道:“夫子您是非不辨,就不要強行出頭。臣女有自知之明,相信皇女自有公斷。”

言罷,即等着青帝開口。

是嗎?看着中庭兩個夫子被馮長樂氣得面色發青,青帝不冷不熱道:“郡主自是有自知之明,就不要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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