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聽出了青帝言語中的嘲諷,馮長樂愈挫愈勇。常言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既是此時的皇女對自己毫無期待,那自己博取皇女青眼的機會也就越大。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馮長樂沖珠簾方向拜拜,有理有據道:“瀾皇女教訓的是。樂兒一時性急,竟是忘了在宴上。但臣女想請瀾皇女仔細想想,為什麽徐小姐在看到臣女的字後,會露出那樣震驚的表情?”
“嗯?”青帝端茶的手頓了頓。
坐在一旁的徐長歌則輕咬下唇。
偷偷握住青帝的手,徐長歌有些不自在。
庭中這壞丫頭怎麽這麽奇怪。明明有珠簾擋着,她怎麽知道自己看到其墨寶後露出過震驚的表情?
青帝覺察到了徐長歌的不安,心底也閃過了幾分計較。她不是第一次與馮長樂打交道。準确說,她已經和馮長樂打了十幾年交道。這十幾年的交道讓她成長的同時,也讓馮長樂變化了很多。但這個變化是緩慢的,或者說是青帝眼睜睜看着發生的……故而,馮長樂在青帝的記憶裏幾乎是不曾改變的,就如同每日都對鏡梳妝的人很難發現自己變老一樣……
每日梳妝的人若是想發現自己的變化,只能通過去見久別的人,或者憑借記憶将當下的自己與過去做比對。
眼前的這馮長樂經得起自己做比對嗎?
青帝望着珠簾外那雙熟悉的眼睛,忽然從後背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
青帝穩住心神,握緊徐長歌的手,将聲音擡了擡:“繼續。”
聽到青帝的語調發生了變化,馮長樂知道自己的話生效了。推測許是青帝在珠簾內看到了徐長歌的表情,馮長樂決意依着第一世的記憶,對徐長歌第一次見到自己書法的情景進行描述。
馮長樂道:“瀾皇女坐在徐小姐身側,自是能瞧到徐小姐的變化。臣女的卷軸一展,徐小姐便已經生出了與臣女的結交之心。而因為今夜是文士之宴,徐小姐更是決意為臣女鋪路。臣女記得,就是在不久前,徐小姐還說了四個字……”
說到此處,馮長樂有些得意。她沒別的長處,就是聽力好,記性好。雖然之前趙夫子那聲打斷恰到好處,但她可是聽清了前面四個字“長歌甘拜”。
長歌除了“下風”還能甘拜什麽呢?
想着此世與上世可能沒有太大的區別,馮長樂只覺自己勝券在握。
“這似乎與你之前說的對不上。”青帝一邊斷住馮長樂的話頭,一邊去瞧徐長歌的眼睛。
不明白青帝的視線為什麽不落在中庭,徐長歌眨眨眼。
青帝見狀,小聲道:“你今年多大了?”
“八歲。”徐長歌皺眉,“怎麽了。”
“沒什麽。”青帝繼續問,“你看我多大?”
“你不是九歲麽?”徐長歌眉頭皺得更深,“這有什麽好瞧的?”
“那绮羅呢?”青帝偏頭去看绮羅的眼睛。
绮羅被青帝看得不自在,異常冷淡道:“绮羅今年十四。”
十四……九……六……回想着三個年齡不同的女子的眼睛,青帝将視線重新凝到馮長樂身上。
這一回神,青帝又聽到了一聲“請皇女明鑒”。
有什麽好明鑒的?她明明是全場最清楚來龍去脈的人……
“不好意思。本皇女沒聽明白郡主的意思。”不動聲色地掩飾自己方才在想其他的事,青帝有些頭疼。原以為眼前這個長樂是自己幼時見到的長樂,沒想到她居然想錯了。
“臣女的意思是,方才那兩幅字都非當場所做,存在太多的變數。且臣女之前還看到徐小姐身邊跟了一個婢子,臣女懷疑是那個婢子為徐小姐代的筆。”以為青帝是在為徐長歌拖延時間,馮長樂開始将水攪渾。
青都貴女有近婢原就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近婢比主子聰明也不是不可能。将一個事實與一個可能合在一起,編一個拉人下水的瞎話,馮長樂相信在座的人都喜聞樂見。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聽奇聞也是。雖然在座的賓客都不信馮長樂的口中說出的話,但賓客們都覺得這個話說得很有意思。是故,随着馮長樂添油加醋,左邊幾個好事的夫子開始小聲讨論。
見左邊幾個開始說,右邊也不甘落後。
眼見着原本清冷的夜宴重新變得嘈雜,徐長歌咬住下唇。
“別咬……”青帝嘆了口氣,心裏也是異常煩躁。她喜歡上長樂時,大家都不是孩子了,加之彼時她正在奪儲,手段也說不上多麽幹淨。所以那時瞧長樂用些小手段争寵,她只覺得無傷大雅,。
但當下卻與那時的情景不同。
想不明白長樂為什麽非要在此時将徐長歌逼到絕境,青帝冷聲道:“郡主有話不妨直說,徐小姐如何,本皇女相信天下人自有定論。”
“是。”見青帝松了口,長樂忙提出自己的要求,“臣女想與徐小姐當庭比上一場。”
“嗯?”青帝聞言眉頭一皺。馮長樂莫不是知道徐長歌腕上有傷?
想着長歌腕上的傷似乎不适宜提筆,青帝打算拒絕,卻聽到兩個一高一低的聲音。
“好。臣答應郡主。”
“好。臣女答應郡主。”
徐封疆話音極低,徐長歌的聲音極高。一高一低,兩音相和,堪堪展現徐府沉澱百年的氣度。
“小姐……”绮羅知道徐封疆一開口便沒有轉圜的餘地,心底還是忍不住擔憂。
而坐在一旁的青帝則是忽地擡袖飲盡杯中茶,朝中庭笑道:“既是徐相也同意,那本皇女便與兩位定個規則吧。方才趙夫子曾言,郡主與徐小姐各有所長,那今夜就讓兩位來互相模仿如何?”
“皇女的意思是?”趙夫子瞪大了眼睛。
“本皇女的意思就是讓郡主今夜學學如何把字寫的有風骨。”青帝唇角微揚,“讓徐小姐學學如何把字寫得有力道。”
“這怕是……”何夫子有些擔憂。郡主書法多變,他只是挑了比較特殊的一幅。之前邀郡主來宴,他也未想過郡主會與徐小姐起沖突。
“就這樣吧。”徐封疆出言促成青帝的規則後,又命中庭上了歌舞。而決議比試的兩人,則是退席到偏院題字。
為了确保公平,徐封疆将二人寫字的地方定在一左一右兩個廂房,方便二人互相監督。為了照顧二人年幼,又許了兩人各帶一個婢子入內。
故而,當馮長樂帶着青青走入廂房時,正好遇到帶着青帝的徐長歌。
詫異徐長歌帶了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婢,馮長樂有意往青帝臉上多看了兩眼。
……
“為什麽不帶绮羅了?”趁青帝與青青先行推門的契機,馮長樂湊到徐長歌的身邊,譏笑道,“本郡主一直以為是那丫頭給你代的筆!”
“青青會給你代筆麽?”徐長歌冷冷地丢下一個問句,擡腿跟着青帝進了左廂房。
見自己讨了個沒趣,馮長樂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右廂房。
……
徐長歌邁進廂房後,屏住了呼吸。待聽到身後傳來關門聲,徐長歌轉身撲到了正轉身的青帝懷裏。
“別怕。”安撫性地揉揉徐長歌肩頭,青帝誇獎道,“方才做的很好。”
“好什麽……”任着眼淚順着面頰往下滾,徐長歌閉緊了眼睛,“青瀾,若是我以後都不出門了,你會不會想辦法來見我?”
“不出門?”青帝挑眉。
徐長歌悶悶道:“本小姐想好了,待會本小姐就還一張白紙上去……”
“白紙?”青帝眨眼,“這樣輸,你當真甘心?”
“不甘心……”徐長歌用左手揉揉眼,憤憤道,“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那壞丫頭雖然不安好心,但她卻又沒說錯什麽。那庭中的字原本就是青瀾寫的。”
青帝将徐長歌拉遠一些,幫她擦擦淚,柔聲道:“你這樣做,徐相事後不會罰你?”
“為何要罰我?”徐長歌對上青帝的眼睛,喃喃道,“自小爹爹就教我,輸不丢人,丢人的是不敢承認自己輸。”
“哦。”驚詫徐相竟是會與徐長歌說這種話,青帝含笑道,“那方才又是誰說自己以後不出門了?”
“嗯……”徐長歌愣了愣,又撲到青帝懷裏,把下巴落到青帝肩上,小聲說,“你這下倒有些像我爹爹了。”
“嗯?”青帝努力在心底勾勒徐封疆的模樣,待發覺兩人沒有任何相像之處後,青帝學着徐長歌的口吻,笑問道,“哪裏像?”
“口氣像。”徐長歌緊緊環住青帝,聲音越來越小,說,“你和爹爹一樣……你們都喜歡挑我的刺,都喜歡笑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說的前後不一樣……但說的時候我确實是那麽想的……我知道徐家人不該害怕自己不如人……可我還是沒想好怎麽去接受這件事……青瀾,你聽得明白嗎……你怕是聽不明白……我自己也不明白……”
“明白……明白……”青帝察覺到肩上的小丫頭又開始哭,不由得嘆了口氣。
肩上的丫頭還小,她還不明白聽與做是兩回事。縱然徐相與這丫頭說了不少道理,但于肩上的小丫頭來說,還是太早了。
但為了這種小事哭鼻子的徐大小姐真有意思……
用袖中的錦帕幫肩頭的小花貓把眼淚擦幹,青帝湊近徐長歌的耳際,輕笑道:“安心!這次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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