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不會輸嗎?

不敢相信自己的還有翻盤的機會, 徐長歌側臉伏在青帝肩頭,輕輕地咬了咬:“疼嗎?”

“你說呢?”含笑望着自己肩頭的水漬, 青帝忍不住揉揉徐長歌的腦袋, 溫聲道, “一言既出, 驷馬難追。你且在這兒等我。”

言罷即轉身去帶準備筆墨。

“你要去哪裏?”不知青帝要去做什麽, 徐長歌下意識去抓青帝的袖子。這慌亂的一拉,又動了之前傷着的手腕。

“嘶……”徐長歌屏息抽氣,生怕惹到了停住腳步的青帝。

“你呀!”青帝轉身用右手牽住徐長歌,疼惜道, “你怕我做什麽?真不習慣你現在這個樣子。”

“嗯……”見青帝伸手來牽自己,徐長歌乖乖的跟着青帝右手邊,小聲嘟囔,卻又将聲音提到恰好能讓青帝聽到的程度,“我也不知道怎麽了。以前吧,站在青瀾你跟前,感覺你弱弱的……”

“弱弱的?”青帝腳步頓了頓,“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

“一次夜宴上。”徐長歌跟着青帝停住腳, “那時候青川還由你母妃照顧……那時候, 嗯,你總是乖乖的跟在青川的身後……你應該不記得我了, 那次夜宴你是穿這青川的衣衫去了,然後你被姑姑的嬷嬷打了一巴掌……我當時在姑姑旁邊,和另一個皇女打賭你會不會哭。”

“是嗎?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青帝掩住眸中的驚訝, 只是淡淡地問道,“既是你說的那般,你又是如何區分出我和青川的?母妃曾說,我扮青川和青川扮我基本上瞧不出分別。”

“是呀!那時候我也以為你是青川,所以我在宴會之後,一直偷偷跟着你。”徐長歌雙眼完成了月牙。

“然後呢?”青帝莞爾。這丫頭竟然還跟蹤過自己?

“嗯……”見青帝沒有生氣,徐長歌小聲補充道:“然後就發現了你是青瀾呀!”

這樣?青帝好笑地回望了徐長歌一眼,轉頭牽着徐長歌繼續往廂房內擺着桌案的地方走:“似乎我們之前從未見過面。”

“對。”徐長歌眸中盛滿了笑意,“但我有經常偷偷跑去青瀾宮看你……”

“看到了什麽?”

青帝邊問邊擡袖将宣紙在墊着毛氈的桌案鋪平。

徐長歌站在一旁耐心地瞧青帝張羅。

待青帝開始磨墨,徐長歌睜大眼睛,認真地說:“以前去偷看你,經常看見你躺在青瀾宮的屋頂看星星。”

“感覺怎麽樣?”青帝被看星星這件事勾起了興致。說來看星星這個事,也算她為數不多的興趣。雖然在頂替青川後,她再也沒上過屋頂,但看星星是青帝能記得的為數不多的開心事。

“那時候覺得很有意思。”徐長歌踮足做出一幅仰頭看星星的模樣,“直到後來青川過來鬧事……”

嗯?這丫頭竟然還見過青川鬧事?

青帝沾墨的動作停了停。

“青瀾,你不知道我看到青川鬧事時有多生氣……”徐長歌鼓着腮幫子,眉飛色舞道,“所以本小姐遇到那小子就經常借題發揮……”

徐長歌入戲的模樣讓青帝直挑眉。

雖然說出來不厚道,借題發揮她喜歡!

“那他豈不是很怕你?”青帝忍俊不禁。

“對。”徐長歌朝青帝身邊靠靠,邀功道,“我經常告誡他不要去找你的麻煩。”

“效果如何?”

青帝将筆杆塞到徐長歌的左手中。

“不好。”徐長歌沉浸在往事裏,沒有發現手中多了一個物件。

想着自己與青川的過往,徐長歌若有所思:“若不是本小姐日日念着青瀾你的安危,定不會在那日我撞破他欺侮你……”

“嗯。”想明白了徐長歌為何說自己弱,青帝站到徐長歌的左側,微微與徐長歌錯開,“說來你的鞭子還在我這裏。”

“要不你留着防身?”徐長歌心思一動,“淩雲蠻好用的。”

“現在嗎?”沒躲徐長歌靠過來的身子,青帝輕笑一聲,“怎會想到給鞭子起名叫‘淩雲’?”

“提醒自己的志高淩雲呀!”徐長歌的注意力被青帝的右手吸引。望着與自己擎住一根筆的青帝,徐長歌瞪大了眼睛。

“青瀾,你這是要做什麽?”

“站好。”

青帝用左手扶了扶二人的手腕,靜心凝神帶動筆尖在宣紙上滑動。

“诶,還可以這樣。”眼瞧着《蘭亭集序》上的字一個個在宣紙上重現,徐長歌笑出聲,“哈哈哈哈……”

“這麽開心?”青帝寵溺地望着自己掌下的那只手。

“對!”徐長歌回頭看了青帝一眼,發覺青帝在看自己的手後,鼻尖微紅。

跟着青帝的視線往下看,徐長歌忍不住松開筆,伸手去摸幹了的字跡。

怎麽會這麽像?

徐長歌望着眼前這幅既熟悉又陌生的字,陷入沉思。

雖然眼前這幅字和那壞丫頭的有九成相似,但兩幅字卻不能同日而語。這幅字似乎有那壞丫頭墨寶裏沒有的靈氣?

“啊!真好看!”徐長歌舍不得挪開眼,“這怕是本小姐這輩子寫得最好看的字了!”

“你倒是要求不高……”青帝輕輕勾唇。這幅字是她直接從神書上的圖裏拓下來的,自是比長樂寫得那一版要好。

聽出青帝言語間的淡漠,徐長歌退到一旁看青帝卷宣紙。

“你不覺得好看嗎?”徐長歌好奇。

“好看……”青帝頭也沒擡,只是利索地收拾着桌案。

“你真敷衍。”徐長歌嬉笑着從青帝身後環住青帝的脖頸。她就喜歡青帝這副順着自己的樣子。

“好了,既是寫完了,我們就出去吧。”青帝一手拿着寫好的字,一手拉着徐長歌,雙目含笑。

“嗯。”重重地點頭,徐長歌歡天喜地地跟在青帝身後。

待廂房的木門被青帝拉開,徐長歌被立在門口的馮長樂驚得愣了愣神。

“徐小姐寫完了?”見徐長歌的笑容凝在了臉上,馮長樂不屑瞧了瞧青帝的宣紙,譏笑道,“不過是模仿本郡主,竟是用了兩炷香。”

“哼。”徐長歌一邊拉着青帝快步往前走,一邊趁馮長樂□□,狠狠從馮長樂鞋面上踏過。

聽着耳邊傳來一聲“哎喲”,徐長歌滿意地拉着青帝一路小跑。

“長歌你——”跟在徐長歌身後跑,青帝笑出聲。

徐長歌則在跑入珠簾前,和青帝伸指“噓”了一聲。

青帝會意止步,徐長歌則迅速立在原地,伸手拍平衣衫上的褶皺,挂上一副端莊的笑容。

待一切準備妥帖,徐長歌才帶着青帝坐回了之前坐着的位置。

坐回到位置後,徐長歌發現馮長樂也到了中庭。

隔珠簾看被踩了腳的馮長樂一瘸一拐地走回到馮郡王身邊,徐長歌和青帝吐了吐舌頭。

而馮長樂一坐回座位,就急不可耐地央着參宴的夫子點評。

“如何?”馮長樂率先問自家夫子。

何開滿盯着青青手中的字看了半晌,撫須道:“郡主這幅字好是好,還是缺了點東西。”

“不是模仿嗎?”馮長樂咋舌。青青所呈的字,該是她的最佳水平。

“對,但沒有仿到精髓。”何開滿看了馮長樂一眼,起身朝珠簾方向拜了拜,道,“老夫請徐小姐展字。”

“绮羅。”命绮羅将青帝手中的宣紙呈給何開滿,徐長歌有一絲緊張。雖然在她看來,她與青帝二人的合字遠高于馮長樂的原作,但馮長樂的技藝到底有多高,徐長歌心裏并沒有底。

盯住何開滿看字的眼神,徐長歌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似乎覺察到簾內人的想法,何開滿朝徐長歌這個方向笑笑,轉頭招呼周遭幾位夫子過來。

“尚夫子,趙夫子,邢夫子……大家都過來瞧瞧這兩幅字……”

衆人圍着二人的第二幅墨寶讨論了半天,何夫子給出結論道:“徐小姐這幅就好很多。”

趙夫子點頭:“說是青出于藍勝于藍也不為過。”

邢夫子大笑:“這哪是出于藍而勝于藍,這明明是化腐朽為神奇!”

尚夫子見三人意見同意,撫掌道:“好呀,好呀,好!好!”

“夫子!”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徐長歌喚了趙夫子一聲。

趙夫子則滿意地沖徐長歌點點頭,帶笑道,“徐小姐真是孺子可教!”

“夫子……”徐長歌喜出望外,馮長樂則心生不滿。

憑什麽這丫頭随便寫幅字就能得到諸位夫子的青眼呢?

馮長樂忍疼走到近處,陰陽怪氣道:“這當真是出自長歌姐姐之手嗎?”

“小郡主的意思是……”趙夫子遲疑。雖然聽不明白馮長樂的意思,但他總覺得馮長樂話中有話。

“本郡主懷疑有人代筆。”馮長樂舊話重提。

“是嗎?”趙夫子小心地打量着同僚們的臉色,心道馮府郡主的脾氣可真是不小,“可方才離席時長歌小姐和郡主您一樣,身後只帶了一個婢子呀……”

“那便是那個婢子……”

不想和庭中的夫子們多做糾纏,馮長樂将視線投向徐封疆。

馮長樂并不确定徐封疆是否會站在她這邊,但馮長樂的直覺不停在告訴她,這幅字并非出自徐長歌之手。

見自己被點到,徐封疆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溫笑道:“郡主之惑很好解決……尋那婢子上前一問便知。”

話罷,徐封疆沖着徐長歌的方向道:“歌兒方才帶的是那個婢子?且讓她上來,容郡主問上一二。”

“這……”聽到自家爹爹的要求,珠簾後的徐長歌瞬時白了臉。

方才跟着她可不是什麽婢子呀!

為難地望望青帝,徐長歌咬牙想了片刻,張口想喚绮羅,卻發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青瀾?徐長歌發覺青帝的手在緊了緊,舌尖一顫,吐出一個“是”字。

“是”字一出口,徐長歌就後悔了,而青帝則在徐長歌答是後,迅速從珠簾內走了出去。

青帝垂目走在賓客的視線裏,待走到正中的位置,轉身朝徐封疆見禮道:“見過家主。”

打量着走到眼前的青帝,徐封疆放下手中的酒杯,不怒自威道:“有人說你為小姐代筆,可有此事?”

“回家主話,婢子不會用筆。”青帝輕輕地應聲。

“是嗎?”馮長樂攻心道,“可是長歌姐姐看上去很擔心呢。

是嗎?青帝轉身望了馮長樂一眼,繼而沖着席中的幾位夫子道:“請諸位夫子明鑒。婢子會不會寫字其實諸位夫子都很清楚……長歌小姐自幼學字,掌中尚因習字存有老繭……若想知道婢子會不會寫字,那看看婢子的手掌便知……不知諸位夫子可覺得婢子說得在理?”

青帝話音一落,席間讀書人皆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待發覺自己手中确實有習字磨出的繭子後,看向青帝的眼神也變得不同。

“這丫頭說的在理。”一直沒出聲的馮郡王應了一聲。

見馮郡王應了聲,青帝含笑将十指展在衆人面前。

沿着中庭的席位轉上一圈,青帝讓那群夫子挨個看了一遍自己的手心。

待衆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青帝輕笑道:“不知郡主可否滿意?”

“哼。”盯着那雙沒有半點的老繭的手,馮長樂一邊命青青呈上一幅畫,一邊低聲道,“既然書法不及長歌姐姐,樂兒認輸便是。青都向來書畫同源,樂兒還有一技想向姐姐讨教。”

馮長樂趁青青呈畫的契機,佯裝謙遜道:“不知姐姐可識得此技?”

“這……”徐長歌沒來及拒絕,便看到青青立在了珠簾外。

見馮長樂的婢子走到了珠簾外,青帝搶在徐長歌應聲前,接過了婢子手中的畫紙。

緊緊接住畫紙的手,不同于宣紙的質感讓青帝瞬間知道了這幅畫是什麽。

轉身将畫紙遞給趙夫子,青帝朝馮長樂拜了拜,含笑道:“我家小姐累了,此技便由婢子代答吧。郡主畫技高超,婢子雖瞧不出技法,但婢子卻覺得這畫不難。區區折柳制碳,我家小姐早已試過。想來這畫技,只要我家小姐揣摩上幾日,或是可以和郡主您研讨一二。”

“你——”驚詫眼前這女婢竟是不看就知道自己如何作畫,馮長樂瞬時慌了。

見馮長樂已将手中的底牌亮了,青帝扯扯唇角,譏諷地望望眼前人,低聲道:“若是無事,婢子便退下了。”

被青帝的眼神刺痛,馮長樂不悅道:“你叫什麽名字?”

“蘭青。”

丢下兩字轉身,青帝不待衆人反應就消失在人前。

青帝一退,庭中又活絡了起來。但此時庭中的中心已不是長樂了。與席中夫子在商讨好如何将徐府嫡女的新作刊印後,便挨個舉杯向徐府家主徐封疆道喜。待在徐封疆處盡興後,諸位夫子又與趙夫子痛飲了幾大杯。

所謂清風明月來幾回,邀飲一杯又一杯,賓客們沉浸在觀賞佳作的喜悅中,獨馮郡王一行坐立難安。

忍着心中的怒氣不與馮長樂發火,馮郡王決定以後還是少帶馮長樂出門。

而坐在馮郡王身側的馮長樂則是心情抑郁到了極點。原以為今夜是成名之夜,誰料竟是重生後第一個滑鐵盧。

徐長歌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知道自己畫的那幅畫是素描?難不成徐長歌也重生了?

若是徐長歌也重生了,她還有接近青川的機會嗎?

估算着徐長歌重生的可能性,馮長樂寒毛聳立。

不不不。她不要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下……

馮長樂慌亂地望向珠簾,卻看到珠簾內人影攢動。

宴會結束了嗎?

聽着耳邊皆是數落她不知禮數的言語,馮長樂在萬念俱灰中想到了一個人——瀾皇女。

想着記憶中瀾皇女是青川的姐姐,馮長樂病急亂投醫道:“皇女請留步!”

嗯?在珠簾內聽到馮長樂的聲音,青帝忍不住皺皺眉。佯裝沒聽到馮長樂的呼喊,青帝由徐長歌拉着,繼續往前走。

眼看着青帝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馮長樂一邊朝珠簾的方向挪,一邊将聲音提得更高:“皇女——”

“郡主有事便隔着珠簾說吧。”青帝不願讓馮長樂在看清她的衣着後節外生枝,索性搖搖徐長歌的手,示意她停下來。

“嗯……”見青帝停住了腳步,馮長樂急急道,“瀾皇女,樂兒想求您給川皇子帶一句話。”

“嗯?”青帝轉身盯住馮長樂等下文。

“就是告訴他,告訴他……”覺察到周遭的視線都凝在了她身上,馮長樂咬咬牙,不甘道,“臣女一直仰慕他……”

仰慕?青帝站在原地失神。

原來仰慕這個詞是這樣用的?

啧啧……

好奇地将馮長樂來回打量,青帝嘲諷道:“郡主當真?”

無暇去分辨青帝言語中的情緒,馮長樂匆匆點頭道:“當真。”

“哦。”青帝臉上的笑容放到了幾分,“抱歉。本皇女也很少見到皇弟……”

“可——”馮長樂還想再說,耳邊卻傳來了徐長歌的聲音。

“青瀾,我們走!”

嬌滴滴的聲音惹人遐想,而青帝那聲略帶寵溺的“嗯”,氣得馮長樂咬緊了下唇。

可恨!徐長歌那賤人怎麽會和瀾皇女走得這麽近?難不成那賤人已經見過青川了?

想着日後自己與徐長歌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馮長樂沉下一口氣,決定曲線救國,先去尋青河。

青河與青川不同,青河只是個冷宮的棄子,并不似青川那麽難接近。

……

徐府的夜宴以馮小郡主被罵的狗血淋頭結束。

而徐府大小姐在靠夜宴再揚了一次名後,終是耐住了性子,重新開始熬書齋。

“青瀾,你看看這樣畫對不對?”握着炭筆湊到連着打呵欠的青帝身旁,徐長歌小心翼翼地将畫紙遞給青帝看。自夜宴後,長歌對畫炭筆畫充滿了興趣。這興趣一半源自馮長樂那夜帶來的危機感,一半源自這技藝似乎只有青瀾會。想着只要學這畫就能光明正大地将青帝拖在書齋,徐長歌異常滿意。

但作為教畫的本尊,青帝有些抑郁。

為什麽要陪這丫頭學畫呢?

仰頭環視了片刻徐長歌那挂滿寫意畫的畫室,青帝随意道:“挺好……”

“是嗎?可我覺得我這個地方不太對……”徐長歌指着自己的畫細細的分析,“你說,這個地方是不是應該塗得更重一些……”

聽徐長歌将她手中的畫說得有條有理,青帝打起精神朝其畫作上看了看。

待看清徐長歌畫作後,青帝晃了晃神。

怎麽會那麽像?

那丫頭當真是按照自己口述的內容,畫出了神書上樣圖?

青帝不敢置信地取來一根炭條,試着在自己身前的糙紙上塗抹。

見青帝開始動手,徐長歌了迅速捧着自己的畫坐在青帝身邊跟着補。

眼看着兩人的畫作越來越像,青帝沉了一口氣,與坐在自己身邊的長歌道:“要不今日你來畫落日吧。”

“落日怎麽畫?”徐長歌眨眼。近些日子雖然是她在動手,但具體如何做,卻都是青帝口述的。

“就是你擡頭看向水面……然後感受光和影……”青帝盡量将神書中的話說得通俗易懂。

“什麽是光和影?是這樣麽?”徐長歌轉身坐到青帝身前,用十指在地面上交織出一個蝴蝶的投影,“是這樣嗎?”

“這樣也很好。”青帝一邊點頭,一邊往地上放置了一張糙紙,順手拿起一根炭條,沿着地上的影子開始勾勒。

“好了嗎?”在青帝描完一個後,徐長歌将手腕微微地挪動。

反複幾次,徐長歌看到青帝的筆下出現了一串形态各異的蝶影。

青瀾畫得真好看。

徐長歌如是想。

想着想着,徐長歌的視線從青帝的筆端挪到了青帝的手指上,而後是手腕,脖頸,鼻梁,眼睛……

望着青帝那雙滿是專注的眼睛,徐長歌只覺自己心間有什麽東西在破土而出。

多麽希望那雙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呀!

投在青帝鬓發間的斜陽讓徐長歌有些迷惑,究竟是落日讓眼前人在她眼中變得有了溫度,還是眼前人溫暖了原本寂寥的夕陽?

徐長歌用餘光掃掃自己早前裝裱的畫作,暗在心中嘀咕,畫畫哪有看青瀾畫畫有意思?

徐長歌嬉笑着看眼前人為自己的一時興起忙碌,悄悄與眼前人添了一杯茶在案上:“青瀾,你該歇一歇了。”

“嗯?”青帝在徐長歌的話音中驚醒。待發覺绮羅已經給書齋裏添上了燭火,才忽地明白自己畫了很長時間。

而這麽長時間裏,長歌這丫頭一直在一旁等她,沒有去用膳。

“抱歉。”青帝從地上起身,徐長歌則低頭幫着青帝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炭條。

其實青瀾才是真喜歡畫畫那個!

心安地拉住青帝的手出書齋,徐長歌只覺右腕無礙的感覺真好。

任徐長歌牽着自己去用膳,青帝心底還是徐長歌投在地上的蝶影。

那不斷浮動的蝶影像株藤蔓,緊緊地纏住了青帝的思緒。

世上怎麽會有像長歌這樣古靈精怪的孩子呢?

青帝默默想着,眼前卻是徐長歌與她搶菜的筷子。

“青瀾……”徐長歌笑嘻嘻地用筷頭夾住青帝筷頭的菜,“給我……”

“嗯?”青帝一頓,待反映過來徐長歌做了什麽,筷頭的菜已經落到徐長歌的碗中。

望着徐長歌碗中的菜,青帝的思緒有些複雜。雖然方才那筷菜是她今日晚膳夾的第一筷菜,但長歌的舉止依然讓她覺得驚詫。

“長歌……”青帝想問話,卻被徐長歌夾了一筷子菜。

嗯?青帝挑眉,徐長歌卻沒停止。

一筷一筷又一筷……

徐長歌娴熟地将每個碟子裏的菜都往青帝的碗裏夾了一些。

雕了花的南瓜,煎至焦黃的魚段,白灼的青菜,炖爛的豬肉肘子……

眼看着碗中的菜越來越多,甚至呈現出堆積成山的趨勢,青帝輕輕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含笑道:“快停下來……”

“為什麽要停?吃皇女一口,還皇女一碗還不成?”從青帝對面換到青帝旁邊坐好,徐長歌鬧騰道,“夾到你碗裏的必須吃完,若是剩下了……”

“如何?”青帝伸手将徐長歌的碗給她挪過來。

徐長歌威脅道:“剩下的都得喂我!”

見徐長歌竟是在這個地方等她,青帝忍俊不禁。

起手将一場豐盛的玉碗捧在手中,青帝揶揄道:“徐大小姐何時有了這個毛病?”

“遇見青瀾之後。”徐長歌理直氣壯。

“你卻是賴上我了。”含笑用徐長歌的筷子夾菜喂徐長歌,青帝覺得自己越來越縱容懷裏這丫頭了。

“不好嗎?”徐長歌問罷,便咬住青帝的筷頭不松口。

“好……”笑意不經意爬上嘴角,青帝毫不懷疑她已經被眼前這丫頭馴服了。

甚至不誇張說,若一直與這丫頭膩在一處,她遲早會把這丫頭寵上天。

誰讓這丫頭會撒嬌呢?

青帝慢悠悠地喂徐長歌吃完飯,便自行飲了一些羹。飲羹時,徐長歌鬧騰着要與她喂,但想着那丫頭本就不擅長做這些瑣事,青帝便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徐大小姐遭拒絕後,賭氣提前上了榻。

見徐長歌走了,青帝即坐在案前慢慢地嘗徐府秘制的藥羹。

徐府的藥羹熬得不錯,不僅藥材品性好,還有青帝熟悉的如意宮的味道。

緩緩吃完玉碗中的最後一勺,青帝抿唇回味了片刻。唇齒間淡淡的苦澀讓青帝懷疑徐府和如意宮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但這些話卻是不能問長歌的。

想着此時長歌或是已經睡着了,青帝自覺睡到徐長歌的隔壁。

睡到下半夜,青帝發覺有人站在了自己的榻旁。

是誰?

青帝沒動,榻旁人卻開始往脫鞋往上爬。

“怎麽了?”确定來人是長歌,青帝的覺醒了大半。

“你怎麽沒回來?”徐長歌的言語裏帶了一絲絲埋怨。

“你怎麽還沒睡?”

青帝由着徐長歌掀起被角,鑽進已被她睡到溫熱的被子裏。

“不知道。”委屈地在錦被裏抱着青帝的腰,徐長歌道,“回去後一直躺在榻上等你,一直沒睡着……後來想想你可能到隔壁了……就過來了……”

“這樣嗎?”沒有追究徐長歌的想法,青帝确定徐長歌并非因急事來尋自己後,又沉沉的睡了。

見青帝這麽快就睡了,徐長歌便自己在錦被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睡去。

待天明,徐長歌在偷偷摸了幾次青帝的睫毛後,匆匆去書齋。

徐長歌前腳走,绮羅後腳就到了榻前。

見青帝還未醒,绮羅轉身去尋婢子為青帝準備早膳。

……

青帝醒時,早膳剛好備好。

侍奉着青帝用過早膳,绮羅替徐封疆傳話道:“瀾皇女,老爺邀您去書齋一敘。”

“嗯。”沒有推辭徐封疆的邀約,青帝輕聲應下了绮羅。

而後,青帝如平日那樣打扮着跟绮羅前往書齋。

……

青帝到書齋的時辰與平日和長歌一同來書齋的時辰差不多。

站在書齋的匾額下望晨景,青帝覺得今日的書齋與往日沒什麽不同,都是青青的翠竹,晶瑩的朝露。甚至書齋裏的也沒什麽變化,都是一人在頂層練畫,一人在底層飲茶。

當然,如若非要說兩者有區別,那便是素日裏飲茶的人有了變化。

望着端坐在桌案前飲茶的徐封疆,青帝生出了一種錯覺——眼前人不過是盛世裏的一個讀書人,并非什麽世家家主。

但眼前人內斂的舉止也告訴着青帝,徐封疆并不僅僅是一個讀書人。

“徐相……”選上一個自認為得體的稱呼,青帝在離桌案還有一尺遠時喚了徐封疆一聲。

見青帝已是到了,徐封疆起身向青帝見了一個禮,出聲邀青帝飲茶道:“瀾皇女到了,快過來。”

觀着徐封疆頰邊那不做假的笑意,青帝跟着笑了笑:“恭敬不如從命。”

欣賞青帝的不扭捏,徐封疆靜候青帝坐好。

等青帝端坐到案前,徐封疆又與青帝拜了拜,連聲道:“臣多謝瀾皇女。”

知曉徐封疆說的是之前夜宴的事,青帝淡笑道:“徐相客氣了。若不是徐小姐……”

“皇女說笑了。”徐封疆起手給青帝斟茶,“所謂知子莫如父,臣雖甚少對歌兒進行管教,但歌兒的本事臣卻是清楚的。臣感激皇女前日在宴上對小女的愛護……”

“徐相客氣了。”想想那日的情景,青帝實事求是道,“那日确實與本皇女沒有什麽關系。”

“皇女若是執意這麽說,那臣也就替歌兒承情。”徐封疆見青帝不願承認其在夜宴上助過自家女兒,眸間閃過幾分笑意。

自皇女入府後,自家女兒常與他說,瀾皇女對她并無所求。對于這種言論,徐封疆自然是不信的,但經過夜宴及方才那些小事,徐封疆的疑慮被消解了。

想着眼前這位皇女不過也就是八九歲的年紀,徐封疆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皇女願與小女交好,是徐家三世修來的福分。但皇女也知,徐家不是普通的人家……為了小女,臣有一事相與皇女商讨。”

詫異徐封疆竟會因為長歌尋自己,青帝飲過一杯茶後,輕聲道:“徐相請說。”

“嗯……”徐封疆慢慢朝青帝杯盞中添茶,緩聲道,“不知皇女以為小女如何?”

青帝以為這個問題不難答。想了個常規的答法青帝含笑道:“徐小姐的徐家嫡女,自然秀外慧中。”

青帝的回答逗笑了徐封疆哈哈大笑兩聲,挑眉與青帝道:“皇女無需與老夫客氣,有話直說便是。”

“不知徐相有何事?”青帝正色了起來。

“聽歌兒說瀾皇女您不拘小節。”徐封疆說到此處,微微頓了頓,“若是無外人在場,臣鬥膽請皇女稱老夫一聲伯父。”

“伯父?”青帝挑眉。

雖說喚徐封疆“伯父”不合禮數,但青帝好奇徐封疆如何會心血來潮想出這麽一出。

順着徐封疆的想法開口,青帝繼續問道:“不知伯父今日喚青瀾,所為何事。”

“老夫想請皇女幫忙照看歌兒。”徐封疆停下手中的事,定定地望着青帝。

聽清楚徐封疆的話後,青帝眨眨眼,一時竟是沒聽懂徐封疆話裏的意思。

堪堪與徐封疆對視,青帝鄭重道:“徐相不再考慮考慮?青瀾只是一冷宮皇女,照顧長歌,怕是鞭長莫及……”

“既是皇女,又何必分出類別?”徐封疆看青帝的眼神愈發滿意,“臣所求的,不過是皇女日後莫要欺歌兒。”

“長歌是內定的太子妃,如何能輪到青瀾欺負?”青帝發覺徐封疆的話越說越離奇。雖說上一世确實是她娶了長歌,但上一世的形勢卻與當下完全不同。且不論當下長歌是否願意讓她照顧,當下她似乎還在仰仗長歌照顧。

想想宮中待長歌極好的徐太後,青帝笑了笑,繼續道:“再者,宮中還有太後坐鎮,伯父你不必太過于憂心。”

聽眼前這孩子提到了太後,徐封疆的眼神黯了黯,慢慢将杯盞放到案上,徐封疆的聲音變得渺遠。

“皇女既是能想到太後,如何想不明白臣的慈父之心呢?想想太後在宮中的境況,臣又如何能不為歌兒憂心呢?歌兒是個聽話的孩子。雖然随性了些,卻沒有什麽壞心思。”

“徐相……”青帝隐約聽懂了徐封疆的顧慮。是,如果長歌日後注定嫁入皇家的話,徐太後的現在大概率就是長歌的将來。

呵,可不就是徐太後的現在麽?

青帝對上一世彌留之際娶了徐長歌一事生出了幾分愧疚。上一世,朝中之事原就有不少地方仰仗着徐長書,而若是長歌成了太後……

青帝不想想下去。

雖然前世種種是長歌自己做出的選擇,但青帝自覺自身做的也并非很厚道。

這或是神書沒有給出長歌結局的理由。

試想,要為一個剛嫁入深宮就守喪的妙齡女子寫生平,如何是一兩句話就能寫盡的?所謂蓋棺才能定論,生平或是只有走完了,才能勉強評上一二字。

……

青帝想得沉,徐封疆卻不想再給青帝機會猶豫了。

“請皇女務必答應微臣……”

徐封疆隔着桌案朝青帝拜了拜,略顯渾濁的雙眼格外令人動容。

“好。”青帝伸手去扶徐封疆,面上毫無驚色,“不過青瀾有一事,想求伯父解惑。”

“請說。”徐封疆眼中呈現出濃濃的笑意,“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徐封疆這般爽快,青帝斟酌了片刻,想着前世裏徐長書寵妹如命的行事風格,低聲問道:“為何在徐府,嫡子總是聽令于嫡女?”

“那丫頭将此事也說與你了?”徐封疆挑挑眉,起手與青帝添了一些茶,“此時說來話長,皇女且聽臣慢慢說。”

言罷,徐封疆調整出一個舒服的坐姿,以講學的口吻,将青帝想知道的東西娓娓道來:“皇女久居深宮,許是不知世間婚配原是有高嫁低娶的規矩。這規矩到了徐家這般大的世家,更是嚴苛到難以名狀的程度。徐府嫡女之所以的內定的太子妃,自是因為徐府嫡女貴到高嫁只能嫁與儲君。而徐府嫡子,雖說低娶,也往往會被皇家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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