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柳城在沙發上落座後，下意識觀察了一下這個過去一年多沒有人住的屋子。

孫晨沒坐下，他站在柳城對面，居高臨下。柳城下意識又站起身來，倒不是為了和對方保持一直高度和氣勢，只是意識到對方沒請他坐，自己也沒坐，他貿貿然在沙發上坐下很失禮。但站在那裏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像個做錯事局促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孩子。

孫晨在沒有等到他開口後催促：“我不會給你上茶的，你還在等什麽？”

“我在等你原諒我。”柳城低聲回答，他也覺得自己簡直恬不知恥，如此強求根本不應得的東西，所以，沒有等孫晨回答，他很快接着說下去，“當然，我知道你有權不原諒我，與此同時，我并沒有權利要求你相信我的解釋。可是，小晨，我可以接受一切，包括你再也不給我第二次機會，只有一件事，這一年多我拼命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這件事我必須要說清楚，你也必須要相信。我請求你，一定要相信。即便這世上真的存在不被任何人喜歡的人，那也絕對不會是你。我可以生意失敗，可以被車撞，甚至……”他的聲音不自覺輕輕抖了一下，“甚至可以被你禁止不再見你——但我沒有辦法承受你存在這樣的誤解，你可以說，我可以承認，我是這世上最糟糕的人，可是，我真的喜歡你。”他不敢用更準确的那個詞，柳城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任意妄為、無法無天的人，但原來這世上存在讓他敬畏的東西，讓他小心到害怕。

面對沒有回答的孫晨，柳城從頭說起，“我不知道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但其實從第一次見到你起，你就在我的眼裏與衆不同。如果是別人，态度再嚣張，我也不會那麽看不順眼，可我偏偏受不了你不把我看在眼裏。那時候，我們倆的關系緊張或緩和程度，可以說全部是你主導的。在考察的時候，你開始對我态度好轉了一些，只那麽一點點，結果，我立即就不再生氣了。老實說，當時我已經開始覺得我是時候換情人了。”說到這裏，柳城心虛地頓了頓，不過，最終他選擇最坦白的說辭，“我以前的确就是這樣的人。交往最長的情人大概也就兩年，幾個月換一次的情況很多。所以，在我覺得自己開始厭倦顧清秋的時候，只當是周期到了。就在那個時候，顧清秋告訴我，你想做《生存在這裏》這檔節目是為了尋找小時候的朋友……為什麽我沒能更早發現？這件事讓我感受到嫉妒的情緒。我從來沒有試過嫉妒任何人，這是第一次，所以我才沒明白那是怎麽回事。我作出了過激的反應。那時你從會議室走出去的時候，我又毫無經驗地第一次體會到無以複加的懊悔。我在那天就和顧清秋分手了。”

孫晨張嘴欲言，但最終忍住沒打斷柳城。柳城繼續他的故事：“那時候，我去找你，除了向你道歉之外，其實主要的目的是……抱歉，我就是那麽自大。那時我發現自己對你有感覺，我希望我們能夠有發展。然而，那時你的态度讓我生平第一次意識到，這世上原來還是存在讓我無能為力的事情。所以，在你失憶後，我才會說出那樣的謊言。我做事從來不顧後果，我沒有多想，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于是，便把你帶回了我住處。

“……小晨，我希望你相信，那之後，我一天比一天後悔，一天比一天清楚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一直做惡夢，可是卻騎虎難下。

“你曾問我為什麽不……為什麽不和你發生關系——我當然不是不願意。我只是害怕。我不希望我們的第一次是基于謊言，我害怕你恢複記憶的時候會因此更加恨我！

“顧清秋在那時來找我，我就在我們家門口攔下他，他差一點見到你，也許就因此揭穿我的謊言了。那時我後怕不已，在他提出想要簽字之後，為了打發他，沒有多想就接下了文件。我的确自私地想要讓你簽字了事，因為我擔心這件事牽扯下去，會讓顧清秋直接找到你。

“……之後發生的事情你就很清楚了。我受到了最嚴厲的懲罰，那天晚上，你将我送上雲端，接着第二天，又讓我狠狠摔了下來。”

因為沉浸回憶而低垂眼簾的柳城在這時忽然擡眼回視向始終眼睛眨也不眨觀察着他的孫晨。

“小晨，那天雖然我摔得很慘，但那并不是最讓我痛苦的時刻。那段日子，我經歷了從來順遂的生活中最甜蜜的部分，可同時，那也是最折磨我的時光——其中真正讓我感到疼痛難忍的，就是每一次，你疑惑地向我确認是否真的喜歡你，好像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因為你一次次說沒有人會喜歡你——只要想到你對這個荒謬至極的結論如此認定……這就是我過去一年多幾乎沒能睡一個好覺，拼了命只想找到你的最重要的原因。我不管別人，有多少人，做了多少讓你如此誤解的人，但我求你，千萬別讓我成為其中之一！我是這世上最想糾正你這個錯誤觀點的人，別因為我太愚蠢做錯了事就再也不也不相信我……”

柳城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達清楚。他從來沒有如此迫切的心情想要聲明一件事。原來當一個人真正想要做好一件事的時候，他根本就沒空去思考怎麽做好這件事。“小晨，就這件事，你可以再也不相信我，就只有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

“所以你一直在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孫晨在柳城終于告一段落後問。

他的語氣如此平靜，提問的時候甚至可以說不假思索，柳城沒有辦法從這輕描淡寫的态度中找到任何一絲真實感，才剛進行了一番真情告白的茫然愣在那裏，不明白對方什麽意思。

孫晨推進話題：“既然你說完了，是不是應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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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其他事情……”柳城沒想到自己有嘴笨成這樣的一天。

所幸，孫晨沒有不耐煩地趕人，他沉默下來繼續聽柳城說明。

“我沒有指望你會因此原諒我，但我真的想為以前做錯的事進行糾正。”柳城說。

孫晨打量他：“所以，你準備怎麽做？”

“我希望你回來重新制作《生存在這裏》。”

這回，始終不動聲色的孫晨終于流露出一絲驚訝：“你知道這不可能。即便S臺願意冒險繼續做，行政審批也很難通過。”

“這些事我都搞定了。”那時候柳城不認為自己真的還有機會說服孫晨回來制作這個節目，但希望再渺茫，他還是花費了大量的精力來搞定所有的準備工作。當然，這件事出力的不止他一個人。在微微遲疑後，為了糾正對方的觀點，他補充說明，“于星洲也有幫忙。他很後悔當年破壞了你當主播的機會……事實上他和我一樣，之所以當初那麽做，完全不是因為讨厭你。”

孫晨用了短暫的時間思考：“也就是說，S願意請我回去重啓《生存在這裏》這個節目？”

柳城點頭：“而我也希望你能給這個節目一個真正的結局。當作是紀念死者也好，當作是反思那場事故也好，我知道當初你願意在事故報告上簽字，主要也是的确認為自己應該負責。你覺得這是你的責任沒關系，但比起愧疚，我寧願你做些什麽，然後放下。”

孫晨在低頭思忖後作出決定：“可以，我接受這個邀請。”

柳城還有一大把用以說服的臺詞，沒成想事情如此順利，反而讓他反應不過來地眨了眨眼睛。

“你還有其他事嗎？”孫晨迅速進入下一議題——或者他也可能以為沒有下一議題，以此委婉逐客。

可惜，柳城就是那麽會煩人：“下個月《深夜便利店》首映，鑒于那是你的劇本，我想請你一起去看？”

之前異常好說話的孫晨沒有再讓柳城以為這是一場美夢，面對這個提議，他漫不經心搖了下頭，“這麽久之後的事，我不确定到時是否有空。順便說一句，那劇本我根本沒有正式授權過。”言辭間，隐約透漏出一絲不悅。這當然不是出于知識産權被侵犯的原因。

柳城知道是自己要得太過分了。說實話，孫晨原本不必給他任何好臉色，但實際他卻得到了他根本不配的耐心和容忍，他應該慶幸自己的運氣，而不是得寸進尺。

“小晨，那電影不僅僅劇本是你的，那部電影本身就屬于你。你想怎麽做都可以，我只是不希望因為你讨厭我，也跟着一起讨厭你自己的電影。”說着，他忍痛告辭，“我希望下回你還願意見我，”意識到自己那麽說太不識相，他飛快補充，“我是說在有事的情況下。”

孫晨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就不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