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媽媽……”
小安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似乎想要辯解什麽,卻有些微弱。
“好了,好了,乖,咱們趕緊回去。聽媽媽的話,媽媽總不會害你不是嗎?和祁叔叔多交流,啊?不然就多和關爺爺聊天,別去找那些有的沒的的人。”
莫一笑聽她說“趕緊回去”,連忙搶先一步離開這個角落,免得被這對母子發現,心裏卻頗不平靜。
其實安嵩媽媽說他的這些話,他沒什麽感覺。上輩子就是這樣,因為他年輕,因為他長得好,所以他的成就一直伴随着争議。而他最擅長的就是用自己的實力打臉,争議聲越響,他越紅、走得越堅定。
讓他感到有些難受的,是安嵩媽媽對小安嵩的教育方式。或許她真的懷疑自己得到這部劇的方式,但她不應該把這些猜疑告訴小安嵩。
誠然這個世界很複雜,孩子們也總有一天要長大、面對這一切,但讓現在才這麽小、天真懵懂的孩子被迫了解那麽多成人世界的險惡複雜,學會看人下菜碟,這不是一個真正疼惜孩子的媽媽該做的。
怕小安嵩被媽媽說,接下來莫一笑沒再接近他、和他交流。但是,當有一次莫一笑只是去和張晉說話、路過安嵩身邊,卻看到小孩往旁邊躲了兩步,還是一瞬間覺得很難過。
不論說何種心情,《千闕》的拍攝都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在莫一笑前世的經驗裏,一集電視劇要拍個三五天,特別精心的甚至要花費一周——像《千闕》這種精雕細刻的大制作,理應如此。但在這裏,由于高科技的存在,布景和道具服裝布置起來堪稱神速,這也大大降低了拍攝花費的時間。
禮儀老師的指導和演員們的學習最費功夫,撇去這些不算,第一集 拍出來,竟然才三天半。莫一笑吃驚得不行,但關導還皺着眉說“把皮都給我繃起來!就這個進度,稍微出點岔子就跟不上之後放送的進度了!想什麽呢你們?”。
第一集拍完,接下來就該進入第二集的拍攝了。
從這裏開始,小皇帝就十五歲了,基本上都是莫一笑扮演,小安嵩飾演的小皇帝只會出現在回憶殺裏,戲份很少。
“安嵩媽媽,你們不用整天待在劇組。”看着安嵩母子倆沒有要走的意思,關導特意好心地找安嵩媽媽解釋,“安嵩戲份不多了,到時候大不了我讓其他演員配合一下,一氣演完,然後剪接到之後的劇集裏。省得你們天天耗在劇組,小孩這麽小,總待在劇組裏,沒有小朋友也不是個事。還是回去上學吧。”
沒想到,年輕的女人笑着回絕了,語氣很是體貼:“沒事沒事,謝謝關導關心。我們安安很聰明,別看才八歲,已經連小學五年級的知識都會了,他回去學校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在劇組多和前輩們學學怎麽拍戲——而且,關導您這樣的名導演的劇組可不是誰都能進的,我們安安耳濡目染一下,也是難得的機會。”
她笑得一派真誠。關導聽了心裏也挺舒服,但作為爺爺輩的人,自家小孫子也沒比安嵩小多少,出于一顆長輩的心,他還是覺得小孩子還是應該和同齡人呆在一起,就又勸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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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學校不僅僅是為了學知識,還能多交交朋友。這麽大的孩子,最是喜歡跟小朋友玩的時候。安嵩總不在班裏,回去了沒人跟他好。”
“這您就放心吧。小朋友們聽說安安能拍戲,都特別羨慕,可喜歡和他說話、一起玩了。”安媽媽忍不住露出一絲驕傲,“不過咱們安安懂事,不常和那些小孩一樣過家家,他特別喜歡演戲。——對了,他的偶像就是祁影帝,昨天還和我說,想多留兩天,和祁叔叔好好學習呢。”
家裏有個七歲的愛過家家的小孫子的關導演:……
他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安嵩确實跟在祁景言身邊,祁景言對小孩子态度挺好的,沒像對大人似的一臉生人勿進,但小安嵩一直帶着燦爛笑容的臉蛋卻有些倉皇,張着大眼睛怯怯地看着這個氣勢逼人的男人,一貫能說會道的小嘴嗫嚅着,似乎不知道說什麽。
……偶像就是祁影帝?
小孩子的肢體語言和表情,是最不會隐藏的。
關飛白的眼睛冷了下來,對眼前的女人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厭煩。但作為一個對小孩很柔軟的老人,他到底舍不得拿小安嵩性格養成階段的環境開玩笑:“喜歡景言以後也還能看見,不急于這一兩天。安嵩後頭有戲份,到時候再來就行。這十天半個月的沒孩子的戲,讓他待在這兒,人多手雜,道具什麽的重物也多,我怕不安全,安嵩媽媽,你還是先帶他回家吧。”
安嵩媽媽不甘地咬了咬下唇。
這年頭有小孩子戲份的電影和連續劇其實不少,但像《千闕》這樣有分量的,能遇到一部簡直是撞了大運。安嵩指不定就能憑着十幾分鐘的鏡頭成為炙手可熱的童星。但更重要的卻是這部戲裏的人。
她事先查過,祁景言雖然不茍言笑,但之前演《長庚》的時候和劇裏飾演宇宙飛船船長小女兒的孩子相處愉快,關導家裏更是有個和安嵩差不多大的孫子。
小安嵩天天在他們跟前晃,又這麽聰明可愛,誰知道祁景言會不會喜愛這個孩子,在下部戲需要兒童演員的時候把機會給他?而關導一直沒空回家陪小孫子,焉知不會移情到安安身上?給他多加幾幕戲?
他們現在還什麽都沒落着呢,怎麽能就這麽回去?
女人一時情急,忍不住道:“莫一笑不也是第一集沒什麽戲份就待在劇組?我們安安應該也可以吧?”
待她看見關導眼睛裏的冷意才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說了什麽,連忙賠笑道:“和這麽多資深前輩學習的機會難得,我做母親的,總想給孩子更好的準備。特別是安安他爸爸又不在了……我……”
這時候倒是打起感情牌,拿單親媽媽的身份賣慘。
當初想要皇帝幼年這個角色的孩子不知凡幾,關導也是因為安嵩虎頭虎腦實在可愛,再加上家庭背景,動了恻隐之心,這才拍板定了他。
在《千闕》裏有整整一集的出場,這個起點對于一個剛入演藝圈的孩子,簡直是高得不能再高了,足夠安嵩被很多人記住。
關導之前還特意多給了他幾個鏡頭。
誰知,有些人貪心不足。
這樣功利的人關導見多了,以他的地位也不用顧忌什麽,當下只是語氣淡淡地說了聲“小孩子還是學校裏的學習更重要”就轉過頭去和助理說話了。安嵩媽媽在一旁幹站了兩分鐘也沒得到導演一個眼神,只得轉過身走了。
“關導……”
小助理注意到那女人轉身前露出一個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憤恨眼神,有些擔心地看向關導。
“沒事。”
關飛白不用他說都猜到發生了什麽,随意擺了擺手,然後嘆了口氣,“可惜了安嵩那孩子。”
那麽好的一個小孩兒,被這種媽媽培養,那份天真伶俐還能保留多久呢?
《千闕》第二集 主要講的就是少年天子到了十五歲(虛歲十六),按規矩可以大婚然後親政這個時候發生的事情。
年少的皇帝在太後和帝師的教誨下忍了七八年,有些忍不住了,跑到攝政王面前故意提及大婚,暗示他大權要完璧歸趙了。
老謀深算的攝政王如何看不出皇帝的打算,卻雲淡風輕付之一笑,全不把他當回事,反而把皇帝自己氣得不輕。
——這就是莫一笑當時視鏡的片段。
緊接下來皇帝叫人把三品以上大臣們家裏兒女的信息全都拿來,決意在裏面挑選一位位高權重的大臣的嫡女做皇後。
——雖然自古以來外戚勢大很危險,但這會兒,他要的就是勢大的外戚,得能和攝政王争一争的。
皇帝左挑右選選了奉忠侯的女兒。嫡女,年紀剛好,父親是侯爵且有實職,哥哥任神威将軍,有兵。怎麽看都是極其合适的人選。
把奉忠侯女兒變成皇後,這人就綁在了自己的船上,怎麽也得幫着自己和攝政王抗衡。
——皇帝算盤打得啪嗒響,轉天兒就要奉忠侯單獨觐見,準備先跟他賣個好,暗示他“你家要出皇後、你未來的外孫就是皇子”,激勵一下對方,讓他好好幹。
誰想到,皇帝才半明半暗地起個話頭,奉忠侯就一臉為難地說自家女兒已有婚約,轉年就嫁了。
皇帝驚呆了——他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人不會拿假信息糊弄他,也就是說之前根本沒有風聲奉忠侯要嫁女兒,這怎麽就有婚約了?不是糊弄他?
結果奉忠侯說早和榮德公家私下交流着,怕萬一不成傷了女兒名聲,這才一直沒說,但就在皇帝召見前一天,剛剛文定。
皇帝讓人一查,确實屬實,這才悻悻放棄——人家兩家過了定,就相當于訂婚了,這時候自己非要人女兒做皇後,那就不是結親,是結仇了。或許乾綱獨斷的皇帝能這麽幹,但他正是需要大臣支持的時候,這絕對不行。
原本皇帝以為這只是個意外,又開始尋摸別的合适人選,誰知一連幾個都剛剛定親,就這麽巧,趕在皇帝放出風聲要選秀選後的這個檔口!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不就是這群大臣怕了攝政王,不敢和皇帝站在一邊兒嗎?這才急着忙着給适齡的閨女定親。
年輕的皇帝原本打算憑着大婚奪回權力,這一切卻讓他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和攝政王雲淡風輕的理由。他簡直出離憤怒,不顧近侍阻撓,憑着一腔怒氣沖到了攝政王的府邸質問對方。
而這就是莫一笑和祁景言這會兒要拍的戲。
莫一笑準備充分,對祁景言的氣場也有了充分的估計,他醞釀了一下情緒,挾着滿肚子的火沖進曲水流觞、瓊花灼灼的園子,大步流星地靠近祁景言:“皇叔倒是好興致!恁大的太陽,您還能坐在這兒喝茶!”
他語氣裏的煩躁幾乎要沖出喉嚨,原本強撐着的恭敬也蕩然無存。
“心靜自然涼。”男人端着精巧的汝瓷茶盞轉過頭來,對于看到原本應該待在皇宮的皇帝侄子莫名跑出來一點兒驚訝之色沒露,“倒是陛下,走得這麽急,難怪會熱。”
平淡不過的一句話,小皇帝卻覺得充滿了對他的諷刺。
“皇叔穩坐釣魚臺,讓朕的臣子都畏懼于你,自然心靜。朕卻覺得寝食難安啊。”
莫一笑冷笑了一聲,一屁股坐在祁景言對面的石凳上,感受着面前這男人平靜外表下極具存在感的強勢,氣場外放,毫不遜色。
誰知道,關飛白遠遠地喊了一聲“卡”,招手叫他過去。祁景言跟着也走過去。
“沖勁兒,初生牛犢不怕虎,但還是青澀。小莫,你得再莽撞一點兒。”關導坐在凳子上,指頭間夾着一根煙,“剛剛那一幕很好,但是比我想象的皇帝要強勢了那麽一點。”
他伸出空着的手,食指和拇指捏出“一點”的姿勢。
“你的臺詞功底,還有古裝劇裏的儀态,是我見過的年輕人裏最好的。”
“……您說的這‘年輕人’裏也包括我嗎?”
“一邊兒呆着去。”關飛白不輕不重地給了笑着插話的祁景言一個白眼,心裏卻很驚訝。
看來祁景言和眼前這個小演員是真的好,不然不會剝了他那冷肅的皮,在講戲的時候開玩笑。
“這種自以為年輕的老妖怪不算——”關導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然後又接着講,“氣勢也足。說真的,看你和這家夥對戲,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是個新人。但,也恰恰是這一點,有問題。”
莫一笑怔住。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考慮選個真正的年輕人嗎?明明如今的化妝術和後期技術,給這群老家夥安張嫩皮也不算什麽。”
莫一笑漸漸露出了恍然之色。
“猜着了?說說看?”
“您要的,不是娴熟到無可挑剔的演技,也不是面對祁影帝分毫不落下風的能力,而恰恰是生澀和被壓制。”
關飛白眼睛裏帶出些欣賞之意,一點就透,這份悟性很是難得。更何況他還有堪稱驚豔的演技。
“小莫你的表現可真出乎我意料。”關飛白搖着頭笑嘆,“我原本想着,這戲選個年輕人拍,前頭好拍,小皇帝面對攝政王總是吃虧,剛好适合你和景言。到後來讓你能夠在氣勢上和景言略略抗衡才是困難。沒想到……”
沒想到第一場,這年輕人那份愠怒的情緒恰到好處,宛然便是忍了這麽些年、忍無可忍的小皇帝。可那眉宇間的鋒利和大步疾走時袍角翻飛的氣勢……分明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天子才能有的,卻比如今被攝政王壓得死死的傀儡多出了強勢,少了分不過腦子的魯莽。
莫一笑心裏略略反思。
這是他的問題。
看着祁景言坐在那裏就活生生是運籌帷幄、老謀深算的攝政王,他有點憋不住勁兒,下意識地不想落在下風。
這是他太較勁,反而走了形。
他對自己的要求同關飛白不一樣,關飛白看他有那種架勢,雖然喊了卡,但驚喜反而大于不滿。莫一笑自己卻知道他不是出道才兩年的新人,而是異時空貨真價實的影帝。
這種錯着實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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