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心裏自我批評了一下,莫一笑沉下心思将戲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打出“OK”的手勢:“我調整好了。”

“好的!《千闕》第二集 第三場第二個鏡頭,開始!”

莫一笑還是一般氣怒沖沖地闖進這座府邸,一個蜜蜂攝錄機跟在後面給了太監王德福一個鏡頭:“陛下!陛下您慢點!您這沒帶侍衛出宮,萬一出了什麽事兒,可怎麽了得啊!”

小皇帝卻全然不管不顧。

“皇叔倒是好興致!恁大的太陽,您還能坐在這兒喝茶!”

他語氣很沖,聲線是少年的青澀,卻有一股莽撞的怒意醞釀其中。

然而坐在桌邊的男人卻只是給了他不鹹不淡的一眼,表情平靜到讓人覺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靜自然涼。倒是陛下,走得這麽急,難怪會熱。”

這人,從來都是這樣。無論自己如何憤怒、不甘、隐忍或挑釁,他都仿佛看着小孩子胡鬧一般不在意。

就好像,就好像自己這個真龍天子,不過是他手裏頭一條泥鳅!

盛澤忍了這麽些年,看他在朝堂上一呼百應,看他将自己的肱骨之臣随意升貶,如今……如今!

自己娶妻,娶天下之母,那群臣子竟為了眼前之人避如蛇蠍!

他忍了這麽多年,卻要忍不下去了。

“皇叔穩坐釣魚臺,讓朕的臣子都畏懼于你,自然心靜。朕卻覺得寝食難安啊。”

聲音裏,有怒意,有屈辱,也有年輕人尚掩飾不住的直白羞惱。

對面那男人卻竟握着茶杯、搖着頭緩緩笑了:“陛下,真是個孩子。”

只有孩子才能這麽單純地表現喜惡,也只有孩子才能這麽天真地在他這個對手面前大喇喇說出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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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澤聽着盛懷瑾帶笑的語氣,心中的火越燒越旺,只恨不得将眼前這人剁成粉末。他一雙清淩淩的眼睛死死瞪着對面的人,胸口氣得劇烈起伏,然而——

這把火卻被面前的男人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猛地澆熄了。

“陛下不帶侍衛,喬裝打扮跑到臣的府上,又說出這樣不掩恨意的話,當真不怕臣一時惡向膽邊生,悄無聲息地将陛下永遠留在臣這府裏?”

這聲音如同飛瀑入譚、長河貫月般美好,帶着成熟男性的低沉氣息,明明動聽,甚至還帶着笑意,卻聽得小皇帝遍體生寒。

少年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驚疑不定地看着坐在桌邊,連個姿勢都沒換過的俊美男人,覺得喉嚨發幹:

“皇叔最好還是不要開這種大逆不道的玩笑!在朕這個天子面前如此胡言亂語,簡直有悖聖訓朝綱!”

他說的話義正言辭,但聲音裏分明帶着隐隐的顫抖和一絲懼意。就像是初生牛犢沖着老虎做出兇惡的姿勢,但在獸中之王亮出利齒時本能地意識到了危機。

“哈哈哈。”

一直坐在那兒沒動的攝政王終于動了。他站起身,長身玉立,因為是在自家府邸,穿的不過是便服,一襲黑色繡着暗紋四爪蛟龍的長袍襯得他面如冠玉,英挺俊美,即便是大笑的姿态也透着灑脫恣意,半分不損儀态。

少年卻死死盯着他,強撐着自己身為帝王的架子沒有再後退,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不自覺地顫抖着。

“陛下啊。”攝政王繞過石桌,走到少年的身旁,比十五歲的少年高出了足足一個頭(嗯,有拍攝特效),狀似親密地将手環過少年的肩膀,還不等漲紅臉的少年天子喝出一聲“放肆”,就低笑道,“大逆不道?聖訓朝綱?帝師們果然是通讀四書五經的名家,掉書袋的本事真是不賴。可是陛下,臣以為,這麽多年,您早該懂得一個道理——”

“所謂‘天命’,所謂‘朝綱’,都是說給臣民聽的。”

男人湊近少年白玉般精致的耳朵,唇間的熱氣将之熏得有些微紅。分明是好叔叔親昵的教誨,卻讓人聽得渾身發冷。

“作為這個國家的主宰,您得時刻記着,真正的‘天命’,是王侯将相寧有種乎。您覺得——您偷偷跑出來,沒告知任何人,假如臣今日真的将您永遠留在這兒……宮裏發現找不到皇帝,真的有誰會跑來指着臣的鼻子說一聲大逆不道,将臣打入天牢嗎?”

少年只覺得遍體生寒。

他想到那群每每上朝口裏說着“攝政王說的是”的大臣,想到那群連女兒都不敢加給自己的大臣。

假如——自己真的不在了,他們怎麽可能跳出來反攝政王?

特別是,特別是,自己出宮的時候沒有告訴別人,連個自己落在王府裏的證據都沒有……

面容精致、猶帶着一絲為褪去的稚氣的少年,滿腔憤恨都凍成了冰。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魯莽,臉色漸漸變得慘白,身形也有些不易察覺的搖晃。

只是——

即便年少,幼龍到底是龍。

他不肯堕了那一絲龍氣。

白着臉,少年勉勵擠出一個冷笑:“看來,皇叔這司馬昭之心是不願再藏了。那便不要啰嗦了!要動手就盡快!”

男人又笑了:“陛下啊陛下。我若是您,不會在處于絕對下風的時候,說這種挑釁的話,萬一臣原本只是虛張聲勢,卻被您一句話激得真動了手呢?”

他俊美無俦的臉上帶着一絲漾在眉心的興味:“陛下若是向臣讨饒,臣便讓陛下好端端地走,如何?”

“放肆!”

年少的皇帝卻咬緊了牙關,明明對方的手就搭在他肩膀上,而且以這人年少時參過軍的過往,甚至不用叫人就足以徒手幹掉他,他卻梗着脖子死不松口。

“朕是一國之君,縱然被你這樣的亂臣賊子殺掉,也絕不可能有辱尊嚴向你讨饒,你死了這顆心吧!”

那男人聽了他這話,卻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不愧是陛下,不愧是陛下啊。我那皇兄,倒是有個好兒子。”

他将手臂收了回來,與小皇帝隔開了一點距離,竟行了個禮,雖是恭敬的姿态,然而衣袂翩然,眉宇恣意,看不出一點居于人下的氣質。

“時辰不早了,陛下還是早點回宮,若是落鑰了,恐怕太後娘娘要擔心了。”

“你——”

少年天子驚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怎麽這個撕破臉的人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讓他走。這一走,他今後再也不會犯今日這魯莽的錯誤,對方想要殺他無異于阻礙重重。

這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臣——恭送陛下!”

那男人卻仿佛看不出他的糾結和震驚,自顧自地送客。

盛澤懵懵懂懂被他叫的人引出府邸,這才看到滿臉驚惶的王德福:“陛下您可算是出來了!奴才被攔在這兒不讓進裏頭園子,可怕您出了什麽事——啊呸呸呸,叫奴才賤嘴!——您可不能這麽一個人進王府啊……”

王德福絮絮叨叨的話在耳邊繞來繞去,記不進心裏。王府外頭風一吹,少年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了,這風一卷,一片冰涼……

“卡!好!”

關飛白十分滿意。

祁景言自不必說,他一向是一個動作就能表現出強大氣場的人物。明明沒什麽特別的演繹,卻讓人看到一個強大莫測的攝政王。

讓他意外的是莫一笑。

這年輕人才多大?自己不過提點了一句,竟然做到了這樣的程度?

那份莽撞,那份少年意氣的倔強,後來的驚惶和勉強維持的尊嚴……竟被他一雙眼睛說盡了。

關飛白心裏舒坦,樂呵呵地沖從場中下來的兩人樂:“幹得好!叫他們給你們加雞腿!”

“謝謝關導,我要個大的。”

莫一笑聞言擡頭露出個笑臉,一口小白牙明晃晃的。

“行行行,給你個大的。”

二十歲的小夥子很多都有些叛逆,像莫一笑這麽性格讨長輩喜歡又臉好看的不多。關飛白和他也沒相處多久,已經對這小子很是偏愛了,對他态度很是親近。

這會兒關飛白拍了一段非常滿意的戲,臉上全是笑出來的皺紋,還和副手炫耀:“看,我選的人多合适?這不是把皇帝和攝政王演得活脫脫的?攝政王控制一切太久了,甚至無聊到找個樂子、親自培養出一個敵人。就因為小皇帝有那麽點他覺得可笑但是又忍不住欣賞的骨氣,竟然提點了他一番。——若是皇帝真的跟他求饒,他說不定真的就動手幹掉他。這麽個複雜的形象,景言那小子——別看我總說他,這圈裏論演技,還真就是他能演的合适。不過小莫也真厲害,和景言對戲還能出彩,個人诠釋也恰到好處,啧啧。”

副手:“……呃,是的,……”

但是,您真的不覺得哪裏不對?

還是他自己比較特殊?

為什麽……總覺得剛剛攝政王對小皇帝那個态度,有點……暧昧呢?

莫一笑得了關導“加雞腿”的許諾,彎着一雙眼睛坐在小馬紮上看星網,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動作一番補妝。

一天沒看,星網提示他被圈了特別多次——他設置了提醒權限,能讓系統提醒有人圈他的,至少是粉絲二十萬以上或者他關注的人。

莫一笑有點意外,點進去一看,臉上的笑容不由放大了。

祁景言坐在他旁邊的小凳子上:“看什麽呢?這麽開心?”

他突然過來,讓在莫一笑臉上補妝的妹子手一抖,差點用眉粉污染了莫一笑的皮膚,好在将将扶穩,卻還是臉色漲紅地時不時看向祁景言。

——她算是學徒,還不能獨立上妝,只能補妝的時候接觸這些明星,還沒靠近過祁男神呢。

莫一笑好笑地看了一眼祁景言無處不在的迷妹之一,将光腦光屏向祁景言轉過去,臉上表情很燦爛:“《逃奴》下映了!二十五億票房!哈哈哈,劇組裏大家都在轉發互相恭喜!”

祁景言看了一眼,也打開自己的光腦:“今天下映了?恭喜恭喜。這個票房成績很不錯,在今年上映了的電影裏能排到第四第五吧?”

“嗯。”莫一笑很開心,“不過還有兩個多月,還會有幾部大片上映,但估計能在今年排到前十。”這已經非常驚喜了。畢竟這個片子靠的就是奧利弗導演自身和男一號亞爾曼的熱度,而在這個華夏星團最強的時空,這種配置在華國的票房很難吃香。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僅僅在華國一個國家,《逃奴》居然拿到了五億票房!全華夏星團拿到了七億。這對于非華夏星團的影片來說真的相當出色。

“這裏頭笑笑你的功勞不小。”祁景言看着他開心的臉,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卡洛兒夫人給了你這麽高的評價,再加上《沉淪》的加成,華夏星團不少人對你感興趣才會去看。”

“我一個新人,應該不至于。”莫一笑笑着擺擺手,“不管怎麽說,貝克畢竟是影帝……”

“但他是新洲星團的,在華夏知名度不夠。”祁景言很自然地道,“華國人自然還是願意看自己國家的新星出現的。”

他說完這句,卻半天沒有收到莫一笑的反應,有點不明所以地轉過頭:“笑笑?”

“……”莫一笑沖他笑着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心裏卻遠非外表上的平靜。“但他是新洲星團的,在華夏知名度不夠”,這一句,對方說的那樣自然,就像是真理一樣,可對莫一笑而言,卻如一聲霹靂,讓他又是酸楚,又是動容。

——他上輩子也混過好萊塢,作為他那個同樣被稱為“華夏”的祖國的一線影星,那麽艱難地擠進去,卻也還是只能混上一個拍拍打戲的配角,為國人在海外根深蒂固的刻板“功夫”印象添磚加瓦。

就這樣,已經足夠幸運,至少不用刻意眯縫着眼睛飾演奸詐的反派。而那些白皮膚高鼻深目的人,甚至懶得精心制作翻譯版,就這麽簡簡單單把拍好的片子往華夏一放,便足以換來大把大把鈔票。那些或許心裏暗罵“k”的影星,被無數大洋之外的華夏人追捧……

祁景言不會明白,或者說,這個世界的人不會明白,一句自然無比的“他是新洲星團的,在華夏知名度不夠”,對曾經的他們來說有多難得。

——可是畢竟實現了。

雖然或許有些久,雖然或許用了無數人的鮮血去灌溉,雖然曾經面對過那麽多非議、阻撓、使壞,但畢竟是實現了。

或許有些政治不正确,但他真的,覺得“華國人自然還是願意看自己國家的新星出現的”,真的太讓人舒服。

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驕傲和自豪。而且自豪得這麽理所當然,這麽毫無猶豫。

他微微側頭,讓祁景言看不到他的臉。因為,他想,他現在的眼睛,一定是紅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盛澤(皇帝):皇叔這司馬昭之心是不願再藏了。那便不要啰嗦了!要動手就盡快!

盛懷瑾湊近他的耳朵,露出一絲雲淡風輕的笑容:哦?陛下既然這麽說,那臣就不客氣了。臣可是一直想着把陛下永遠留在臣的大床上呢~

盛澤:你幹什……唔……不要……啊,那裏不能!混蛋!……大逆不道……

盛懷瑾:陛下若是向臣讨饒,臣便讓陛下解脫,如何?

盛澤:……啊……哈……饒、饒了我……

盛懷瑾(有點遺憾):陛下難道不應該說絕不可能向我讨饒嗎?這麽輕易就松口了……臣可實在失望,所以只好借此良機鍛煉一下陛下的意志力了。

盛澤:唔……混、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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