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六十三個前男友

黎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唇瓣微微張合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生……生什麽孩子?”

“長大了,住在一間屋子, 就是成親了。”他道, “成親要生孩子。”

她擰着眉, 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是隔壁的花妮子告訴你的?”

黎不辭沒說話。

“我是你師父。”她特意将‘師父’二字咬得重了些, 大抵是想要訓斥他,但迎上他那雙澄清不染纖塵的眼眸,那話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師父是如同父母般存在的人, 我們不會成親,也不會生孩子。”黎殊看着他,神色略顯無奈,“只有情投意合的有情人,他們才會定親, 成親。”

黎不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師父,什麽叫有情人?”

她不欲多說, 只一句含糊的話糊弄過去:“等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黎殊拍了拍被褥, 往他榻上放了一床:“去睡覺,往後不準往我榻上鑽了。”

黎不辭沒應聲, 褪下踏雲靴,平躺在了靠窗靠牆的裏榻上。黎殊便知道他不會蓋被子, 伸過手去, 仔細将每一處被角都掖好。

她正準備回自己榻上睡覺, 一轉身卻被過堂風吹得打了個寒蟬。她看了一眼敞着小縫的窗戶,膝頭跪在他的榻上, 身子向上仰了仰, 又擡手将窗戶嚴絲合縫地關了上。

黎殊似是想起了什麽, 告誡道:“以後少往那牆頭上趴。”

“為什麽……”黎不辭睜着一雙異色的眼瞳,低聲道,“花妮子叫不辭,跟她,一起玩。”

黎殊一低頭就對上了他的眼。

黎不辭看起來有些失落。

她抿了抿唇,收回跪在他榻上的膝,別過視線:“我們不可以出這個院子。”以防止他再追問為什麽,她又添了一句:“你要是偷偷出去,師父就不要你了,再去收個聽話的徒弟。”

這句話果然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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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不辭不再多問了,他噤了聲,不知過了多久,又小心翼翼道:“不辭聽話。”

大抵是他的聲音太輕太低,有那麽短短一瞬,黎殊感覺到有些心酸。

盡管那酸澀的感覺很快便閃過,身在黎殊體內的黎諄諄還是捕捉到了。

她知道,黎殊已經開始心軟了。

黎不辭明明應該是個惡毒狡詐,禍害蒼生的上古魔種,可接觸下來的這兩日,他卻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乖巧又聽話,說過一遍的話,只要他能聽懂,下次便會記在心裏,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

他心性單純,雖然時常口出驚人,那雙眼瞳卻比她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要幹淨清澈,他就像是一張未染墨塵的白紙,任由她在他的人生裏寫寫畫畫。

莫說是黎殊,便是黎諄諄有時候也會懷疑,黎不辭到底是不是上古魔種。

善與惡之間的界定,又到底該是怎樣的。

但即便如此,黎殊也還是無法完全接納黎不辭的存在。她像是個矛盾體,每每她對黎不辭産生莫名的動搖時,便會想到她那因為擺陣而魂飛魄散的師祖。

她便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她僅僅是因為師祖的遺命才會對黎不辭好,她要做的只是将黎不辭好好教化,引入正道。

直到天界商議出來對策摧毀、消滅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腦子裏太亂,黎殊這一夜沒有睡好。

翌日她頂着眼下微微泛青的眼圈,略顯疲憊地睜開了眼。有了前兩日的教訓,黎殊一睜眼便在自己榻上尋了尋,見她左右沒有黎不辭的身影,這才安下心來。

但很快黎殊就發現,不但她的床榻上沒有黎不辭的影子,他的床榻上也沒有。

她慌忙起身,倉促地踏着雲錦鞋,朝着屋外尋去:“不辭……”

直至黎殊推開門,疾步跑出去,在廚房門口看到了黎不辭忙碌的身影,她高高提起的心才落了回去。

黎殊走過去,似是嘆了口氣:“不辭,你怎麽起這麽早?”

她停在他身旁,這才注意到,黎不辭又長高了些。昨日他還與她并肩高,今日站在她身邊,便已是高出了她半截多。

不止是身高,他的頭發也更長了。原本及腰的黑發,如今垂到了臀間。

黎不辭回過頭,眸中清晰映出她的模樣:“師父,你醒了。”他走進廚房裏,從竈臺下扒了扒拉,扒出來兩只烤得香噴噴的紅薯:“給師父,熱。”

他大抵是想說燙的。

黎殊接過烤紅薯,被燙的在掌心裏翻了個個,她神色微微驚詫:“你怎麽會烤這個?”

說着,她的語氣不由嚴肅起來:“你又趴牆頭了?”

“花妮子,昨天說的。”黎不辭指着菜地裏結滿的各類農作物,“地裏有。”

地裏自然有,那是黎殊昨日種棉花的時候,順手種下的紅薯。

她平日裏就喜歡擺弄一些地裏種的玩意兒,儲物戒裏收了不少各式各樣的草木種子——這應該是除了練劍以外,她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了。

黎殊有些尴尬地收回那嚴厲的表情,摸着手裏滾熱的烤紅薯:“嗯……”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便只好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等吃完了,我教你繼續認字。”

她沒下口之前便知道黎不辭烤出來的紅薯是美味的,那金燦燦的顏色,捏在手裏又燙又軟,濃郁的香氣止不住往鼻子裏鑽。

黎殊洗漱過後,将烤紅薯掰開成兩半,杏紅色的瓤看着誘人。她吹了吹,就着滾滾冒出來熱氣咬了一口,紅薯瓤入口即化,香糯的味道軟綿又細膩,在舌尖上綻開一絲絲甜。

黎殊忍不住想,倘若黎不辭不是魔物,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那以他的廚藝,應該會成為一個很好的掌廚。

不,不止如此。他聰慧機敏,即便他不做廚子,只要他想去做什麽,也必定能做成功。

黎不辭可以成為他任何想成為的人。

但可惜的是,他不是一個普通人。

他也注定過不上普通人的日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黎不辭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麽被毀滅,要麽被囚.禁一輩子。

這樣一想,齒間的烤紅薯好像也沒有那麽香甜了。

黎殊吃完紅薯,洗幹淨手上的黑灰,正準備教他識字,便見黎不辭垂在肩後如黑瀑般傾洩的長發,時不時便會梢到身前去,看着有些礙事。

她搬了兩個小板凳,從儲物戒中取出細齒木梳,招手示意他過來坐。

黎不辭坐在她身前的小板凳上,挺直了脊背。黎殊見他危襟正坐的模樣,不由失笑:“不用坐得這樣板正,你稍稍低些頭,我教你怎麽梳頭束發。”

聞言,他微微垂下些頭。

黎不辭的頭發像是上好的緞綢,每一根發絲都烏黑柔軟。她輕輕握了一把青絲,細齒木梳沿着他及臀的黑發向下,一下又一下。

于清晨缥缈的霧氣中,曦光透過雲層一束束揮灑下,在他頭頂灑下淺淺的金光。發絲本應該沒有溫度,黎殊卻覺得他的發帶着淡淡的暖意。

她拿起一根簪子,将那長發挽起,三兩下盤上他的頭頂:“先将頭發梳順了,一手挽着發,将發簪別在此處……”

黎殊的嗓音一向清冷,落在黎不辭耳中,好像就變得溫柔起來。

他聽得失神,直到她松開手,道了一聲:“好了。”心底便忽然湧上一股淡淡的空虛感。

黎不辭喜歡被她撫摸頭發的感覺。

即便他根本不清楚‘喜歡’應該是怎樣的情緒。

黎殊問他:“學會了嗎?”

黎不辭搖頭。

見他如此幹脆地搖頭,她怔了一下,大抵是覺得他如此聰敏,應該是一遍就能學會才是。

而後她又想到,他腦袋頂上又沒有長眼睛,只憑着口述去想象怎麽绾發,自然是學不會了。

黎殊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身與她換個方向。在兩人調轉了位置後,她将細齒木梳遞給黎不辭:“你先試着給我梳順頭發,等一下我再用自己的頭發,給你演示一遍。”

她本意是想讓他用她的頭發練個手,但直到他上手握住她的一縷頭發,灼熱的手掌便托在她頸上,随着梳頭發的動作,若有若無觸碰着她的後頸時,黎殊忽然感覺有些怪。

這種怪異的感覺說不出口,就是覺得後頸上微微作癢,而那淡淡的癢意混着他滾燙的體溫滲進那片皮膚裏,向四周緩慢地擴散着。

按照黎不辭生長的速度,如今他應該算是普通人的十六、七歲。這個年齡在人界早已經定親成婚,若是簪纓世家的子弟,怕是連孩子都有了。

但他仍是懵懵懂懂的樣子,說話都不連貫,還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着。

從生理上來說,黎不辭是個成熟的少年,他的觸碰便會讓她感覺到別扭,不自然。

從心理上來說,黎不辭是個連‘熱’‘辣’‘燙’這樣的感官都分辨不清楚的孩子。依稀記得他前日還在尿褲子,而昨日衣裳都不會穿,還口口聲聲絲毫不害臊地喊着:“師父,把尿。”

黎殊無法将黎不辭當作一個十六七的少年來看,也無法将他當作一個心智不熟的孩童來看,這便造就了此時此刻的尴尬情緒。

她忍了一會,還是沒忍住,向後伸手打斷了黎不辭的動作:“差不多就可以,不用梳了。”

黎殊也給自己拿了一支簪子,及腰長發繞在簪子上:“看好了,就這麽绾發。”她放慢了手上的動作,一步一步給他演示着如何用簪子绾發。

直至她绾好發,轉身看向黎不辭:“學會了嗎?”

這次他點了點頭。

黎殊感覺自己好像松了口氣。

大抵黎不辭真的是她生命中的意外,她往日從未像如今這般,在短短一日之內情緒變化多端——時而尴尬,時而窘迫,即便繃着一張冷臉也無法掩飾內心的無措。

“來,我教你識字。”黎殊又拿出劍來,正準備從最簡單的字詞開始教他,卻聽見他道,“師父,你的名字,怎麽寫?”

她又是無可避免的怔了怔。

黎不辭為什麽要問她的名字?

黎殊遲疑着,抑制住發散開來的思維,握住霜勾劍的手指緊了緊:“我叫黎殊,殊字取自‘江山雖道阻,意合不為殊’這首詩詞。”

她在地面上寫下‘黎殊’二字,黎不辭攥着樹枝,一筆一劃,極為鄭重地書寫着她的名字。

直至寫完了,他看着那出自自己手下板正秀氣的兩個字,似乎是不滿意,便重新寫了一遍。

但寫完之後,黎不辭還是覺得不滿意,又寫了一遍。便如此反複着,将那一片地上都寫滿了黎殊的名字。

昨日黎殊讓黎不辭在地上練了一百遍他的名字,此時他又将她的名字寫了不知多少遍,黎殊看着那院子裏快要被寫滿名字的地面,心中微微異樣:“可以了,不用寫了。”

黎不辭停住了手,似是後知後覺地問道:“江山雖道阻,意合不為殊……是什麽意思?”

黎殊嗓音淡淡:“縱使路途遙遠,江山阻隔,但我們心念如一,永遠不變。*”

彼時黎不辭聽不懂她話語中的含義,只覺得她的名字很美很好聽,卻不知殊還有另一個含義——殊,即是死。

院子裏的地面上寫滿了名字,黎殊不願再去花費時間翻一遍土,就拿出了儲物戒中的筆墨紙硯來。

她一開始教他在地上寫字,不過是因為他看起來很羨慕隔壁院子裏玩土堆的姐弟倆人,便想着,在地上寫字也算是陪他玩土了。

黎殊将廂房裏破舊的木桌子擡了出來,用井水沖洗了兩遍,便将筆墨紙硯鋪在了桌子上,在紙上教他寫字。

黎不辭不會用毛筆,她就在一旁給他演示如何拿筆,如何研墨,這一教便從白日教到了傍晚。

他餓得快,天一黑便放下筆,到廚房裏做飯去了。

大抵是黎殊昨日那一句吓唬他的話起了作用,黎不辭在接下來的幾日都很是聽話,沒再趴牆頭,也沒再半夜鑽到她床榻上去。

約莫是過了三四天的樣子,黎不辭正坐在桌子前練字,忽然聽到牆頭那邊傳來細微的聲響,他轉過頭去看,便看見了扒着牆頭朝他揮手的王妮子。

她長得不高,踩着板凳也越不過牆頭,便騎在了她弟弟脖子上,這才勉勉強強夠到了牆檐上。

王妮子還穿着那身帶着補丁的花褂子,見他看過來,被風吹得通紅的小臉上帶着笑:“不辭,不辭……”

有那結界擋着,王妮子興奮的聲音變得像是蚊子叫般。黎不辭放下筆,走過去:“花妮子,你找我?”

“我叫王妮子,不叫花妮子。”她忍不住糾正他,又很快被他院子裏種的菜地和靈草吸引去了目光,“你家院子怎麽什麽都種啊?”

黎不辭沒說話。

王妮子早已經習慣了他這個啞巴模樣,她一只手死死扒着牆頭,道:“今日是拜月節,你不出來玩嗎?”

黎不辭問:“什麽是拜月節?”

“八月十五呀!”她道,“我娘去買月團了,今個夜裏城中有花燈看,還有舞獅子的,放煙花的,耍雜技的……可熱鬧了!”

盡管王妮子所說的這些名詞,黎不辭一個也聽不懂,但看着她那手舞足蹈的激動模樣,他就知道應該是很好玩的東西。

王妮子說得口幹舌燥,而黎不辭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她舔了舔嘴唇,一臉期望:“不辭,你去不去玩?”

他幾乎都沒有思考,搖頭:“師父不讓我出去。”

王妮子正準備繼續說點什麽,卻發現堂屋的門動了動,她沒見過黎不辭的師父,但總覺得聽起來很兇的樣子,想必是跟學堂裏的夫子差不多了。

她下意識的膽怯,連忙要将腦袋伸回去。黎不辭好像看出來王妮子要離開,他叫住她:“花妮子,我姓黎。”

王妮子愣了一下,聽見他又語氣認真地重複了一遍:“師父說,我跟她姓黎,我叫黎不辭。”

幾日不見,黎不辭看起來更俊美了些。他身形颀長,及臀的黑發用簪子绾起,額前淩散着幾縷青絲,膚白如雪,異色的眼瞳仍是黑的漆黑,紅的熾烈。

此時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像是驕傲,像是炫耀的神情。

王妮子是看不懂的,但因為她失神了一剎,回去慢了,便被推開門的黎殊捉了個正着。

兩人面面相觑,王妮子又愣了一下。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黎殊生得太好看了。

她想象不出來任何詞語可以形容黎殊的美,只覺得那白衣飄飄的樣子,比她見過的所有女子都好看,像是天上的神仙——盡管王妮子從未見過神仙。

就在王妮子失神的功夫,黎殊已是走到了黎不辭身邊。兩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對璧人,不論是身形,容貌還是舉止,皆是如此登對。

黎殊挑起眉,看着牆頭那一側呆愣住的王妮子:“這就是你說的花妮子?”

黎不辭點頭。

王妮子總算回過神來:“我叫王妮子,不叫花妮子……”她說話的語氣低了下來,似是有些畏懼黎殊。

大抵在不在意便是如此,王妮子糾正千百遍,黎不辭仍是自顧自喊着她‘花妮子’。而黎殊說過的話,只需要輕飄飄一遍,他便不會再犯了。

“王妮子,你找不辭有什麽事?”黎殊可以阻攔黎不辭趴牆頭,但她卻沒立場去教訓王妮子,便只是輕聲詢問。

“今日八月十五了。”王妮子小聲道,“我想喊不辭出去玩,夜裏無妄城可熱鬧了,街邊上都是花燈,還有月團和桂花釀可以吃喝。”

聞言,黎殊幾乎下意識看向黎不辭。

他微微垂着頭,纖長的睫毛顫着,投在鼻翼一側的陰影淡淡,遮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黎不辭想去。

她可以看出來。

但院子外設下了結界,他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就算沒有結界,黎殊也不會讓他出去。

王妮子本期待着黎殊能松口,卻聽見自家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她忽然轉過頭,而後像是受驚的兔子般,扒着牆頭的手一松,便搖搖晃晃摔了下去。

黎殊疑惑:“她怎麽了?”

黎不辭道:“她娘買月團回來了。”

“……”看來王妮子她娘也不準她趴牆頭。

王妮子一離開,院子裏好像就一下寂靜了下來。

黎不辭一向是安靜的性子,而黎殊也喜靜,不愛說話。兩人先後轉身,往回走着,黎殊走到半截,卻倏而道了一句:“月團和桂花釀那種東西,在家做就是了……花燈也沒什麽難的。”

她還是心軟了。

黎不辭若是個鬧騰的性子,不讓他做什麽他便要鬧上一通,或許黎殊還能狠下心來,不去理會他的感受。

可他偏偏不言語,只是低着頭,流露出些許失落的情緒。她看在眼裏,便止不住覺得胸口微微酸澀。

黎殊想,便當做他聽話的獎賞好了。

她說幹就幹,先從儲物镯裏取出保存完好的桂花,準備開始釀酒。

不過黎殊并不會釀酒,剛好她的儲物戒裏有現成的美酒——那是她父親親手釀的女兒紅,說是等她與花危成親那日再開封。

她心裏清楚,出了這檔子事,她與花危的婚約,大抵是要作廢了。

即便婚約不作廢,黎殊也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離開無妄城,從這囚人的結界中走出去。

黎殊将酒壇上的紅布打開,扔進去往日曬幹的桂花,再重新用紅布封上,如此便當作是釀好了桂花釀。

八月十五吃月團,喝桂花釀的習俗不單是無妄城有,修仙界和人界亦是如此,便是讨個團圓美滿的彩頭。

黎殊将酒壇放好,又開始教黎不辭如何做月團——事實上,她也沒做過月團。

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

黎殊将麥子磨成面粉:“你想吃什麽餡的月團?”她補充道:“有豆沙餡,棗泥餡,山楂餡,蓮蓉餡……”

她一口氣說了不少口味的月團,但說完才發現他們的食物材料有限,大部分餡料的原材料都沒有。

黎殊翻了翻自己的儲物戒,找了許久才翻出來些煮茶用的紅棗,便決定湊合着用紅棗和方才釀酒剩餘的幹桂花,做個棗泥桂花餡的月團。

“月團是圓形的。”她知道自己廚藝差,便口述給黎不辭聽,“外邊的餅皮裹着裏面的餡料,像是餃子一樣,包好了月團就要放在蒸屜裏蒸上片刻……”

黎殊畢竟沒見人做過月團,她說得含糊,黎不辭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面:“什麽是餃子?”

“就像是八月十五吃月團般,這世間有很多佳節。餃子便是過年時候,和家人團聚在一起吃的一種食物。”她想了想,“等過年的時候,我包給你吃。”

黎不辭點點頭,将月團包好後放在鍋裏蒸上,而後默不作聲地看向她。

盡管他什麽都沒說,黎殊卻明白他的心思,道:“我教你做花燈。”

花燈這種東西對于黎殊來說,便簡單多了。她從廚房裏撿出來一個廢棄了許久的竹筐子,那霜勾劍将竹筐子一條條割斷,便得到了很多條的竹篾。

黎殊将竹篾交疊穿插,圍出了一個蓮花形狀,再取來廚房裏的半截殘燭固定在蓮心內,左右糊上白紙,用衿帶當做繩子綁在蓮花瓣的兩側,另一端則拴在一根樹枝上,如此就做好了一只花燈。

黎不辭在一旁有模有樣學着她,他骨節修長的手指靈活,用竹篾做出來的花燈,自然也比她精致許多。

黎殊将蠟燭點燃,那花燈便亮了起來。

此時已是傍晚,他們聽不清楚結界外的喧嚣和熱鬧,黎不辭提着手中的兩只花燈,眸底卻流露出一絲滿足的笑。

黎殊看着他笑,便也不自知地勾起唇來。

他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即便這幾日下來,黎不辭已經比她高出許多。

他的生長速度似乎慢了下來,沒有如她想象中那般,飛速生長成耄耋之年的白鶴老童,容貌便定格在了十七、八歲的模樣。

黎不辭安靜地看着手中的花燈,忽明忽滅的燭火躍進他的眼眸,那細碎的光,映得他那只漆黑的瞳孔中也有了顏色。

黎殊趁着他挑花燈時,将蒸熟的月團揭了出來,盛在盤子裏,提着酒壇放在了飯桌上。

條件有限,那月團做得粗糙,沒有精美的花紋,沒有油滑的酥皮,便是用白面團子包了些餡料,與其說是月團,倒不是說像蒸出來的大元宵。

她給黎不辭拿了一個月團,往碗裏倒了小半碗的酒,幹桂花被酒水浸透,沉浮在清透醇正的酒水裏,飄出淡淡的酒香。

“只許抿兩口,不可貪杯。”黎殊将酒碗推到了他面前。

黎不辭從未吃過月團,也沒喝過酒,他俯下身,沿着酒碗的邊沿輕嗅了兩下。

他遲疑了一下,咬了一口月團,又捧着酒碗輕輕啜了一口。

只這一小口,黎不辭便被辛辣的女兒紅嗆住了,他胸腔微微起伏,低着頭猛咳了一陣。

黎殊連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這酒烈,喝慢一點。”她頓了頓:“別喝了,小孩子不能多喝。”

“……”黎不辭緩過勁兒,他慢慢擡起眸看向她,“不辭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說着,他便拿起酒碗來,仰頭一口悶了下去:“不辭可以喝酒。”

黎殊:“……”

吃月團和喝桂花釀本就是八月十五的習俗,那桂花釀甜滋滋,雖然是酒水,卻跟甜味的糖水差不多,小孩子也可以适當喝上一兩杯。

今日現場釀桂花酒是來不及了,她便湊着女兒紅,扔了些桂花進去,但說到底這不是低醇适口的桂花釀,而是較為烈性的女兒紅。

黎殊只給他倒了小半碗,見他一口喝完了,她便将酒壇子往回收了收:“不許喝了。”

她不讓他喝了,黎不辭便乖乖咬着月團吃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這月團的滋味也變得怪了,甜糯中帶着絲澀意。

往日他胃口總是很大,今日他只吃了五塊月團便覺得飽了。

黎殊吃了一塊月團,将酒碗裏的酒水飲盡,大抵是心中藏久了郁意,她喝完那半碗酒,又給自己倒了一碗。

她是不怕醉酒的。

黎家兒女從小開始喝酒,酒量極好。

但她到了天山後,便很少喝酒了。她恪守着門規,成為人人豔羨、尊崇的劍修,得師祖重視,受門中弟子們的愛戴。

不管誰見到她,總能誇上兩句——她出身修仙名門世家,乃是族中嫡女,不但容貌有傾城之姿,劍術亦是登峰造極,拜師于五岳六洲第一宗門內,天賦異禀,不過千百年已是大乘期的修為。

聽起來,黎殊擁有這麽多,她應該是個無所憂、無所慮,連睡覺都要笑醒的人生贏家。

但也只有黎殊自己清楚,她從一出生就背負着無數枷鎖。

父母族人的期望,師門上下的榜樣,她本擁有可以活成任何人的本錢,最後卻只活成了別人眼中東衡黎家的嫡女,天山宗門被寄以厚望的劍修。

殊即是死。

黎殊的一生,注定要為黎明蒼生而生,為黎明蒼生而亡。

這才是她姓名的真正含義。

黎殊一碗接一碗喝着,卻不知她父親釀的女兒紅中還添了些旁的東西——本就是準備了給黎殊和花危新婚之夜喝的,那酒中自然要添些精壯陽氣的靈草了。

“師父。”她喝着喝着,聽到黎不辭低低的嗓音,“你流血了。”

“……血?”黎殊怔了一下,感覺到鼻息間一涼,伸手抹了抹,便看到一手的血色。

她連忙放下酒碗,拿帕子擦了兩下,但那殷紅的血似是止不住般,越擦反而越多。

黎殊微微仰起頭,那血便沿着鼻腔灌進了口中,鐵鏽味混着淡淡的酒氣,嗆得她咳了幾聲。

她正咳着,卻感覺到背後覆上一只灼熱的手掌,黎不辭學着她方才的模樣,将掌心貼在她肩後,一下一下輕輕捋着。

血終于止住,黎殊順過一口氣,便将溢到嗓子眼裏的血吐了出來,又用井水漱了漱口。

她原本不覺得醉意上頭,這一番折騰後,被風一吹,倒是開始覺得頭腦不清,有些犯迷糊了。

黎不辭又叫了她一聲:“師父。”

她應道:“嗯?”

他仰着頭,輕聲道:“看天上。”

聞言,她微微揚起下颌。

一簇簇明亮的煙火升到夜空中,直沖雲霄,似是流銀般的月光,忽而迸濺出五彩斑斓的光,如星雨墜落,劃過天際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黎不辭側過眼眸,看着黎殊。

絢麗的彩光将夜空映得通明,本是稍縱即逝的煙火,此時仿佛定格在她的眼眸中,随風輕輕顫動。

這一場無聲的煙花。

黎殊在看墜于夜幕上的煙火,而黎不辭在目不轉睛地看她。

似乎有什麽在他心底暗暗滋生湧動着,黎不辭睫毛抖了抖,趁着酒勁兒,朝她身邊靠了靠。

晚風吹動她鬓間淩散的青絲,梢在了他臉頰邊,微微作癢。

他第一次,想要違背她的教誨,将那男女有別和世間禮法抛之腦後。

黎殊回過神時,便看到了快要貼到她身上的黎不辭。她腦子昏昏沉沉,一時間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扶着桌子踉跄着站起身來,感覺渾身燥熱。

她應該去洗澡,但她卻站不穩腳步,便只好往屋裏走:“不辭,時辰不早了……睡覺。”

黎殊語聲中帶着些遲鈍感,不似往日冷清的嗓音,反而聽起來略顯慵懶散漫。

她往前走了兩步,不知是哪只腳沒伸出去,竟是将自己絆住了,身子一晃,直直往下栽了過去。

黎不辭伸手撈住了她的腰。

不過短短數日,他已經長成了一個身形颀長的少年,他可以輕松地将她抱起,一步步随着鹽霜般灑了一地的月光往屋裏走去。

“不辭,不辭……”黎殊喚着他的名字,一聲要比一聲更低,她似乎是想讓他将她放下,但他無視了她的輕語,徑直進了堂屋。

黎不辭應該将她放下的。

可他停在她的床榻下,抱着那柔軟而清香的身軀,卻舍不得松手了。

他垂眸看着她泛着緋色的臉頰,清甜的酒氣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鑽進他的鼻息間,令他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仿佛更灼了些。

黎不辭好像昏了頭,他不受控制地緩緩俯下身去,微涼的薄唇落在她的眉眼上,漸漸向下,吻過她的睫,她的鼻梁,最後輕輕貼在了她的唇角。

這些動作似乎都是出自本能,他從未見過旁人如此,但面對黎殊時,他便極其自然地做了出來。

他不輕不重地覆在她唇瓣上,柔軟的觸感讓他着迷,黎不辭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他将黎殊安置在了榻上,欺身靠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縱使路途遙遠,江山阻隔,但我們心念如一,永遠不變。*江山雖道阻,意合不為殊出自李白的《秋浦寄內》釋義來自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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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我要只手遮天,翻手滅世!
九天在下,唯我在上!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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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骨天梯

萬骨天梯

天庭被血洗,上到昊天,下到普通天兵盡皆被殺,神格和法寶散落一到三十三重天各處。
每一重天都降下了通天階梯,任何普通人爬天梯都可以進一重到三十三重天探險尋寶,神仙的神格、法寶等等,誰搶到就是誰的。
兩年前,昊天的神格被神秘人找到,帶出了天庭,那人将昊天神格烙印在身體上,變成了妖魔。
葉靈,一個普通莊戶銀,兩年前跟父母在莊稼地裏收麥子,突然一個妖魔出現。小說關鍵詞:萬骨天梯無彈窗,萬骨天梯,萬骨天梯最新章節閱讀

傳承鑄造師

傳承鑄造師

經歷具現化,一個神奇的能力。
周墨,這個神奇能力的擁有者。
別人搞不到的絕密情報?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過去的經歷,一個人的過去無法撒謊。
從不示人的珍貴傳承?
短暫的接觸,複制他曾經的經歷,就能獲得他所知所會的全部。
以經歷為材料,智慧為爐火,鑄造的每件裝備都獨一無二,值得百代傳承。
“賺錢吧,學習吧,修行吧,歷練吧,然後當你遇見了我,你的,就是我的!”
——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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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召喚師

我真是召喚師

“求求您,教教我如何才能和女天使關系更好?”
某十二翼戰天使懇求的問道。
“請教您,如何才能忽悠更多的人信仰我的教派?”
某魔界大魔頭如是問道。
“您知道如何才能把昨天晚上我家痛經死的貓救活?”
某天界聖母不好意思的悄悄問我。
“各路大神,各路大仙,我不是上帝,真的只是召喚師。”
我痛苦的說道。
這是一個窮小子,如何因為意外獲得空間變成主宰六界的大召喚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