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十六個前男友
董謠被天兵驅逐出九重天時, 并未掙紮哀求,她雖然理解不透黎諄諄為什麽要放過她,那一句“你要逃得遠一點”又是什麽意思。
但她從小便懂得一個道理——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
董謠與黎殊眉眼間相仿, 也算不得一個巧合。她的父親是東衡黎家的庶子, 而母親則是東衡山上有名的妓子, 母親生她時難産死了,她便被父親的正妻接回了黎家老宅中。
黎家是修仙世家,但其實黎家嫡系早已沒落。黎家家主只生下一個嫡長子, 偏偏那嫡長子是個不學無術的廢物,兩耳不聞窗外事,每日只知道釀酒聽曲兒。
董謠父親便牟足了勁,意圖在黎家家主面前好好表現。就在黎家家主也心灰意冷,準備放棄嫡長子時, 嫡長子之妻卻誕下了一個世間罕見的三靈根女兒,取名黎殊。
便如此, 黎家嫡系所有的希望都被寄托在了黎殊身上, 而黎殊也不負衆望,擔起了整個黎家的重任。
黎殊是天賦異禀的修仙之才, 聽聞她從兩歲開始拿劍,五歲煉氣, 六歲築基, 及笄之前已是将要突破金丹期。
更是在拜入天山師門後, 在天山師祖指點下修為突飛猛進,不過短短千年時間, 便一連突破元嬰, 化神, 煉虛,直直沖到了大乘期。
早在董謠還未出生之際,黎殊便已經是名震五岳六洲,被人奉為第一劍仙。
後來董謠就出生了。
她父親是庶子,再加上她母親妓子的身份,她在黎家的處境很尴尬,父親甚至讓她随從母姓,随口給她起了一個“謠”字。
她不能以小姐的身份在黎家生活,只能和黎家的奴婢同吃同住。
從董謠有印象起,便總有人時不時說她跟黎殊長得相像。而每每有人在父親面前提及一次,她就會慘遭一頓毒打。
只因她生得像黎殊,卻沒有黎殊的修仙天賦,還出身如此卑賤,一點上不了臺面。
她父親打她,那些奴婢下人看在眼中,便也默默排擠着她,還總在背後悄悄罵她是野種,雜種。
一次兩次,董謠便開始莫名憎恨起了從未見過面的黎殊。她認為是黎殊造成了她的不幸,還特意為此紮了一個小稻草人,每天都往上面紮針詛咒黎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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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久了,那憎恨也似乎在一點點增添。
直至有一天,董謠的詛咒成真了。
黎殊為了證明一個上古魔種的清白,不惜毀掉自己的前途和名聲,将宗門和家族置之不顧。
緊接着,便是黎家家主與黎殊決裂,黎殊被囚在無妄之海三年,黎殊為封印魔種引爆元神,修為盡廢。
董謠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她終于不用再活在黎殊的陰影之下!
她欣喜若狂,她酣暢淋漓,她甚至在那一天多吃了一碗米飯,她以為自己的苦日子要熬到頭了。
也是在那一天,董謠被她父親趕出了黎家。
理由是她和黎殊眉眼相仿,放在宅子裏讓黎家家主看到了,總會覺得不痛快。
她求饒着,希望父親改變主意。
可她父親扔給她幾顆中階靈石,像是施舍一個乞丐似的,神情冷漠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誰讓你長得像她。”
又是黎殊……又是黎殊!
董謠恨不得去死,可她又不甘心如此結束自己悲憫的一生,她只好帶着那幾顆中階靈石,離開了東衡山。
大抵是心中憋着一口怨氣,董謠直奔天山而去,她也想要拜師在天山門下,她也想要證明自己并不比黎殊差。
她在宗門大選上看到了藹風。藹風生得俊美,穿上白衣似是谪仙般,冷傲如雪中竹,只一眼便讓她認定,她要拜入他師門下。
但藹風不再收徒,任憑她在宗門大選上如何表現優異,他都無動于衷。
董謠不甘心,便趁夜潛入藹風所居的天山淩峰上,想要向藹風問個清楚,不巧的是正正好撞破了藹風在拼命壓制心魔。
藹風本是可以勉強壓制下心魔,一看到她,神色恍惚間,那心魔一下沖破桎梏,占了上風。
那一日荒唐至極,淩峰之上響了一夜的啜泣聲。
後來,董謠才知道藹風是黎殊的師尊,便是因為黎殊生出了不該有的心魔。
她思索了一夜,在藹風醒來之前,穿好了衣裙,收拾幹淨了屋子裏的一片狼藉。
董謠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向醒來後的藹風提出,自己可以助他壓制心魔。
藹風沉默再三,到底還是将董謠收為了徒弟。
自入了天山師門後,她發現自己長得像黎殊,似乎也并不是什麽壞事。
藹風清醒的時候大多對她很溫柔,說話溫聲細語,手把手教她識字念書,教她舞劍彈琴。
花危時常會跑到淩峰上來看望她,給她買昂貴的首飾衣裙,稀奇的美味珍馐,還總是擔心她的靈石不夠用,一盒子一盒子的高階靈石往她屋裏送。
連沉默寡言的小師兄蕭彌對她也是極好,給她煉制增添修為的丹藥,帶她放紙鳶,游龍舟,陪她上屋頂看星星。
即便董謠知道他們是在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可她還是無比享受這種被寵溺的感覺。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至突然有一天夜裏,她開始做噩夢。
她夢見黎殊還活着,黎殊活着回到了天山。她身邊待她好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全部奔向黎殊。
她又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這般的噩夢連續做了幾日後,董謠發現自己的夢不是普通的夢,而是可以預知未來的夢。
她前幾日夢裏發生過的事情,總會在現實中再上演一遍。
這個認知讓董謠又驚喜又難過,她知道距離黎殊回到天山還有十幾年的時間,便主動攻略起了黎殊的身邊人。
她可以不計較往日因黎殊而遭受到的一切苦難,但人都是自私的,她在天山一日,那他們心裏就不能再有黎殊的位置。
她霸占了黎殊的房間,黎殊的靈寵,黎殊的師尊,黎殊的未婚夫,黎殊的小師弟,她睡着黎殊的床榻,穿戴着黎殊的衣裙首飾,擺弄着屬于黎殊的儲物戒。
即便是此時,董謠仍舊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所作所為,她認定了她不幸的一生都是因黎殊而起,而黎殊便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倘若一次不成,那便有兩次,三次,只要董謠還活着,她總能找到機會再逆風翻盤,将黎殊拉下雲端。
董謠默默将鬓發間值錢的發飾摘了下來,她被天兵扔下了凡間,也不知自己此時身在何處,便找到一處幹淨的溪水,跪在溪前,捧着掌中流銀般熠熠的月光,打濕了面龐。
她需要冷靜一下,想一想接下來她還可以去哪裏……或許她可以先藏起來一段時間避避風頭,或許她也可以直奔無妄之海去尋黎望。
自從搭上天孫後,她一直在暗中觀察着黎諄諄的舉動,她知道黎諄諄與黎望之間的約定。
都說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黎望被黎諄諄放了鴿子,一等就是兩年,想必此時正是憤怒難耐,倘若她趕在黎諄諄下凡間之前,提前找到黎望,說不準是一個聯手除害掉黎諄諄的好機會。
董謠正在心中籌劃着接下來的行動,失神之際,忽而察覺到有一道巨大的黑影遮擋住了皎潔的月光。她下意識擡起頭,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迎面而來的蠱雕用鋒利的爪子緊緊握住。
蠱雕是上古兇獸,它這一爪子下去,連黎望和花悲那般修為深厚的人都扛不住,更不要提董謠這樣的花架子了。
她胸腔內的空氣瞬時間被榨幹,強大的壓迫力令她噴出一口鮮血,猶如巨石重重砸在胸口,五髒六腑皆要炸裂開。
董謠晃過神時,便聽到蠱雕背上傳來一道散漫而清淺的笑聲:“我的好師妹,不是都告訴你了,讓你逃得遠一點嗎?”
這嬌懶的嗓音落到董謠耳朵裏,便猶如惡鬼低語,她瞪圓了雙目,臉頰的肌肉不斷微微抽搐着。
果然,她早就該想到,這個女人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她。
可若是在天界瑤池內被天帝處置便也罷了,她都已經逃到了凡間,她都已經開始思考接下來要怎麽過活,偏偏就在她死裏逃生,重燃起生的希望時,黎諄諄來了。
董謠不甘心,她拼命掙紮着,卻越是掙紮越是難以呼吸,不知何時,她已是涕流滿面。
她憋紅了臉,唇色青紫,額上布滿冷汗,費力地張開嘴,用着喉間存着的最後空氣,一字一字咒罵着黎諄諄:“你,不,得……”
沒等她說完,黎諄諄便替董謠補全了最後兩個字:“不得好死?”
“我得不得好死,也不是你說了算。”黎諄諄阖着眼,感受到迎面撲來的寒風,掌心貼在蠱雕背上輕輕拍了拍,“你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的死活。”
蠱雕收到主人的指示,爪子猛地一握,那董謠便又噴出一口血,這次沒撐住将脖子一歪,直接暈了過去。
黎諄諄抓到了人,一刻都不多停,讓蠱雕掉頭往無妄之海的方向飛去。
“諄諄,你要帶董謠去魔界?”26一時間倒是有些搞不清楚她想做什麽了。
“不過是請董謠幫個小忙。”
黎諄諄嗓音平靜無瀾:“你幫我查一查,南宮導那邊的世界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
這個修仙世界和南宮導那邊的世界,時間走向還是略有不同。
當她将南宮導召喚來修仙界,現實時間便會被定格在那一瞬,直至南宮導回歸現實世界後,兩個世界的時間便會正常流逝,向前推進。
但因為黎諄諄最後一次見南宮導是在那日宗門大比結束後,南宮導前腳一死,她後腳就被卷進了驗心鏡中。
她先是在驗心鏡裏待了三個月,出來後緊接着又莫名飛升成仙,在天界過了兩日。
如此一來,黎諄諄也算不清楚南宮導那邊的現實世界到底過去了多久,只好讓26幫忙查了。
“三個多月。”26很快就給出了答案,它不禁咂舌,“時間過得真快。”
時間是過得很快。
黎諄諄摸着自己扁平的小腹,回憶起上一次在荀氏老宅私泉裏,與南宮導共度的那一夜,緩緩沉思起來。
……
無妄城位于人界與修仙界的罅隙交界處,自黎不辭與黎殊決裂那日,引得山崩地裂,狂風暴雨,海嘯襲來,将無妄城吞沒成了一座沉沒海底的地下城。
自此更名為無妄之海,被奉為魔都。
黎諄諄想象中的無妄之海,應該四下泛着一片漆黑的死水,不時有黑色烏鴉盤旋在陰沉的烏雲之間,空氣裏滿是腐朽腥臭的屍體味,海面波紋上漂浮着骷髅架子,只看一眼便會讓人心驚膽寒,無法呼吸。
但事實上,無妄之海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海水碧透清澈,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雪白的鷗鳥舒展着翅膀,在萬籁俱寂的黎明時分,一束束曦光穿透雲層,映照在柔和的海面上,顯得如此靜谧寧和。
在海面的正中央,海水猶如瀑布般被從中斬開,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了四面的海水,而那座無妄城便靜靜坐落在屏障之中。
蠱雕帶着黎諄諄穿過屏障,徑直飛向無妄城內的一處小院內。
那是花樓的後院,花樓如今還是楊娘子管着,唯一不同的就是楊娘子和其他無妄城百姓一樣,年齡永遠被定格在了一千年前的那一日。
他們不會衰老,不會長大,不會死亡,不用面臨生死離別。若非說有什麽不好,大抵就是他們被海水活活淹死,又被黎不辭逆天而行的複活,往後再不能生死輪回,便也失去了孕育後代的能力。
黎望就被班十七用陣法壓制在了花樓後院裏。
黎諄諄踩着蠱雕翅膀落地時,陣法之中的黎望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倏而睜開雙眸,看向了她。
倘若眼神能殺人的話,想必黎望此時已是将黎諄諄千刀萬剮了。
“你這個不守信用該死的女人!你竟然還有膽子來見我?!”黎望朝着她的方向疾步沖了過來,可沒碰觸到她半分,便被陣法猛地彈飛了出去。
“你進來,你有本事就進來!”黎望像是一頭歇斯底裏的困獸,即便跌在地上,仍是惡狠狠咒罵着,“我會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這個臭女人!”
黎諄諄也不說話,便垂眸望着他,直至他罵的痛快了,猙獰的面目也漸漸平複下來,她才緩緩開口:“在鹿鳴山被你掏了心髒的那個人,他叫南宮導。”她嗓聲冷淡:“黎不辭的魂魄,可能便在他身體裏沉睡着……”
黎望先是一怔,皺着眉看她:“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
黎諄諄道:“那日你在驗心鏡中的所見所知,皆是因為南宮導心髒上的血滴落進了驗心鏡中。”
黎望反駁道:“只憑這一點,并不足以證明你的想法就是對的。”
“南宮導和張淮之比試時,有一只眼瞳變紅了。他從未修煉過,但卻在短短一個月內,突破至了大乘期的修為……”她繼續道,“倘若這些還不夠,那你不如親自問問你的黑龍彎月劍。”
黎諄諄從儲物镯中取出那柄黑龍彎月劍,将它扔在了陣法前的地上。
“好啊!原來竟是你将我的佩劍藏了起來!”黎望呆了呆,不由咬牙切齒,他出不去陣法,只能隔着兩米遠的距離瞪着她。
自那日在鹿鳴山寶靈閣弟子大選上,黎望向她出劍行刺後,他的黑龍彎月劍就丢了。
像是黑龍彎月劍這樣的魔界名劍,劍內早有劍靈,除了主人或是比主人更強大的存在可以支配劍靈,拿得起它以外,其他人碰一碰都要被魔氣反噬。
黎望看到黑龍彎月劍上陌生幹涸的血跡,猙獰的表情略微一怔:“有人用過……我的劍?”
她道:“南宮導用過。”
“……”黎望沉默起來,又很快回過神,隔着陣法的邊沿處,唇瓣微微翕動着,似是在與黑龍彎月劍的劍靈對話。
終于,在黎望從劍靈口中得知黎諄諄沒有說謊的那一剎,他相信了她的話。
可伴随而來的,卻是更長的沉默。
因為黎望親手掏了南宮導的心髒,就算黎不辭的魂魄曾寄居在南宮導身上,南宮導人都死了,那魂魄怕是也随之離開了。
黎諄諄像是看出了黎望的想法,她簡言意赅道:“人沒死,你若是信了我的話,那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便一字一句都聽清楚了。”
說罷,她不等黎望回應,自顧自道:“我和南宮導之間有一層羁絆,你可以理解為咒術,那無形中的咒術将我們兩個人捆綁在一起,我可以随時随地将他召喚出來,并且他也可以無限次數的複活。”
“我猜測黎不辭的魂魄寄居在南宮導軀殼裏,而每當南宮導憤怒或情緒瀕臨崩潰時,他的眼瞳便會顯現出異色來……”
黎望沒忍住打斷她:“所以你的意思是,他還能活過來,你準備讓他活過來,然後激怒他?”
黎諄諄抿住唇,微微颔首:“只是激怒他還不夠,我想請你幫我演一場戲。”
“什麽戲?”
“你要與我拜堂成親。”她面不改色道,“他如今修為莫測,又擅長破除法陣。我需要在婚房周圍布下符咒,待籌備好成親的一切事宜,我便将他召喚出來。”
“他自是不會眼睜睜看着我嫁給你,你只需要在他來砸場子的時候,配合我四下布置好的符咒,務必讓人将他控制住,而後在他面前狠狠折磨我便是了。”
黎望這兩年以來,從未有一日情緒波動起伏這麽大過。他看着黎諄諄的眼神,有些怪異:“你要我,怎麽……折磨你?”
“你不是擅長用黑炁嗎?”她道,“還有魔界地牢中的酷刑,随你便是。”
黎諄諄記得黎殊被逼着代替董謠嫁給黎望後,那遭受到欺騙的黎望,用煞炁腐蝕黎殊的軀殼,用酷刑鞭撻、炮烙,淩虐于她。
直至黎殊逃出無妄之海的那一日,已是渾身生瘡,傷口處溢滿蠕動的蛆蟲。
黎望大抵是想歪了什麽,又被黎諄諄這一句略顯冷淡的嗓聲拉了回來。他抿了抿嘴,神情微微不自然道:“你是要我假裝折磨你,還是……”
“不用假裝。”黎諄諄緩緩側過身,斜睨着蠱雕爪子裏握着的董謠,“你不覺得我們長得有幾分相似嗎?”
“……什麽?”黎望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直至他看向昏厥過去的董謠,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你準備讓她代替你受折磨?”
“代替?”黎諄諄垂眸,低低笑了一聲。
便是不提黎殊和董謠之間的恩怨,光是她來到這個修仙世界後,董謠屢屢挑釁于她,在鹿鳴山客棧內提前逼出了藹風心魔,差點一劍捅死她,又給蕭彌送信道出她的位置,引着蕭彌給她下媚毒。
明知張淮之與她結為道侶,卻賊心不死,一次次試圖接近張淮之身邊,似是準備故技重施,将用在花危身上的那一套,再用在張淮之身上嘗試一遍。
再就是先前在天界,迫不及待給她下馬威,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清理馬糞,還讓天孫将她調到瑤池仙宴上,在她衣裙裏做手腳想要害她當衆出醜,被天帝責罰。
這一樁樁,一件件,黎諄諄可都給董謠記着呢。
既然董謠這麽想将她取而代之,那她總要成全了董謠的心思,讓董謠也真真切切感受一次作為‘黎殊’是什麽感受。
“這是她該受的……”黎諄諄笑聲一止,從齒間輕輕吐出二字,“報應。”
她從不期待董謠向她悔過,道歉。
“對不起”這三個字應該是世上最可笑,最無力的道歉方式。
她也從來不覺得施暴者說一句對不起,又或是屈膝下跪掉兩滴淚,便會真心悔過。
一句簡簡單單的道歉誰不能說?
一個普普通通的動作誰不會做?
她要董謠和黎殊一樣痛苦,只有施暴者變成了受害者,切身處地感受到了身為受害者被加注的痛苦,那才算是真正的道歉。
黎望大抵是被黎諄諄的神情駭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那你讓班十七将我放出來,我現在去置辦成親的事宜……三兩日內應該就可以籌辦好。”
黎諄諄挑起眉:“又不是真的嫁給你,屋子裏貼幾個喜字,換一身喜服不就行了?還需要置辦什麽?”
黎望又是一陣沉默:“……”
她并不理會黎望的默然,看着食指上班十七給的鈴铛指環,搖手輕晃了兩下。
這還是上一次從君懷幻境中離開後,救出了荀夫人南風,鹿鳴山掌門請她去參加洗塵宴時,班十七為了讓她防身,送給她的指環。
指環上的鈴铛只輕響了幾下,那一端便傳來了熟悉的嗓音:“乖徒兒,你回來了?”
“嗯,我在無妄之海。”黎諄諄直奔主題,“十七師尊,黎望這個陣法的陣眼在哪裏?”
班十七也不問她為什麽要解開陣法,笑着道:“後院大門往前十步井口邊上的青苔……”頓了頓:“你往青苔上撒一把土。”
黎諄諄聞言照做。
周圍似乎也沒什麽變化,黎望以為陣法破了,迫不及待地沖了出來。而後鼻梁直直撞上了無形的陣法屏障,只聽見‘嘶’地一聲,他腳下往後退了兩步,弓着身子,一手捂在鼻梁骨上,疼得擠出一滴眼淚:“班十七,你耍我是不是?你真不是東西……”
指環那頭傳來班十七爽朗的笑聲,直至他笑得夠了,這才正色道:“乖徒兒,你往青苔上滴一滴血,那陣法自然便破了。”
黎諄諄問:“我的血?”
大抵是因為黎諄諄戳破了他鬼王身份的窗戶紙,班十七便也不裝了,他直言道:“黎不辭将他谛羲贈了你一半,只要找到陣眼,你的血可以解開世間萬般陣法。”
“……”
她不禁默了默。
黎不辭的心魂又叫做谛羲,據說是由天地之間的惡念、欲望所化。只要天地間還留存一人,只要那人還有七情六欲,他的谛羲便不會滅。
當初黎不辭被花悲折磨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便是因為有谛羲的存在,佑他性命,他才能在海上漂浮數月而不被啃食。
又是受谛羲滋養,飽受折磨煎熬的軀殼才能漸漸痊愈。
黎諄諄卻是不知,原來黎不辭将自己的谛羲贈給了黎殊一半,難怪當初黎殊引爆元神封印黎不辭,千年後還能生還。
若是如此說來,她關于黎不辭的猜想倒是越來越趨于真相了——南宮導曾與她互換過身體,那豈不是也是因為谛羲的緣故?
黎諄諄劃破手指,試探性地擠出了一滴血。
當殷紅的色彩洇開在青苔上,果然就如班十七所言那樣,環繞在花樓後院周圍的透明色屏障忽而炸裂,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嘩啦啦墜在地上,而後化作一縷寒風被吹散了。
黎望被囚在陣法中兩年,總算得以解脫,他一邊捂着淌血的鼻子,一邊朝着黎諄諄疾步走來,抓住她的手,對着指環吼道:“班十七,你給老子等着!”
話音未落,那頭已是中斷了通話。
黎諄諄有些嫌棄地瞥了一眼他鼻息間橫流的鼻血,甩開他的手:“黎不辭住哪裏。”
“我父親住哪裏你不知道?”黎望瞪了她一眼,“你在無妄之海跟他住了三年,你裝什麽。”
她默了一瞬:“……那你住哪裏?”
沒等他回答,黎諄諄便直接道:“帶路。”
黎望拾起地上的黑龍彎月劍,正準備帶路,便聽見她道:“劍給我。”
他惱怒道:“這是我的劍!”
“我要劍自有用處。”說罷,她又補了一句,“你還想不想找到你父親了?”
這麽一說,黎望頓時沉默了下去。
他不情不願将黑龍彎月劍遞給了黎諄諄,26不由問道:“諄諄,你要他的劍做什麽?”
“賣錢啊。”黎望上次拿這柄劍捅死過她一次,她總不能平白便宜了他。
黎諄諄淡淡道:“我只是拿出來給他看看,證明我所言不假,又沒說還給他。”
26:“……”
她像是沒看到黎望的黑臉,毫不客氣地将黑龍彎月劍又揣進了儲物镯中的儲物戒內。
在看到儲物镯內并排的兩指儲物戒時,她動作頓了頓——其中一個是她買來裝劍用的儲物戒,另一個則是南宮導戴過的黑色儲物戒。
他每次在這個修仙世界身亡之後,她都要順手将他的儲物戒撿起來,存放好,等到下一次他來時,再交還給他。
黎諄諄晃了一瞬的神,緩緩垂下眼眸。
到底還是要走到這一步,黎不辭,南宮導……她終究是要在這兩人之間,選擇一個。
“你過會先去置辦成婚用的東西,等一等……”她微微擡首,望着無妄之海上的晨時曦光,“等到黃昏落日的時候,再拜堂成親。”
黎望神色狐疑地望着她。
此時不過卯時,而黃昏落日則要等到酉時,這中間隔着将近六個時辰。
她剛剛還急着成婚,怎麽現在又改變主意,非要拖到六個時辰後再拜堂了?
“置辦喜事所用之物,不用我親自去。”黎望冷嗤一聲,“既然就要成親了,我總要好好與你相處相處,免得新娘子再跑了。”
他話語中絲毫不掩飾對她的不信任。
黎諄諄也不管他:“随你。”
黎望帶着她出了花樓,途中碰見楊娘子,楊娘子朝他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小望出來了?”
“出來了……”黎望略顯尴尬,他每每聽見‘小望’兩個字,都感覺她是在喚一條狗。
更不要提他被困在花樓後院的陣法裏整整兩年,幾乎平均每天都要跟楊娘子見上五六面,而楊娘子便一口一個“小望”“小望”喊着。
他實在不欲在花樓久留,見楊娘子視線對上黎諄諄,他連忙扯着黎諄諄走了出去,沒給她開口詢問的機會。
蠱雕體形巨大,便直接抓住董謠飛向了無妄之海的王城內。
也是黎諄諄出了花樓,又沿着無妄城那條路往前走了幾裏地後才知道,原來無妄之海是分為兩部分的。
一部分便是原本的無妄城,裏面住着被黎不辭複活的無妄城百姓們。他們倒是和千年前沒什麽兩樣,即便因為黎不辭被淹死過一次,卻還是保持着樂觀平和的心态,一路上看到黎望都有熱情打着招呼。
一部分便是走出無妄城後,距離無妄城足有百米遠之處的荊棘王城。這裏同樣是深入海底之下,四面海水如瀑布般斬斷,沙土中滿是荊棘,王城裏住着前來無妄之海投奔黎不辭的魔界中人。
在黎不辭的統治下,無妄城與盛開在荊棘之上的王城,兩城內的子民相處極為和睦,對外統稱為無妄之海。
黎諄諄踏進王城後,便開始見到一些穿着古怪,神色詭谲的魔界人。這裏四處彌漫着煞炁,像是黑霧般萦繞在空氣中,令她感覺微微不适。
她不由加快腳步,直至跟着黎望穿過蕭條的大街小巷,抵達了荊棘之上的王宮。
無妄之海上的晨曦照不到荊棘王宮,殿外黑峻峻一片沉寂,崔嵬的宮殿如巨獸盤踞在黑暗中。
黎諄諄莫名感覺到寒意侵體,她抱了抱雙臂,随着黎望走進他所暫住的寝殿。
黎望的寝殿亦是漆黑一片,他翻出兩顆夜明珠擺放在桌子上,還沒來得及說兩句什麽,便見黎諄諄非常不客氣地坐在了桌旁,并将儲物镯中的一摞摞秘籍搬了出來。
黎望問她:“你在幹什麽?”
“進修,畫符。”
說罷這一句,黎諄諄便不理會他了。
她不斷翻看着一本黑皮秘籍,不時沾着朱砂在黃符上畫着什麽。
黎望一開始認為她是在耍花招,吩咐了手下人去籌辦喜事所用之物,便坐在她身旁開始盯着她看。
但她便保持這一個坐姿,一畫就是五個時辰。他盯她盯得眼睛都酸了,而她卻還在符紙上勾勾畫畫。
他不理解她的舉動,他先前可是聽人說黎諄諄度過天劫,飛升成仙了。
既然已經成仙了,她又何必要如此刻苦……想着想着,黎望不禁皺起眉,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找我父親?當初不是你封印了他嗎?”
“後悔了。”黎諄諄看着桌上鋪滿的符咒,停住手,頭也不擡一下,“你去看看東西都布置好了沒有,再将喜服拿來換上。”
她話音未落,便聽見王宮外轟隆隆傳來巨響,那動靜大的不由讓她想到了孫悟空鬧龍宮的畫面。
黎望自然也聽到了這動靜,他正要往外走,卻被黎諄諄拽了住:“別去了。”
他愣住:“什麽?”
“南宮導找來了。”
作者有話說: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感謝小可愛們對甜菜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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