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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您歇下吧。”紅衫女子将摘下的帷帽放在一旁,又服侍着自家主人坐下。
她說罷,又從貼身取出一只做工精致的三四寸高的銀瓶,道:“藥都涼了。奴婢去尋些火熱一熱,您好按時服下。”
石寒掃了一眼那只銀瓶,心口騰起一股煩躁之感,輕斥道:“熱藥便熱藥,別再張張揚揚的惹人注目了!”
紅玉聞言,抿了抿唇,知她指的是方才在大堂上紀恩與人争搶客房的事,賠笑道:“紀恩亦是好心,怕您大冷的天奔波在外還休息不好……”
石寒聽到“委屈”兩個字,臉色愈發的蒼白了幾分,冷道:“這些年來,大江南北的做買做賣,才有了今日的這份家業,吃的苦頭、受的委屈還少嗎?難道就為了這點子事,也要張羅得滿世界皆知嗎?”
“是,您說的是,我一會兒便去警醒紀恩。”紅玉瞥了瞥一旁的帷帽,默默嘆了一口氣。
為了悄無聲息地來到這裏,自家主子也是太累心了。可是,如此作為,又有什麽意義呢?那人與夫人隐居,自得其樂,哪裏會管自家主子這個可憐人是否到離她最近的市鎮一游呢?
石寒蹙着眉頭,看着杵在原地的紅玉,嗔道:“不是要熱藥給我喝嗎?還不快去!”
紅玉恍然回神,忙答了一聲“是”,才向門口移了兩步,她忍不住駐足回首道:“奴婢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石寒無奈地看着她:“我不讓你講,你便不講了嗎?”
紅玉笑道:“倒不是這麽說。只是,就算忠言逆耳不也得順着您的心意您才聽得進去嗎?”
“你啊!”石寒失笑,“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麽……十年了,依舊是忘不了她,又是何苦?我說的可對?”
紅玉也笑了:“正是這個話。莊主您若是想通了這其中的道理,哪裏還用得着奴婢來勸呢?”
石寒怔怔地盯着桌上瓷瓶內供着的一束開得正盛的梅花,幽幽道:“道理我何嘗不懂?只是……怕是習慣使然吧?我知道我終有一天會忘了她,只是如今……”
她長嘆一聲:“慢慢來吧!”
紅玉心疼道:“您何必自苦呢?這些年來,您不顧性命地打理生意,又日夜為那人……煎熬,把身子骨都熬壞了!”
石寒慘然一笑:“你當我不顧性命地做生意是為了什麽?一則是為了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她,二則也是為了……楊氏一門。”
她說着,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房門。
紅玉會意:“莊主放心,此處雖然遠離寒石山莊,但有紀恩和咱們莊上的護衛在,斷不會有宵小歹人窺聽。”
石寒點了點頭,無奈道:“你也看到了,前年皇帝尋了個由頭削了傑兒的敬國公封號,降為了淮揚侯。誰曉得何時又會再降,以致降而又降呢?傑兒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他是何等的性子?只怕心裏面不知存着多可怖的心思呢!”
紅玉一想到淮揚侯楊楚傑那張桀骜不馴的臉,也大覺頭痛。
只聽石寒續道:“說不定哪天,楊家就一落千丈了。甚至……傑兒若是作出天大的禍事來,那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我不能讓楊家斷送在我的手中。就算再不濟,守着這份産業,楊家人到底還有個着落。”
“莊主您真是用心良苦。”紅玉感慨。
“盡我所能罷了,”石寒嘆息,“這次來這裏,我實不願被那些江湖中人知曉。哎!他們啊!”
“他們亦是感念您昔日的相助之恩。”
“我不過是為了山莊的生意能夠順暢積些善緣罷了。他們哪裏只是為了感念我的恩德?他們是有所圖啊!”
紅玉亦面有憂色,道:“當年武林盟主商峻塵一門慘死,商氏的絕技昙華秘典不知所蹤,自那時候起,咱們寒石山莊便不得消停了。”
石寒道:“我非武林中人,更不可能涉足武林中事,他們屢屢尋我主張又是做什麽!”
紅玉笑道:“還不是看莊主您家業做得大,又多次仗義救護江湖中人,想依仗您的名頭壯聲勢嘛!”
石寒搖頭:“楊氏如今已經被皇帝盯住了,自家還如坐針氈呢!哪裏有閑情逸致管那些閑事?何況,自古為君者最忌諱的,莫過于‘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兩件事,任何一件,都絕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我又何苦去觸那個黴頭,給楊氏招災?”
“所以莊主此次出門,才行事這般隐秘?”紅玉了然道。
“不錯。”
石寒的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外廊上傳來糟雜聲,清亮的童聲,夾雜着紀恩大聲的呵斥。
“何人在外面喧嘩?”石寒心頭一凜,擔心是那些不肯退縮的江湖人又尋上門來。
“奴婢去瞧一瞧。”紅玉轉身去了。
“這位大叔,你就讓我進去吧!我是郎中……你家主人的病耽誤不得!”謹兒被紀恩高大的身軀擋在門外,很有些急了。
“你這小娃娃渾說什麽!我家主人身子骨好得很!”紀恩瞪眼呵斥着,邊上下打量着謹兒小小的身體,“你才幾歲?就敢說自己是郎中?別仗着你家大人驕縱就在這兒胡鬧!回你的住處去!”
謹兒被人家嫌棄年紀小,登時漲紅了臉:“年紀小如何了?年紀小就不能瞧病醫病了嗎?甘羅十二歲還當了宰相呢!”
紀恩不為所動,不屑道:“那是古人!”
他話鋒一轉,又道:“你方才将上房讓給我們,我感念你的仗義,不和你計較,別惹急我啊!”
說着,還沖着謹兒捏了捏拳頭,以示警告。
謹兒亦瞪大眼睛,心道:想比劃嗎?難道還怕了你不成?
一大一小兩個人對峙,聲音頗大,引來了客棧中衆人的指指點點。
“紀恩!你又在這裏給主人招惹是非了!”紅玉推門而出,峻然道。
她對紀恩的威懾力顯然不及石寒的,紀恩聽到她的聲音,憤憤然雙手抱胸,氣悶道:“紅總管,這可怨不得我!是這個小娃娃,在無理取鬧!”
紅玉橫了他一眼,轉臉向謹兒道:“這位小公子,不知你有何事?我家主人正在休息,還請不要喧嘩為好。”
謹兒仰面看着眼前這個紅衣女子,認得她是剛才随侍在帷帽女子身旁的人;又見她斥責胡子大叔,暗想她應該是個說的算的,于是朝她抱了抱拳,笑道:“這位姐姐,我無意打擾你家主人休息,只是有一件要緊事想要見一見她,煩請通禀一聲。”
他燦然一笑,仿佛春風拂面,紅玉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也不由得一怔,定了定神道:“請問小公子,是什麽事?”
謹兒想了想,道:“敢問你家主人,可是有心疾之症?”
紅玉微微蹙眉。她輔佐石寒管理莊中事務,心思細密,更是對石寒忠心耿耿。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孩兒看着就讓人心生好感,但焉知不是誰人派來探聽自家主人的虛實的?
紅玉如此想着,心裏便先添了幾分戒備,微微一笑:“小公子怕是弄錯了吧?我家主人身子一向康健,斷無什麽……公子方才所說的,是……心疾之症?呵,這話從何說起?”
謹兒哪裏知道她心裏這諸多的想法?聞言,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心中暗道:不該看錯啊!明明症狀那麽明顯……
“公子若無旁的事,還請回吧。”紅玉下了逐客令。
謹兒心有不甘,道:“請姐姐允我進去,為你家主人把一把脈,別耽誤了病症!”
紅玉含笑而拒:“此事怕是不大方便,公子請回吧!”
謹兒眼見她說完這句話,轉身便走,心內大急,忍不住追上一句:“就算不讓我見你家主人,好歹請姐姐轉告一句!你家主人所服的湯藥之中,紅花一味實在不适宜再用。她的體質本就虛弱,紅花能活血通經,用在她的身上,卻是操之過急。此味湯藥服之過久,只怕嚴重者會引起心血疾行,神不可控,那時可就是性命之憂了!”
紅玉的腳步,因着他的話,不禁一頓,暗暗心驚,卻終是不置可否,緊緊關上了那扇門。
謹兒吃了閉門羹,大感失落。
這莫非就是“諱疾忌醫”?
他想起了曾經讀過的醫傳中的“扁鵲見蔡桓公”的那段,默默嘆息,唯有期盼着紅衣姐姐能将自己的話轉達給她家主人才好。只是……就算是那樣,那女子的病不去根兒,怕也是難保天年。
“我的小祖宗!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申全總算找到了他,已經急得滿頭大汗。
謹兒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撩起眼皮瞧了瞧他,又無奈地嘆了嘆氣。
申全見他一副小大人心事重重的模樣,頓覺好笑,忍着笑請他回去。
“申叔叔,他們不讓我給他家主人把脈,”謹兒失落道,“只怕會耽誤了病情啊!”
申全瞥了瞥紀恩杵在門前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姿态,無語搖頭,心說少主啊,你都不知道人家是什麽來路,就貿然上門要給人家瞧病,人家怎麽可能不把你當成歹人?
只能說,他家少主年紀太輕閱歷太淺了。
不過,申全也不好實言打擊他,于是緩聲道:“人家自有人家的道理,個人自有個人的命數,少主又何必郁郁不安呢?”
謹兒細細琢磨他的話,抿了抿道:“婆婆說過,為醫者,該有父母之心,總該盡全力救治任何一個遇到的病人,才是盡了本分。”
“嗯,藥婆婆她老人家說的極在理。”申全颔首
他又笑道:“不過,少主,已經這個時辰了,你看,是不是也該早些歇息了?明日還得趕路呢!莊主和夫人,可是眼巴巴兒盼着你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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