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挽月山莊。

申全垂着手立在景硯的座前,他的眼簾亦是垂着,只覺得如芒在背。

半刻鐘之前,景硯派人喚了他來。

他行禮罷,卻不聞景硯作聲,申全便知道大事不妙。他不敢貿然造次,只得老老實實地站在原處,靜等着景硯的吩咐,實則額頭上已有冷汗沁出來了。

“申總管,”景硯突地開口道,“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她的聲音中含着幾分涼意,卻幾乎要把申全的心髒凍住了。

雖然他頂着挽月山莊總管的名銜,但平素裏景硯皆以全名稱呼他,何曾叫過什麽“申總管”?

申全聽得這一聲,就知道景硯心頭有氣,對自己更有反諷的意味。

他自然知道景硯所指為何,但兩個主子都是主子,哪一個都是他追随了多年的,悖逆了哪一位,他心裏都覺得過意不去。

想及此,申全不由得暗嘆:往日裏,這二位妻唱妻随得很;如今,因為少主的事,不知生出了多少龃龉來……

可景硯既然問道他的頭上,申全就不能不作答。

他于是賠笑道:“您指的是?”

景硯聞言,面色一沉,冷道:“怎麽?還有很多樁事瞞着我嗎?”

申全心內凜然,忙道:“沒有的事!您多慮了!”

“我多慮了?”景硯秀眉一聳,厲聲道,“是我多慮了?還是你不将我放在眼裏了!”

申全大驚。這話他可真就承擔不起了。他自幼入宮,先後侍奉了宇文睿和景硯,後來随着她們隐居到了江南,他更是把挽月山莊當成了自己的家。他怎麽麽可能不把景硯放在眼裏呢?若是那樣的話,他又到何處安身立命?

景硯見申全的臉色都白了,怒氣稍消,緩聲道:“你自小侍奉無憂,我知道,你對她情分深厚。可就算她曾經做過……就算是她,也不免犯錯;縱是你對她的情分再深,你既然擔着山莊總管的職責,就不該替她遮掩隐瞞!”

申全面露苦色,幹脆跪在地上,拜了下去,自責道:“是屬下的錯!請您責罰!”

“你……”景硯氣結,“我喚你來,只是為了追究你的責任的嗎”

她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道:“不錯,身為總管,你的确是脫不開責任。但若是欺上瞞下,遮掩不報,那就是錯上加錯!罪加一等!若是莊主真的受了極重的傷,你擔待得起嗎!”

申全呆怔無言。他只一心記挂着替宇文睿遮掩,卻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這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回想起早上在演武場上,宇文睿口吐鮮血的模樣,申全仍是心有餘悸,他将心一橫,對景硯道:“是屬下思慮不周,處置不當……您要問什麽,便請問吧!”

宇文睿打發走了謹兒,久久不見景硯折回,心中暗自慶幸,遂轉去了藏書閣中,随意抽了一本書。她命侍女候在外面,獨自一人溜達到了閣頂,尋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閉目盤膝而坐,繼續療傷。

不知不覺中一個時辰過去了,宇文睿睜開雙眼。

她覺得胸口不像之前那般悶痛了,呼吸也順暢了許多。她知道這傷是去了個七七八八了,這才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她生恐晚間被景硯發現,不止會扯出早上同謹兒的事兒來,更會惹得景硯傷心,她舍不得。

至于謹兒,宇文睿搖了搖頭,嘆息了一會兒。若是那件事已了,就是沖着謹兒那孩子的資質天賦,以及她的純良本性,宇文睿還是極樂意竭力培養她的。

不過,眼下……

還是先将那件事辦妥帖了,再談其他吧!宇文睿心道。

她從藏書閣中出來的時候,發現那正午高懸的日頭已經向西轉過去了。

再三确認自己的身體無礙了,宇文睿才敢踱回她和景硯日常起居的地方。尋了半天,又問了侍女,才在兩個人的卧房中找到了景硯。

景硯正孤坐在窗前,出神地凝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硯兒!”宇文睿笑盈盈地湊近了她,“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枯坐啊?”

景硯聽到她的聲音,豁然回頭,不錯目地盯着宇文睿看個不停。

宇文睿被她瞧得心裏發緊,下意識地想要擡手遮掩胸口,又生生地忍住了。她暗笑自己心裏有鬼,又不是沒穿着衣衫。

景硯打量她一會兒,眼波流轉,忽的站起身,與她面對面。

宇文睿眉峰一挑,覺得她大有古怪。

景硯卻不容她多想,雙手并用拉扯她外衫的衣領,極輕車熟路地便扯開了她的外衫,緊接着就是中衣。

宇文睿:“!”

若是換個人,敢對她這樣,早被她一掌轟個半死了。可對方是景硯,宇文睿一則不敢用力怕傷到她,二則隐約猜到了她究竟要做什麽,腦中更是一陣紛亂。

兩個人如此一個急切地拉扯,一個無措地遷就,只幾個來回,宇文睿裏裏外外的衣衫就都被景硯扯開,甚至包括內衣。

景硯的雙手頓住,她看清楚了:就在宇文睿的左胸口上,酥。胸上一片淡青紫色。雖然因為宇文睿很積極地療傷,加之她內力深厚,那處的淤血已經消散了許多,但也可以想見,受傷的那一刻該有多嚴重。

景硯的嘴唇輕顫,漂亮的眸子中已有水色暈了上來。

“硯……其實……”宇文睿張了張嘴,想說點兒什麽解釋,卻被景硯接下來的動作吓了個結結實實——

景硯的手掌附上了她胸口的青紫,尤其是那片青紫中間的猙獰舊疤,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很疼吧?”景硯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沒有……”宇文睿的喉間滾了滾,莫名地口舌間有點兒發幹。

景硯全不管宇文睿心頭的異樣情緒,掩上她的衣衫,拉着她到了床邊,按着她坐下,從旁邊的幾上取過藥膏,挑了一抹在指尖,轉頭正色道:“抹不抹藥?”

不容宇文睿回答,她緊接着瞪眼道:“不許說不抹!”

宇文睿:“……”

她其實很貪戀、極貪戀景硯與她的親近,不料,景硯說罷,沾了藥膏的指尖卻只是懸在她傷處上方寸許處,就不動了,故意似的。

宇文睿疑惑地瞧着她。

景硯肅着面孔,盯緊了宇文睿的眼睛:“想讓我給你抹藥,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宇文睿的嗓音有些沙啞。

“過完年,送謹兒去玄元派拜柴麒為師學藝,而且,從今往後,你絕不許再傷害她!”

宇文睿:“……”

還在龍臨鎮上看熱鬧的謹兒,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安排了去處。

她之前聽到的客棧門前的糟亂聲,原來是兩個壯年男子在起争執,其中一個還是她認得的,正是前日在這家客棧中阻攔她給石寒診脈的“胡子大叔”紀恩。

只見紀恩拎着一個身量不矮、肌肉結實的漢子,拎小雞崽兒似的,從客棧大堂裏雄赳赳地走出來,又“啪嗒”一聲将他撇在地上,扔沙袋子似的。

那漢子“哎呦”喊痛,好不容易才從青石板路面上撐起了身體。

紀恩卻依舊橫眉冷對,不屑哼道:“挺大個人,跪在那兒,還賴着不走,要臉不要臉!”

那漢子呲牙咧嘴地按着腰間的痛處,不甘心地怒指着紀恩,叫道:“我要不要臉關你什麽事啊!我們海沙派要為無數的江湖同道伸張,還要臉做什麽!”

他說得興起,恨不得跳腳道:“我要求見寒石山莊的莊主!她老人家一向仗義疏財,從來善待江湖同道的,怎麽會有你這種侍衛!你是不是個冒牌的?”

此時,客棧門裏門外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更有幾個武林中人打扮的忍不住指指點點議論起來。

紀恩聽到那漢子的言語,又聽到旁邊有人在議論自家莊主如何如何,大怒,一雙虎目瞪得溜圓,胡髭都根根翹了起來:“海沙派是什麽東西!也敢攪擾我家莊主的安寧!”

他說着,沖那漢子揮了揮拳頭:“你再敢在這兒胡說八道,爺的拳頭可不長眼!滾!”

紀恩說罷,頭也不回地甩步入內,徒留下那漢子和滿地的圍觀人衆。

那漢子見他就這麽走了,心中極是不甘,跳起來就想繼續與他理論,卻挨不過身上的傷,動一動就痛得要命。

他委頓在地上,看着越圍越多的人叢,怒意難平,憤憤嚷道:“什麽寒石山莊!什麽仗義莊主!都是唬人的!”

說着,他突放悲聲:“可憐商盟主滿門啊!慘死多年,竟無人做主……世風日下啊……”

謹兒看罷眼前這一幕幕,思及自己當日被紀恩拒之門外的情景,頗有些同情這個漢子。又聽到他說什麽“武林”“江湖”,什麽“寒石山莊”“海沙派”的,很覺好奇,仿佛突然在面前敞開了一扇奇異的大門似的。

她剛想扭身問問魏順“商盟主”是何許人,卻聽到人叢中有一抹清亮的聲音響起:“嘿!我說這位老兄,你這麽評價寒石山莊,怕是有失公允了吧?”

随着話音,一個唇紅齒白、大眼有神、衣着光鮮的小公子越衆而出,笑眯眯地瞧着那個失落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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