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這……”楊謹這了半天,漂亮的小臉兒上全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親眼見着楊敏出手,就是尋常那麽一揮,竟将一棵樹齡不會短于二十年的樹杈的木質紋理都給破壞了!
楊謹是清楚自己有點兒小能耐的,不至于連對方用了什麽別樣的手段還看不出來。何況,遍觀這根斷枝,哪裏有多餘的東西?
所以,只是憑借揚手間的力道,就能達到眼前這如勁弩般的穿透破壞程度?
楊謹不是無知的孩童,她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楊敏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看看她驚詫又疑惑的表情,目光中有幾分笑意,道:“如何?”
“前輩這麽一揮手,就能……”楊謹說着,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單憑一只手掌,怎麽會有這樣大的破壞力?”楊謹困惑道。
“不是手掌,而是手指,”楊敏糾正道,“如我方才對你說的,接觸面越大,則力道分散,不能集中于一點,破壞力自然就打了折扣。”
她的性子,亦不喜多言,但話題涉及武道,她的談興就格外濃厚。只聽她又向楊謹道:“我方才将我自身的內力集中于我的指尖,凝神發力,就如同箭矢離弦,只朝着一個目标激射而去。”她說着,看了楊謹一眼,仿佛特意向這孩子講解來歷似的:“我這套功夫就是從射箭中演變總結出來的,我叫它流雲指。”
“流雲指……”楊謹喃喃重複了一句,也覺得這功夫如流雲般迅疾即逝,名字起得恰當還好聽。
冷不防擡起頭,楊謹方警覺楊敏正低頭看着她,且那張清冷的臉上竟帶有幾分……慈愛?
楊謹:“……”
“你覺得,我這流雲指如何?”她聽到楊敏在問她。
“我……覺得?”楊謹驚得睜大了眼。
“想學嗎?”楊敏問罷,又墜上一句,“會了這個功夫,你以後想打什麽獵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任你。”
若說之前的展示絕技最多是讓楊謹驚服的話,那麽這句話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誘惑了。楊謹的腦海裏,登時跳出來各種各樣泛着油光、飄着誘人香氣的……肉塊。
她不由自主地喉間動了動,極力不讓楊敏看到自己正費勁兒地吞下一口口水。
“前輩……您為什麽要教我?”楊謹努力揮去腦子中的各種香噴噴、油滋滋的肉塊,吃力地問道。
可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人家是問她“想學嗎”,又沒說想教她。這麽問,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些?
饒是性子清冷,楊敏也抑不住挑了挑眉角。如此情勢之下,不過十幾歲的娃娃,第一反應不是馬上跪下來叫師父,而是還記得問上一句為什麽,可見不是個傻孩子。
雖然剛剛相識,楊敏卻喜歡這孩子的性子和聰慧勁兒,難得地露出一抹明顯的笑容來,道:“我且問你,你想學嗎?”
“想!”楊謹終究是孩子心性,生恐對方再反悔了。
楊敏笑意更深,點頭道:“你先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頭,我便教你,還會告訴你緣由。”
磕頭?
楊謹猶豫了。她再不更事,也曉得頭不是随便磕的。
楊敏似已看破了她的心事,作勢邁步道:“既然不願,那我便走了……”
不等她話音落地,楊謹已經雙膝跪地,“咚咚咚”連着磕了三個響頭。
楊敏忍着笑,蹲下。身來拉起她,欣慰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楊謹恍然大悟:原來是讓她磕頭拜師啊!
她繼而又糾結了:原本是來玄元派拜掌門為師的,怎麽如今拜了這位了?雖然那位掌門半年多都沒搭理她,不過這事兒怎麽說也挺那什麽的……
楊敏捕捉到了她的神色,淡道:“我亦是玄元派中人,無論你之前拜沒拜過師父,如今既然拜我為師,任誰也不敢說不出什麽來。”
緊接着,她像是賭氣似的,繃着臉又道:“就算是你拜了掌門為師,她也不敢說出什麽來!”
楊謹啞然。身為一個小孩子,她實在想不通:既然這位楊前輩是玄元派中人,什麽身份能讓一派之長的掌門都“不敢說出什麽來”呢?莫非這位楊前輩在玄元派中比掌門的身份還要尊貴?
莫非她是掌門的師父?可是,楊謹曾聽說過,現今掌門的師父,也就是上一代掌門,早就羽化登仙了。莫非楊前輩是掌門的師叔輩?
楊敏哪裏知道楊謹個小小孩兒的腦袋瓜兒裏的這些稀奇想法?拉着她的手,道:“既然已經拜了師,叫個師父來聽聽。”
楊謹完全想不到似她這等清冷的人,也會開口逗自己說話?登時紅了臉,嗫嚅了半天,才吭哧出來兩個字:“師父……”
楊敏已知道她這種性子的,能憋出兩個字就足令人滿意了,于是鄭重地答應了一聲,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越看越覺得喜歡,溫聲道:“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要教你嗎?”
楊謹被她看得不大自在,答道:“是。”
心裏想得卻是:您快些說點兒什麽吧,別這樣一直看着我了!
楊敏直接忽略掉她半是羞澀半是無措的表情,坦言道:“因為你的性子像極了我少年時……”
楊謹一呆。
只聽楊敏續道:“性子與我相像,并非我收你為徒的唯一理由。至關重要的是,你的性子适合做我的徒弟,适合學我的武功,這才是最最關鍵的。”
“我的性子?”楊謹不解。
她的性子是怎樣的,她自己都不清楚。
“你是個性子專注的孩子。須知,箭者,非專注者不能成大器。唯有專一于唯一的目标,方能将全身之力貫入其中,一旦擊中,便是千鈞之力。我多年來行走江湖,見過的少年人中,能夠有這份專注之力的,唯你一個。”楊敏鄭重道。
楊謹根本想不到自己還有這樣的能耐。
專注之力……
十二歲的她,無法全然理解這四個字。
楊敏輕撫着她的肩頭,柔聲道:“你還小,不必強迫自己全懂。以後的日子還長,終會體悟明白的。”
楊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楊敏撇過頭,凝着她俊麗的五官,猶豫了一瞬,終究忍不住道:“你是個專注的孩子,無論學什麽,都能全神貫注,傾力而為,得到的成就,也必定比旁人高出幾倍。但,所謂‘一事必有兩面’,你的專注或許亦是你的弱點。”
見楊謹一臉的懵懂,楊敏斟酌半晌,到底是沒說出那個“情”字來,而是道:“好孩子,你要記得,待人接物不可太過實誠了,世事難料,人心更是難測,唯有懂得轉圜,才不至于傷人傷己啊!”
楊謹還是聽不大懂楊敏的話,但她知道,師父說這話全是為了自己好。她于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師父的教誨,徒兒記住了。”
楊敏歡喜她懂事知禮,但心頭的擔憂卻無法因此而消散。
很多事,怕是只有等到長大了、經歷過了,甚至被傷過了,才會真正懂得吧?
楊敏端詳着自己剛收的這個徒弟,劃過她的五官,心頭的熟悉感越來越強。這讓她對楊謹的疼愛更深了幾分。
“你現在住在哪裏?”楊敏問道。
“就住在那邊的院子中。”楊謹老實地遙遙一指別院的方向。
楊敏皺了皺眉。那裏,不是別院的方向嗎?
“你住在別院?”楊敏還是不敢相信。
別院?
楊謹不解地眨眨眼,道:“我不知道那個叫什麽院。”
“是不是堆着柴火、草料的院子?”楊敏問。
“是啊,”楊謹點點頭,“那院子裏還有十幾位為派裏做活計的大哥。”
楊敏語結。
別院是什麽所在?何況還是跟一群做粗活的漢子住在一起!
“你和那些漢子住在一處?”楊敏的眉頭擰緊。
“不是的,”楊謹忙道,“那些大哥待我很好,把最幹淨寬敞的屋子讓給我住。”
楊敏還是無法放心,她盯着楊謹的眼睛,沉聲道:“你是女孩子,為什麽做男子打扮?”
楊謹猝不及防她這一問,呆怔地看着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楊敏卻不禁後怕起來。她這個新收的小徒弟,長得像個漂亮的瓷娃娃,性子又幹淨純良,萬一遇到什麽歹人……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她越想越怕,繃着臉道:“你過去如何,我不管。但如今,既是我的徒弟,我就不能不過問!”
楊謹懾于她的嚴肅,不敢不回答:“我……徒兒自幼就做男兒打扮,是家中長輩要求的。至于什麽原因,徒兒也不知。”
楊敏聽到“家中長輩”四個字,心念一動,問道:“令尊姓楊?”
楊謹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父親姓什麽……嗯,我沒見過我父親……和母親。”
“那你?”
楊謹不由得垂下頭,顫聲道:“我母親誕下我便……便故去了,我随她的姓……”
楊敏半晌無言,只擡手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又摟過她的肩頭,柔聲道:“去別院,取了你的行李,随我回去。”
“回去?”
“嗯,回玄元派,”楊敏道,“你是我的徒弟,怎麽能住在別院受委屈?”
“師父,其實住在那兒挺好的,大家待我都很好。”楊謹展顏笑道。
她當真覺得別院很好,自在,随性。不像在玄元派的那座大院子中,處處是規矩,處處是意味莫名的目光。她不喜歡那樣。
楊敏犯愁地看着她的小徒弟,怎麽就覺得這孩子忒容易知足了呢?
二人正朝着別院的方向走了幾步,楊謹突的停住腳步,恍然道:“師父您等我一下!”
說罷,折身就往回跑。到之前的那棵樹下,自草叢間拎出那兩只已經灰撲撲的、沾着草屑的死鹌鹑來。
她跑回師父的身邊,笑道:“回去洗剝幹淨了,可以烤了吃。”
楊敏瞧了瞧兩只已經死得透透的,估計早就往生投胎去了的鳥兒,又看了看小徒弟臉上抑不住的歡喜,皺眉道:“你打它們,是為了烤來吃?”
楊謹小臉兒一紅,道:“嗯……總是肚子餓……”
楊敏胸中一酸,再次摟住了她窄窄的小肩膀,輕聲道:“回去玄元派,有的是好吃的給你吃。”
“真的?”楊謹眸子晶亮,期待地看着師父。
楊敏澀澀地點了點頭,心裏更不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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