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玄元派前院。
衆年輕弟子正在捉對切磋,但見閃轉騰挪、人影翻飛,倒也別致好看。
孟月婵抱着肩膀,站在圈外,揚着下巴,繃着臉,皺着眉,一忽喊喊這個“走心!用力!”,一忽又糾正糾正那個“不許塌腰!腿太低了!”。
足足有半個多時辰之後,她命衆弟子停手,并将他們都招呼到自己面前,肅聲教訓道:“這就是你們在我派中學的能耐嗎?!出掌這麽軟綿綿的,踢腿擡足也沒有半分力氣,你們都是怎麽學的!師父、師娘不在家,你們不說勤加用功,反倒偷起懶來了嗎?你們都扪心問問自己,可對得起師父、師娘平日的教誨?可對得起諸位師姐、師兄對你們的的關照、提攜?”
她說着,又哼道:“等師父回來,考較你們的功夫,看你們一個個的怎麽交代!”
衆小弟子被她教訓着,卻都垂着頭不敢言語。
她還想狠叨叨地再威懾幾句,突有一名年輕弟子蹭到她的身邊,在她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什麽。
孟月婵神色一變,轉頭吩咐衆小弟子道:“你們都繼續好生練着,我待會兒再來考較你們!”
說罷,她丢下衆人,直奔中廳。
“師娘!您回來了!”離得老遠,孟月婵就終于見着親人般喊出了聲。
緊接着,她像是生恐楊敏感受不到她的熱情似的,小跑着來到楊敏的面前,雙膝一軟,就要行大禮:“師娘,您可想死月婵了!”
可不等她的膝蓋全彎下去呢,她就傻眼了——
自楊敏的身後,細瘦的楊謹蹭了出來。雖然她的個頭兒比半年前長了許多,可那張令人過目難忘的俊臉,孟月婵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孟月婵把出口的話又噎了回去。
她不敢确定現在是怎麽個狀況:這小子為什麽緊跟在師娘的身後?而且師娘也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
可這小子怯生生的神情卻是不假的……
孟月婵的心中騰地升起一股子強烈的厭惡,以及驚恐。
“這是楊謹。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吧?”楊敏說着,從身後拉過楊謹,向孟月婵淡淡道。
她的這位師娘,向來性子淡漠,平素裏話也少。所以,孟月婵很難從她的寥寥數語中探知到她對于楊謹究竟是怎樣的态度。
一聽到那句“你們應該見過了吧”,孟月婵的神經就繃緊了,生恐楊謹口無遮攔在師娘面前告了自己的狀。
“楊小兄弟,我們早就見過了!嘻嘻,他是個極好的人!”孟月婵搶先道。
她說罷,還努力朝着楊謹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來。豈知,她這個笑容落在楊謹的眼中,簡直比哭還難看。
楊謹終究年紀小,看到孟月婵就想到了之前被她如何對待,小心肝兒就有點兒哆嗦。目光游離着,不敢與她對視。
這樣的表情,在孟月婵看來,更生疑惑,心道這小子莫非真在師娘面前告了我的黑狀了?不然,為何這麽心虛的樣子?
楊敏只當她們倆孩子一般,道:“以後,楊謹就在這裏住下了,随着我習武。”
“是。”孟月婵答應了一聲,腦袋裏卻在琢磨這句話的深意。
所以,師娘是要親自教這小子嗎?這又是為什麽?
她倒不奇怪楊敏單獨回到派中。自從被柴麒收入門下,孟月婵見多了師父和師娘隔三差五的就要拌拌嘴、鬧鬧別扭,兩個人有時候就會突然不見了一個,另一個隔幾日也會不見了蹤影。孟月婵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卻也早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話說回來,她還巴不得過這樣的日子呢!師父、師娘若是都不在家,那幾位派中長老又不理俗事的,整個玄元派還不是她說的算?
只聽楊敏又道:“以後,派中各屋日常用的存水,都由楊謹每日從井中打好。”
她說着,又向孟月婵道:“你去備兩只各二十斤的木提桶,交給楊謹,供她每日提水用。”
又追上一句道:“不許用扁擔。”
楊敏說完,就轉頭帶着楊謹,為她安置住處去了。
孟月婵嘴上答應着,眼看着師娘領着“那小子”朝正房那邊走了去,心裏面又犯起了嘀咕。
照理說,既然師娘把那小子安排在離她和師父的卧房那麽近的地方住下,那就意味着很看重他啊。可是,為什麽又安排那小子天天打水幹活呢?還不許用扁擔,只能憑借雙手拎?
要知道,整個玄元派,幾十間屋子,幾十口大水缸,單憑手提,将那些水缸都蓄滿水,就是有些功夫底子的成年人,也得兩個時辰吧?何況還只是個半大孩子?
孟月婵看不懂楊敏的意圖了,心說師娘到底是對那小子好,還是不好呢?
她哪裏知道,楊敏此舉別有深意——
流雲指化自精妙射箭法門,這基本功也須得循着學箭入門的路子,先練腕力。再好的天資,若腕力不足,也無法将流雲指學到精熟。
昔年,楊敏幼時初學射箭的時候,就是這樣練就的基本功;如今,她又将這法子用在了自己唯一的徒弟身上,實在是一門心思地想要将一身修為教給她。
而且,楊敏特意囑咐不許用扁擔,哪裏是對楊謹苛刻?實在是怕壓壞了自己的小徒弟,耽誤了她長個子啊!
可惜的是,楊敏寡于言辭,更不可能對着個弟子輩細細解說其中的詳情,難免就讓孟月婵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反觀楊謹,只要是與武道、醫道有關者,她都喜歡;加之,她對楊敏既敬且服,更深信楊敏令她做的就是為了她好,所以,每日任勞任怨地拎着兩只大木桶往來不停地提水,一板一眼地把玄元派中所有的大缸都灌滿。雖然累得一張漂亮的小臉兒紅撲撲的,汗水岑岑而下,卻無半分怨言。
只半個月下來,她提水的能耐就大有長進:原來需要兩個半時辰才能灌滿的幾十口大缸,如今只要一個半時辰就可以完成了。
楊敏冷眼旁觀,暗暗點頭,卻又吩咐孟月婵将兩只木桶換成了三十五斤一個的。
別看這樣每回灌進缸裏的水明顯多了,可每一回都要多提至少三十斤的分量,再加上木桶本身的重量,墜着楊謹細瘦的手腕,那桶底眼看就要擦到地面了。
換桶的第一日,楊謹難得的第一次在中途停下來歇息。
孟月婵悄悄地打量着她支着膝蓋的兩只手抑制不住地顫抖,還有那垂着的腦袋上噼裏啪啦砸在地面上的豆大汗珠,還有那細細的、像是快要被累折的腰,再偷偷瞥了瞥遠處冷漠旁觀的自家師娘,她的眼珠兒轉了轉,心裏面有了計較。
就這樣,楊謹成了玄元派中每日的一道“風景”,衆目睽睽之下一趟接一趟地拎水,又一次次地幾乎累癱在衆人的面前。
每日,衆弟子喂招或是由各自的師父、師兄、師姐講解要領的時候,她都提着兩只碩大的木桶穿院而過,每每引起衆小弟子的低語議論,連幾位派中的長老也不禁暗自搖頭嘆息。
若非衆人見她長得漂亮又幹淨,心生憐憫,保不齊就有人動起了指使她幹着幹那當仆役使喚的心思。即便如此,也有人存了這份鄙薄小視的心思,比如孟月婵。
幸而不管別人如何議論如何看,楊謹的心境始終是平和的。
若說平和,亦不盡然。在衆人面前,她自始至終尊師命按部就班地提水,但是私下裏,她卻忍不住狂喜的歡悅。
因為,某一日,午後,她在自己的房中打坐調息完畢,無意中撚了一枚做彈珠的泥丸,在手中把玩。回想當初在林中空地上楊敏運用流雲指的風姿,心生孺慕,不禁默念着前幾日楊敏教給她的流雲指法訣,将手一揚,學着楊敏的樣子,把那枚泥丸甩了出去。
這是她頭一遭獨自運用這個功夫,卻不料,手下沒個準頭兒,彈丸貼着敞開的窗戶就飛了出去。只這一甩之後,就聽到“啪”“嘩啦啦”的一陣亂響。
楊謹大驚,慌忙從榻上跳起身來,快步跑到外面——
院子裏,離窗子四五丈遠的一盆芍藥,連同花泥和盛花的瓷花盆,被擊了個粉碎,散了一地。
楊謹怔怔地張大了嘴:自己的手勁兒竟然這樣大了?
她既歡欣于自己日日提水的辛苦沒有白費,更有些後怕:虧得此處無人,若是傷及無辜,可如何是好!
剛将一顆心放下,楊謹突然覺得周遭的氣氛不對。她驚然回身,恰與一個人的目光對上。
那人的目光從碎掉的花盆上移到她的臉上,越發的深邃起來,似乎要穿透她的肌膚,看到她的骨頭裏,幽森森的怕人。
楊謹難以自控地打了個哆嗦,真就哆哆嗦嗦道:“掌、掌門……”
作者有話要說: 自帶衰神技能的楊謹,或許會成為我筆下最倒黴女主(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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