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大小姐!可算尋到你了!”為首的中年漢子面露驚喜, 恨不得以手加額。

随在他身後的幾名随從的臉上也都現出欣慰的神情來。

羽兒可沒有他們這般好心情,她黑着臉, 悶着頭,扯着楊謹的胳膊, 一路往外沖。

“我們快走!”她嘴上催促着。

“他們是你的家裏人吧?”楊謹已然看出來了什麽,不肯随着羽兒就這麽遁了。

“哎呀!別搭理他們!”

見楊謹不肯動彈,羽兒急了:“他們……他們都是壞人!抓我回去會打我的!”

之前幾名男子闖進酒樓裏, 本就引起了衆食客的注意, 這會兒再有她這麽一嗓子, 更是引得衆人側目。她俨然成了個可憐巴巴的受害者。

為首的男子聽她這話,臉都綠了:“大小姐!你、你說什麽呢!我是你肖叔啊!你、你不認得了嗎?”

因為小主人逃家,他家主人發了脾氣, 這位肖總管的日子也不大好過。前日他帶着随從好不容易尋到了小主人被偷走的坐騎, 這才算是尋到了一些線索, 忙禀告了家主,他自己則帶着從人在附近尋找。好不容易發現了小主人, 怎能不驚喜交加?

可他家這位小主人,偏偏是個最驕縱的, 越同她講道理,她越是蠻纏。肖總管自知收攏不住,早丢了一個眼色給從人, 有一名随從已經悄無聲息地跑走了。

肖總管帶着餘人擋住了羽兒的去路,苦着臉道:“大小姐,你真不認得我了嗎?”

他說着, 上上下下打量着羽兒的衣衫,以及臉上已經結痂的傷痕,表情更苦澀了:“你看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還是跟我回家去吧!家主想念你的緊啊!都快要害病了!”

羽兒聽到“家主”兩個字,眼睛都瞪圓了:“你別诳我!我爹修為那麽高,怎麽會害病?”

“那還不是挂念你挂念的?”肖總管猶自道。

他意在纏住羽兒,不令她走脫,只撿着些沒要緊的話同她絮叨。

羽兒再遲鈍,這會兒也醒過神來,更氣了,拳頭一揚道:“你閃開!再不閃開我可打你了!”

肖總管不為所動:“大小姐今兒就是打趴下我,我也不會讓你走的。”

他說着,眼珠一轉,道:“何況,你的朋友還在這兒看着呢!總不好影響了大小姐你的形象吧?”

他眼光老到,只幾個照面就看出來自家小主人待眼前的這個俊俏少年不同尋常。看這少年目光清澈幹淨,不像是個歹人,八成是自家小主人傾心于人家,又死纏着人家。小姑娘動了情意,大多如此。

肖總管既然打定主意,便觑準了這個方向,只往小主人最在意的事上戳。

果然,羽兒生恐楊謹覺得自己是個粗魯不知禮的,怕影響了自己的“形象”,只鼓着腮幫和肖總管争辯。縱然如此,門裏門外也探過來不少好事兒的腦袋想一窺究竟。

“羽兒!你鬧得夠了!”突地,傳來一聲威儀十足的低喝。

羽兒僵住。

楊謹聽到這一聲,也不由得循聲望去。

來者是一名三旬有餘的中年男子,藍色長衫,微髭,相貌斯文,五官與羽兒有三五分相像。若非他那通身的不凡氣度,俨然是一位中年文士的模樣。

“爹……”羽兒磕磕絆絆地開口。

“還認得我是你爹?”中年男子冷哼道。

羽兒嗫嚅地不敢做聲。

“進去!”中年男子低喝,“站在這兒,不嫌丢人嗎?”

“爹……我、我不回家!”羽兒終于鼓起勇氣道。

“進去!”中年男子不為所動,而是拔高了聲音,臉色更加難看了。

這一遭,羽兒沒了抗争的勇氣,求助地看向楊謹。

楊謹的目光始終落在中年男子的身上和臉上,羽兒求助的表情她根本就沒注意到。

恰在此時,中年男子轉向了她,探究道:“這位小友是?”

楊謹被他盯着,脊背不禁向上拔了拔。

羽兒生恐她爹為難楊謹,也顧不得自己的處境了,忙接口道:“爹,這是我新交的朋友,阿謹……”

“朋友?”中年男子眼神微凝,不豫道,“逃出家不足半月,就交下朋友了?”

意指羽兒的這個“朋友”交得有多不靠譜。

羽兒現在寧肯爹罵自己,也不肯他質疑自己在意的人,急着解釋道:“爹您不知道,阿謹的武功修為可高呢!暗器功夫特別俊!烤的野味也好吃……他還會弄篝火,還會壘樹枝床!他可厲害呢!”

中年男子的臉登時冷若冰霜:“你們住……”

他止住話頭,邁步走進大門,登上臺階朝樓上的單間走去,扭頭向羽兒道:“還不跟上來?”

門裏門外圍觀的人太多,他總不能任由他那不着調的閨女說出和陌生男子在野外一起過夜的事兒來吧?

單間中,中年男子正襟端坐,身後侍立着肖總管。

羽兒怯怯懦懦地蹭上來。楊謹自不會就這樣丢下她不管,也随着跟了上來。

中年男子看着站在羽兒身後的楊謹,目光頗玩味。他轉向自己的女兒,肅然道:“還傻站着做什麽?收拾收拾,準備回家!”

“爹……”羽兒拉長了聲音,“我不想……”

“不想什麽?”中年男子瞪眼,挑眉。

羽兒知道自己的爹平時雖然寵着自己,可一旦惹他生了氣,發起脾氣來不得了。一時間氣勢更弱了幾分:“我、我不想回家……”

“為何?”中年男子面沉似水。

“我、我笨,學、學不來爹教的東西……”

啪——

中年男子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桌上,震得桌上的杯盤碗盞皆是一顫,羽兒的心髒也随之狠狠一顫。

“所以你就逃家?害得你爹我擔驚受怕?害得全山莊上上下下人仰馬翻?”中年男子橫眉立目,“你還記得除夕夜裏你在你娘親的神位前說過什麽嗎!”

羽兒聞言,一滞,瞬間紅了眼眶。

“哼!笨?”中年男子猶自道,“那是你給自己懶找的借口!你是誰的女兒?你會笨?打你爹的臉嗎?”

“女兒、女兒不是那個意思……”羽兒愧疚地垂頭。

中年男子轉向楊謹,語重心長道:“你看看你的這位小友,同你年紀相仿吧?人家是什麽修為?你又是什麽修為?假以時日,你還有資格站在他的旁邊與他同行嗎?”

羽兒怔住,這一層她顯然是沒想到的。

她已對楊謹起了些朦朦胧胧的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心思,極想和楊謹在一處,最好以後的每一日都與楊謹在一處。可是,若自己的武功一直這麽稀松平常,而楊謹的修為顯然還會有所進步,将來是不是自己就不會被看入眼了?

一想到未來的某一日或許會被楊謹冷落、嫌棄,羽兒心裏頓時酸澀難當。

若是能一直和阿謹在一處,總能看到那張俊美無雙的臉,吃到他親手烤制的美味野物,吃點兒苦練功又算得了什麽?

想及此,羽兒下了極大的決心,鼓起勇氣道:“爹,您教的心法,我學。但能不能等我陪阿謹去了京城尋到她娘親之後再學?”

中年男子一怔,目光滑向阿謹,随即又轉向自己的女兒,厲聲道:“不許!你又給自己找借口!何況,京城路遠,這位小友帶着你,難道還要一路照顧你不成?女孩子家家的,怎麽一點子矜持都不懂得?”

我哪裏不矜持了?羽兒暗道。可她是不敢跟她爹犟嘴的,只得又膩聲道:“那爹您派人跟着我們不就行了嗎?又有人照顧,又不怕路上遇到危險……您就答應了吧!”

中年男子終究是寵愛女兒,垂首看看女兒搖着自己的手讨好的模樣,略一遲疑。

“前輩,”楊謹此時越步上前,抱拳作禮道,“既然您已經尋到令嫒,就請帶她回去吧。晚輩的事,晚輩自己就可辦好,不必煩勞前輩。”

“阿謹!你說什麽呢!京城那樣遠,我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去?你別怕,我爹不是壞人,他也有些得力的手下,能保護我們周全的!而且,你還不知道你娘親究竟住在京城什麽地方呢,正需要人手幫忙尋找……”

羽兒還想說什麽,卻被中年男子揮手打斷,溫聲道:“小友打算去京城尋親?這幾日煩你照料小女,正該回報一二。”

楊謹搖頭謝道:“前輩客氣了。晚輩和令嫒也是……偶遇。晚輩的事,自己可以辦好。告辭了!”

說罷,楊謹又向羽兒道:“你快跟着令尊回家吧。江湖險惡,別在外面胡鬧了!”

羽兒哪裏想得到她這就要走了?登時急了,劈手扯住她的衣袖:“楊謹!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楊謹蹙眉,和言勸道:“你跟你爹爹回家是最好不過的了。流落江湖不是好玩的!你難道還想過吃了上頓沒下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露宿野外的窘迫生活嗎?”

“我……”羽兒語結。

和楊謹在一處千好萬好,可那些窘迫的生活也實在是不好受。

眼看楊謹就要離開,自己的爹又絕不肯放自己同其一起走走,羽兒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無奈”。

她戀戀不舍地凝着楊謹的臉,越看越覺得心酸。

“等你尋到你娘親,就來見素山莊尋我!”羽兒說着,抽出随身的絹帕,強塞到楊謹的手中,“你、你不許忘了我!不然……不然我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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