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曾阻止楊謹入城的那幾名公人, 難得的遇到楊謹這麽個難纏的主兒,之前見她被人請走了, 心裏俱就松了一口氣,這會兒卻見這主兒居然又回來了, 還帶了一人來,衆公人愈發的不耐煩起來。
然而,不等他們發作, 齊總管已經搶上了一步, 笑呵呵地朝他們抱拳道:“幾位兄弟辛苦!”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對方先奉上了一張笑臉,且還是個看起來挺有見識的主兒,衆公人都是慣于察言觀色的, 遂也和顏悅色道:“這位老兄有事兒?”
齊總管依舊笑着, 取出一枚物事, 一邊遞向領頭的公人,一邊道:“奉敝主人之命, 送這位神醫入城救治病人,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衆公人聞言, 大感意外。領頭的卻沉穩些,他雙手接過那枚物事,和氣道:“請問尊主人是哪位?這個小兄弟……”
他話只說了一半, 臉色就變作煞白了。因為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手中的那枚玉牌上錾着幾個字:平州景。
他是在平陵府衙當差的,并非毫無見識。他清楚得很, 在平陵甚至整個平州,最有威勢的不是府尹大人,而是駐守平州的車騎将軍景嘉悅。這位景大将軍,不僅是平州的駐軍主帥,更是京城中最有聲望的英國公景家的世女,也就是未來的英國公!
尋常人,甭說巴結這位大将軍了,便是平陵景府都不是什麽人想進就能進去的。
“呵呵!原來是車騎大将軍府中的貴人!小人失敬!失敬!”領頭的公人忙賠笑向齊總管道。
齊總管微微一笑:“這位兄弟擡舉我了,我不過就是景将軍手下跑腿兒辦事的……”
他說着,側身讓出楊謹來,介紹道:“這一位,才是真正的貴人!是我們景将軍請來的神醫,更是我家夫人看重的岐黃妙手!”
他這番似真似假地介紹罷,衆公人更傻眼了。
自先帝頒下契婚令,加之當今天子的推行,如今大周從達官貴人到尋常百姓,同性結契者根本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而這其中最有名的,莫過于英國公世女與安和郡主這一對兒了。據說當年也曾鬧得轟轟烈烈。眼下在平陵,誰不知道雲夫人的義診醫館?那是赫赫有名的活菩薩啊!
而據說,景将軍和她更是情深,在意她在意到了十分。
能得這麽兩位大人物的青眼,這個俊美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來頭啊!
想到自己之前對這少年言語上的不恭敬,衆公人的頭可真是大了好幾圈啊!
楊謹無心在意這些人心裏作何想法,她只要他們允許她進城去。此時,既然無人阻攔她了,她也就不再啰嗦,謝了齊總管,她甩開步子,朝着城門的方向走去。
可是,當她來到城門前,試圖推開不知何時被關上的城門的時候,發現根本推不動。
明明之前那只義犬還瘋了似的從這裏跑進城的!怎麽偏偏輪到自己的時候就……
楊謹沒工夫感嘆命運不濟。她雙手扣緊比自己高出幾倍、寬出幾倍的碩大城門,猛地發力。可任她如何用力,到底年少力微,那碩大的城門紋絲不動。
楊謹猜這城門應該是在裏面被關緊頂住了。她有些心急,後退幾步,仰頭看着面前兩三丈高的城牆,将背在後背的包裹緊了緊,她猛地向上一躍身,眨眼間已經躍起一丈餘高,雙手扒住了城牆上青磚間的縫隙,雙腳緊緊扣在了牆上。
遠處的衆公人已經看得呆住了,心忖原來這主兒還有這麽一手俊功夫啊!敢情人家之前不硬闖是給足了哥兒幾個的面子啊!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他們目瞪口呆。
只見楊謹仰臉看了看頭頂的城牆垛口,雙足發力,“蹭”的一下又是躍起一丈餘高,再就着城垛一翻身,已經翻進去了。
跨過城牆上的窄道,楊謹扒住內垛口,向下面吵吵嚷嚷的地方看去。她這會兒知道為什麽城門會被緊閉了——
距離城門所在的位置約有三五丈遠的地方,兩夥人正在激烈地争吵着,甚至已經到了快要動手的地步。
其中一夥兒人,背對着城門,約有五七個人,為首一人身上穿着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舊官服,頭上也不見官帽。楊謹并不認得那是七品縣令的服色。
那夥人中其餘的是幾名着公服的衙門公人,有幾個腰間還挎着配刀。
而被他們攔阻住正不甘心掙紮叫罵的,則是一群七八個衣衫破舊的後生。他們極力地想要沖開公人的阻擋,沖向城門的方向。
兩夥人雖然身份不同,可滿臉不健康的菜色卻是毫無差別。
楊謹凝神聽了一會兒,已經明白兩夥人争執的焦點所在。
原來是那夥後生想要逃出城去,但是身為盤石縣長官的男子帶着諸公人不許他們離開。
“眼下城中的病正鬧得厲害,你們不能離開!”那名長官厲聲道。
“憑什麽不能!不許俺們走,難道要俺們在這兒等死嗎!”幾個後生叫嚷着,性命攸關,他們再也顧不得懼怕這個本縣最高長官了。
“本官說不許就是不許!”那名長官橫眉立目,喝道,“現在病症還未控制住,誰知道你們誰已經染上了?由着你們出去,感染了別的市鎮的百姓,這幹系本官擔不起!”
幾個後生聞言,皆一怔,下意識地都向後散開幾步,彼此打量着,臉上帶着對同行之人的懷疑。
那長官見狀,冷笑一聲:“虧你們一個個年輕力壯的,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還都在家裏病着挨日子呢!你們不說想辦法去幫忙救助,倒想起逃跑了!這就是你們為人子、為人兄弟的本分嗎!”
幾個後生被他嗤得面有愧色。突的一人大聲道:“俺家人都……都沒了!總不能讓俺也死在這兒吧!俺家要斷子絕孫了!”
這人說罷,朝自己的同伴驟然暴叫一聲:“哥兒幾個沖出去啊!沖出去咱們就有活路了!”
幾個後生神情一震,當真不顧一切地沖向了城門。
“攔住他們!”那名長官吩咐道,“無論如何不許他們離開!”
幾名公人慌忙連拉帶扯地阻住了衆後生。衆後生此刻也豁出去了,拼了命地撕扯、掙紮,眼看就阻擋不住了。
锵啷——
“誰還敢往前一步!”那名長官已經就勢抽出身旁公人腰間的配刀,刀尖指向衆後生。
“本官身為盤石縣令,危急時刻有權權宜處置。哪一個敢逃出盤石縣城的,就地正。法!”他提着刀,雙目充血,厲聲喝道。
刀刃的寒光晃過每一個人的臉龐,衆後生的臉上都現出怯意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咣當”一聲,有人栽倒在了地上。是一名公人,毫無征兆,哼都沒哼一聲就昏厥了過去。
衆人大驚失色。
“他、他、他……被感染了!”有人驚叫起來。
這句話尚未落地,原本糾纏在一處的兩夥人瞬間四散分開,生恐也被感染了那恐怖的瘟疫。只将那昏厥過去的可憐人丢在了當中。
此情此景,讓那名握着刀的縣令也怔住了。不過,他是最先清醒過來的,忙道:“快!快把他架回去!送到王郎中那兒去!”
然而,卻沒有人動彈。面對那看不見、摸不着的瘟疫,每個人都出于本能地膽怯了。
“要本官親自動手嗎?”那名縣令急了,丢開手裏的刀,俯下.身,就要托着那可憐人起來。
“且慢!”楊謹已經不知何時躍下城牆,擋住了縣令的動作。
眼前這個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的俊美少年讓在場的衆人一時都反應不過來,有人驚詫于她的長相,有人驚詫于她來歷,以至于都忘了自己之前打算要做什麽了。
“閣下何人?”縣令戒備地看着楊謹,森然道。
楊謹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動那昏厥在地的公人緊閉的眼睑,仔細查看了他的臉色,又拉過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腕脈,垂眸靜聽了一會兒,才擡頭對縣令道:“煩請哪位把他擡到一間安靜的屋子裏,蓋上三床厚棉被,發上三個時辰的汗。等他醒了,喝了我熬的藥,若不複發,便無大礙了。”
在場諸人驚異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雙腳都像被釘在地上一般。偏偏,她小小年紀,說出口的話卻篤定自信,仿佛諸事本該如此似的。
“閣下是郎中?”縣令面露狐疑,瞧瞧躺在地上的那位,又轉回到楊謹的臉上,便再也不移開去了。
楊謹無奈地暗暗搖頭,心道這位縣令大叔也是夠執拗的。她平靜地對上縣令的注視,淡道:“若再任由這位大哥這麽躺下去,只怕這條命就快要躺沒了。”
縣令恍然大悟,忙搶上來,要親自扶起那名公人。早有兩名公人先他一步跑過來,架起了那人,往就近的地方安置去了。
似乎楊謹剛才那一番話,也讓他們對于這可怖的瘟疫不覺得那麽害怕了。
縣令若有所思地看着遠去的人影,又轉頭吩咐餘下的公人驅那幾個後生各自回家。
幾個後生經歷了方才之事,情知輕易逃脫不得,加上見識了楊謹察色、診脈、侃侃而談,心底裏生出些許希望來,也都暫且各自散去了。
那縣令見衆後生散去,才如釋重負。他朝着楊謹一躬到地,道:“方才有失禮處,還請閣下見諒!”
楊謹忙扶住他,道:“大人是這盤石縣的父母官吧?情勢緊急,也是理所應當,快別客氣了!”
縣令喟嘆道:“幸虧閣下援手!不然,今日還不知會生出什麽事端呢!”
楊謹輕笑:“沒什麽的,我本就是來這裏救治病人、驅除瘟疫的。”
縣令一聽,雙眼登時晶亮,憔悴的臉上也泛上了喜色:“那真是太好了!”
方才楊謹救治病人的言行,他都看在了眼中,此刻毫不懷疑楊謹的能耐,連楊謹如何進來的、是什麽來歷都想不起來問,就急慌慌道:“敝姓趙,趙博,忝居盤石縣令。閣下怎麽稱呼?快随我去縣衙,教我怎麽醫治瘟疫!”
他拉着楊謹,語無倫次地就往縣衙所在的方向扯。
楊謹好笑,知道他救人心切,由着他拉扯着,邊走邊道:“我姓楊,楊謹。大人不必客氣,直接叫我名字就成!”
“好好好!楊兄弟,咱們快走!盤石縣一萬百姓還等着你救命呢!”
楊謹含笑答應了。她認定這位趙縣令是個好官,更欣賞他的人品和不拘小節。她知道,有這樣的父母官坐鎮,她一定能夠驅走盤石縣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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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