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阿雲!過來搭把手!”
“阿雲!把這兩包藥材送到東街的醫館去!”
“阿雲!把店面好好收拾收拾, 準備開門了!”
…… ……
展眼間,化名施雲的楊謹已經在這間“仁義生藥鋪”裏做了七八天小夥計了。這間生藥鋪不僅大, 生意更是興隆,或是零售或是批購, 每日只要開了張,生意便絡繹不絕。
鋪子裏的夥計也不少,可這十幾個大小夥計, 生生都忙得像大個兒的陀螺, 腳不沾地地不是做這樣, 就是做那樣。幸虧楊謹身子骨結實,不然早被累趴下了。
不過,忙碌也有忙碌的樂趣, 只幾日, 她就差不多把襄寧城內的幾條大街道的路都認全了。她和店裏的諸夥計、管事, 相處都極融洽。一則,因為她模樣好看, 世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極好。二則, 她的性子是個少說話多做事的,尤其想着那位召她來的韓掌櫃的話“幹得好,除了工錢之外, 還有賞錢”,她幹活就更賣力氣了,恨不得盡快攢夠了路費, 好早點兒動身去京城。
這一日,仁義生藥鋪一如既往地買賣興隆。接近晌午的時候,楊謹總算是得了會兒空閑,她站在櫃臺後面,打量着店裏占據了整整兩面牆的藥櫃上的一排排藥名,腦袋裏卻沒閑着,邊背藥方子,邊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人影一晃,韓掌櫃含着笑帶進來一夥人,約有六七個,大部分都是面容冷峻的壯實漢子,皆穿着統一的短打服色。
楊謹只瞧了一眼,就瞧出來那幾名漢子的武功修為不低。然而,她的目光卻最終落在了為首的紅衣女子身上。
咦?這個女子看着好生面熟,倒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
龍臨鎮!
楊謹的眸子張了張,她想起來了:這個紅衣女子,就是當年在龍臨鎮客棧中阻止自己給那位神秘病弱女莊主醫病的人!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買藥嗎?
看掌櫃的頗殷勤的模樣,莫非是大買主?
楊謹愣怔的當兒,紅玉也瞄上了她。
“韓掌櫃,這個夥計似乎以前沒見過啊?”紅玉盯着楊謹,眼底劃過幾分疑色。
“紅總管,”韓掌櫃賠笑道,“他是前陣子剛招的夥計,您肯定是沒……”
“新招的?”紅玉的聲音沉了下去。
“正是。”韓掌櫃好脾氣地點頭。
紅玉的目光膠着在楊謹的臉上,表情有些古怪。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楊謹。
“這是紅總管,咱們東家面前最得力的人,還不快見禮!”韓總管忙向楊謹道。
楊謹聞言,抱了抱拳:“見過紅總管!我叫施雲。”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令紅玉的神情愈發玩味。再次劃過她的五官,紅玉道:“你是哪裏人?”
“江南人氏。”
“江南……”紅玉自顧自低語,似是在回味着什麽。
突的,她雙眉一立,厲聲道:“既是江南人氏,為什麽口音是北方的?必定有古怪!”
楊謹微詫。她總不能說,她是從小在北方深山中長大的吧?而且,這個“紅總管”明顯對自己生出疑心來了。楊謹不善作僞,登時心裏便有些忐忑。
紅玉繃着臉,道:“你,随我走!把你的來歷細細說清楚,再回來做工!”
言下之意,若說不清楚,就是有去無回了。
她話音剛落,緊随着她的幾名漢子已經近前來圍住了楊謹,不許她脫身離開。
楊謹被圍在核心,蹙着眉掃了一圈。她确信這幾名漢子擋不住自己,可,若是此刻脫身而去,之前的工錢不就泡湯了嗎?
她舍不得。
“紅總管息怒!”一旁的韓掌櫃搶上來打圓場,“這裏面怕是有什麽誤會吧?施小哥在店裏做了許多天了,勤快能幹,人品也好,這事是有目共睹的……”
“韓掌櫃!”紅玉決然打斷他,“你追随莊主也有幾年了,如今是怎樣的情勢,看不分明嗎?沒弄清來路就往店裏招,不怕招來外鬼嗎?”
俗話說,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她這句話說罷,不由得韓掌櫃不多想,一張保養得不錯的老臉登時漲得通紅。
“紅總管!你這是什麽話?老夫……”
不等他說完,紅玉毫不留情地截斷他:“這是莊主的命令!韓掌櫃還有什麽要說的?”
韓掌櫃登時被噎個夠嗆。老頭兒張了半天嘴,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紅玉于是不再理會韓掌櫃,轉頭向幾名随從道:“帶他走!”
楊謹正猶豫着是按捺下着随他們走,還是掀翻幾人奪路而逃的當兒,忽有人奪門而入,高喊着:“紅總管!不、不好了!”
紅玉一凜,看清來者是莊內的一名侍女,常随在姚佩琳身邊的,登時冷下臉來,道:“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那名侍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于看到紅玉,仿佛尋到了救星一般,語無倫次地又道:“您、您快去看看吧!莊主、莊主她……”
“莊主怎麽了?”紅玉一把扯住那名侍女的衣袖,厲聲問。
那名侍女被她吓得言語倒順溜了,一股腦道:“莊主又昏厥過去了!姚掌事請您、請您快回去……”
紅玉只聽了一半,就什麽都顧不得了,“備馬車!速回莊上!”
楊謹愕然地看着紅玉一行人,包括那個來報信的侍女轉眼間沒了蹤影。門外,馬蹄聲夾雜着慌亂的腳步聲,逃命似的響成了一片。
她轉過臉,對上同樣愕然的韓掌櫃,以及其他幾名店內的夥計。
“掌櫃的,這……”
韓掌櫃雙眉擰成一個大疙瘩,喃道:“老天保佑莊主能平安無事……”
楊謹極度懷疑這個“莊主”就是當年的那位帷帽女子,忍不住道:“他們說的莊主,住在何處?”
韓掌櫃一愣,下意識道:“東家住在城外東南十裏的寒石山莊……”
話音未落,楊謹已經風一般跑出去了。緊接着,便聽到了馬蹄子“噠噠噠”急促地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
韓掌櫃慢條斯理地踱到門口,遙遙望着東南方向,人與馬早都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了騰起到半空的塵土,以及被驚擾了的路人的咒罵聲。
他灰眉舒展開來,仰臉看了看天上碩大耀眼的日輪,暢意地笑了,自顧自道:“今年,是個好年景啊!”
楊謹救人心切,跳上馬背後狠抽了幾下馬臀。那馬跟慣了她了,頗通心意,也就撒開四蹄,沒命地朝東南方向飛奔了去。
很快,一人一馬就追上了紅玉一行。
那幾名護莊的漢子都騎着馬護在紅玉所乘的馬車後,也是恨不得飛起來。他們最先發覺楊謹和坐騎的靠近,便警醒起來。
其中一人剛想撥轉馬頭攔住楊謹,卻被楊謹迅速閃過。她縱馬馳過紅玉所在的馬車,徑自朝寒石山莊所在的方位跑去。
紅玉大驚失色。
“快!快攔住他!”她驚聲吩咐手下,極擔心楊謹要對自家莊主意圖不軌。
幾名護衛都是訓練有素的,立時有三名策馬去追趕楊謹,餘下的仍護衛在馬車之側。
楊謹深知心疾之症,最怕的就是暈厥。病人一旦暈厥,則表明心脈之血枯竭,極可能耽誤了性命。所以,絕遲疑不得!
她也不管身後之人如何,縱馬飛馳。遠遠看到偌大一座山莊,大門、高牆隐約可見,她更覺得心焦不耐,索性從馬背上飛身躍起,運起輕功,拔足而起。
一道褐色人影離弦之箭般激射而去,追趕楊謹的三名護衛都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呢,眼前就只剩下一匹“唏律律”叫着原地踢踢踏踏兜轉的馬了。
平時為石寒醫病的郎中剛剛在莊門口下了馬車,雙腳還沒站穩呢,突覺一陣疾風從身後刮過來,旋起老頭兒下巴上的花白胡子,險些把老頭兒刮個趔趄。
“這……”老頭兒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眼前一花,一道褐色已經翻入寒石山莊的高大磚牆。
緊接着,他的耳邊響起了糟亂的叫喊聲——
“什麽人!”
“站住!”
“快!快拿下他!”
莊門外和莊內的護衛亂叫做一團,楊謹已經跑遠了。
一莊之主重病,自然是此刻全莊上下最大的事。楊謹如此想着,打定主意往人最多的地方去,那裏必定是莊主的住處。
可事實是,雖然護衛們呼喝喊叫着抓她這個私闖之人,但莊內并未如她想象般慌亂,偶見幾個來不及反應被她驚得措手不及的侍女或小厮。
楊謹急了,觑準遠處一名氣質裝扮不似尋常侍女的,一把扯住:“莊主現在哪裏?”
那名女子顯然被她的氣勢吓了一跳,張了張嘴,抖着手下意識地朝右後方的一所樓閣一指。
楊謹松開她,又朝那個方向飛跑而去,唯有“多謝”兩個字在空氣中回蕩。
多謝嗎?
姚佩琳理了理被楊謹扯亂的衣袖,勾唇淺笑。
莊主卧房中,石寒的兩名貼身侍女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人不時地湊近緊閉雙眼躺在榻上的石寒,她不懂醫術,不敢做旁的,只敢用巾帕輕輕擦拭石寒額角沁下的汗珠。另一人則不安地在窗前觀望着,心裏想的是,郎中怎麽還未到?
“啊——”幾聲侍女的尖叫劃破了屋內的寂靜焦慮,似是平地響起一陣悶雷。
随之而來的,是屋門被大力扯開,一個人影闖了進來。
屋內的兩名侍女還未看清來者的模樣呢,那人就已經搶到了石寒的榻前,重重坐在了榻沿上。
“你——”之前為石寒擦汗的侍女亦是尖叫一聲,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模樣俊俏的少年。
“別嚷!”楊謹低喝。
那名侍女懾于她的氣勢,半張着嘴,暫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楊謹無心理會她,略略掃了一眼床榻上安靜的女子,道:“這是你們莊主?”
那名侍女尚未從驚吓中醒過神來,只知道傻盯着楊謹的臉。
楊謹蹙眉,轉向站得遠些,亦被吓得夠嗆的另一名侍女:“是不是?”
她的語氣,明顯已帶出了十分的不耐。
“是……你是何人?竟敢……”
楊謹得到了答案,就不再理會那名侍女說些什麽,從錦被中輕拉出石寒的皓腕,凝神切脈。
粗略确認了對方的病情,楊謹毫不遲疑地傾身,手掌探向石寒的脖頸主脈。手掌之下,脈顫微而又微。
楊謹眉頭擰緊,手掌又下探向石寒的左胸口心髒處。
“你、你大膽!”旁邊的侍女終于醒過神來,跳起來就去扯楊謹。
胸口是什麽所在?這少年竟然敢輕薄莊主,長得再俊也不可饒恕!
楊謹冷不防被扯住了衣袖,對方死命地往外拽她。楊謹頓覺這人聒噪讨厭得很,內力微發,手臂一震,已經将那名絲毫不會武功的侍女震退,跌坐于地。
因着這突來的變故,她的目光向上一跳,毫無征兆地落在了石寒的臉上,那緊閉的左眼角下半個小米粒大小的朱砂色淚痣上。而偏偏就在此時,她的手掌也正覆在石寒胸口……的柔軟上。
躺着的人,心跳聲微乎其微;然而,楊謹已是心跳如鼓,嗓子眼兒莫名地發緊。
她從來都不知道,女人的身體,竟然……綿軟如斯。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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