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一個世界

城西,龍隐山腳。

漆黑如墨的雨夜,光源除了天空中不時劃過的猙獰閃電,就只剩這茶棚中昏黃的燭火。茶棚裏有一老一少兩人。

老妪佝偻着腰捏着鉗子往爐子中加柴,另一只手握了把破洞的蒲扇緩緩地扇,很快水中騰起細密的氣泡,到沸騰時,便從桌旁的茶葉罐裏抓出一把丢了進去。

茶葉上下翻滾幾番後,她拿出兩只土黃色的瓷碗,各往裏舀了勺茶湯,端到那年輕女子的桌前。

不難看出這個女子是在等人,只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頗有些詭異。當然,這家茶棚也是分外詭異。

女子上裝下着都是一水兒的藍色,頭上帶了頂鬥笠,鬥笠壓得極低,只能看見鬓邊垂下的黑發、殷紅的唇角以及削尖的下巴。

她将兩只茶碗中的一只推到對面,自己則捧起面前那只,卻也不飲,只任水霧肆意升起潤濕臉龐。

這樣的姿勢保持到茶水溫涼,她的等人終于來了。

在茶棚燈火照亮範圍之外,憑空出現一張黃符來,它在被雨水觸碰到之前自燃,幽幽漂浮于空中仿若鬼火。鬼火燃盡之時,一個男人出現在這片空地上。

男人也帶着鬥笠,雨水順着鬥笠邊緣落下,似是将他攏在一串珠簾之中。他大步朝茶棚走去,珠子跟着他的動作碎了一地。

他将一身的雨都帶進了茶棚,那老妪也不惱,背對着他們一桌嗑起瓜子來。瓜子殼被丢進爐火裏,噼啪直響。

鬥笠男坐到鬥笠女的對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別擔心,這老太婆是個聾子。”鬥笠女道。

“你不該把‘少爺’引來京城的。”鬥笠男皺起眉頭,面色有些不悅。

“亡的是他的家,滅的是他的族,這是他的血海深仇,他理應要知道一切。”鬥笠女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磕,“所有的仇不能都由我們去報,我們為他鋪好路,掃清障礙,但那最後的一刀,必須由他來下手。”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普通人,突然讓他知曉這些,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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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奶娃娃了!他該肩負起他的責任和義務。”鬥笠女打斷他的話,“這是我們當初就約定好的,你不能因為別的心思就違背當初的承諾。”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鬥笠男無奈地點頭,“但我們需得找個合适的機會把一切都告訴‘少爺’。”

“等雨再大一些,當初的自然會呈現在他的眼前。”鬥笠女挑唇輕笑。

“你是要借山中殘存的霸下的力量?”鬥笠男愕然。

“世間不存在無法破解的局,只是破局人時間、智慧不夠而已。這次插手的人太多了,我得借用一下這股他們無法抗衡的力量。”鬥笠女解釋得淡然。

“你不是已經……?”

“司天臺禁地裏的老不死們也把手伸過來了。”鬥笠女伸出三根手指。

司天臺的禁地由三位長老把守,這意味着他們竟為這事傾巢而出了。

“既然這樣,那麽那件事就由我去辦,你藏匿好你的身份。”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茶棚,在夜色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爐子前的老妪仍舊磕着瓜子,不過比起方才磕一顆吃一顆,她換了種方式。她将瓜子仁堆成了一座小山,直到盤子裝不下時,便一把接着一把丢進嘴裏。

瓜子仁被消滅得一幹二淨,一杯熱茶下肚,老妪露出滿意的笑容。

**

雨自昨夜牧輕言和曲泊舟往回走時傾盆而下,到了第二天也沒有一點要停歇的意思。

庭院裏嬌花矮草在風雨裏躲無可躲,牧輕言站在檐下看着,為這大雨帶來的清涼感到欣喜又感到憂愁。盛夏裏這樣的大雨只能解一時爽快,更多的是為蒸籠裏加水,雨停之後更悶熱。

牧輕言還未來得及給這個愁緒掰幾句形容的話語,一道棕色的符紙斜飛而來,在貼上他的眼皮前停下。

這是召集符,在來之前秦南離有教他們識別過符紙的種類和意義。這道符一出,說明要事情調查得有些眉目了,把大夥召集到一起,信息共享、資源互通,共同商議接下來要怎麽做。

牧輕言進屋取出把傘,跟在符紙之後離去。

大概是他運氣不好,路上竟看見了太傅府的小姐。

陳小姐一身深綠色衣裙,顏色和夏日的青蔥草木格外相宜,丫鬟在她身後為她撐傘,兩人步履輕輕緩緩,似是在雨中漫步。就是這雨大了些。

牧輕言眼疾手快地把帶路的符紙抓在手中,藏在了身後。

“牧公子。”轉過一道假山,陳小姐看見了和她相向行來的牧輕言,“牧公子不應在屋內好生修養,怎麽在此處?”

這語氣,是有些指責他擅自離開“四人環流”的崗位了。

牧輕言開始編瞎話:“我這個人好動,在屋裏憋不出,所以出來走走。我也問過秦大人了,他說将生辰八字寫在紙上,再滴以舌尖的精血,放置在屋內,便能代替我吸收這天地間的靈氣。”

“是小女子唐突了。”陳小姐柔柔一笑,隔着厚重的雨幕看去竟有些扭曲。

牧輕言眨眨眼,飛進眼裏的雨水流出來,看向陳小姐時也沒有了異樣。

“穗果!”

牧輕言還沒來得及向陳小姐道別,一道身影便插在了兩人中間。

“這麽大的雨,你出來作甚?”孟衢問,他和陳穗果三言兩語你來我去一番後,轉身面向牧輕言,剛好把陳穗果擋在了身後。

這姿态這架勢,孟衢是怕他牧輕言打他的現未婚妻嗎?明明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對方似乎還不清楚兩人之間的糾葛身份。牧輕言忍不住給孟衢打上護妻狂魔的标簽。

“二位慢慢聊,我先走一步。”牧輕言道。

“我正巧找你有事,我們一起吧。”孟衢道。

牧輕言有些無語。這是鬧哪樣,前任現任都不想放過?還好他婚約退得早,不然這種人渣還留着過年啊!

牧輕言的拒絕還沒說出口,陳穗果問:“你們認識?”

“我們是同鄉。”孟衢道。

“那便不打擾你們了。”陳穗果笑笑,帶着丫鬟順着路往下走去。

等陳穗果二人走遠,孟衢道:“別跟着符紙了,我帶你去。”

牧輕言內心其實是拒絕的。

“你一定覺得我的有些舉動很奇怪,過些時日你便會知曉答案。”孟衢靠近牧輕言,低下頭,擠進牧輕言的傘下輕聲說道。

這話裏的暗示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牧輕言眼皮一跳,想要細問時,孟衢已經往前走了。

這不願再多說的意思也是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

召集的地點在京城最大的酒樓——望江樓。

望江樓的門口立着一塊石碑,石碑一看便知是飽經了風霜,上面的陳年舊跡需得費些眼力來辨: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流遠去留江樓,樓外鳴雀兩相望,望斷千古幾多愁。

牧輕言邊念邊點頭,邊點頭邊想這是什麽鬼詩,彎來繞去的純粹是為了湊出“望江樓”這三個字。

等他終于念完,孟衢推了他一把,催促他上樓。

預定的包間在頂層,天字號,臨着江,打開窗戶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大雨。

牧輕言狼狽地關上窗戶,這時正專注于剝螃蟹腿的曲泊舟擡起頭來,抓起桌上的手帕丢了去。

這次牧輕言機智了一把,沒有接過就開始擦,而是将手帕抖開,一股清蒸大閘蟹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顯然是曲大公子擦過手的。牧輕言讓手帕怎麽來的怎麽回了去。

“有長進。”曲泊舟獎勵了他一條剝好的蟹腿肉。

包間內此時只有牧輕言、曲泊舟、孟衢三人,能接待十二人的大圓桌被此三人各據一方。

牧輕言看着曲泊舟娴熟地剝出一堆螃蟹殼,有感而發:“曲公子,一般來說會吃并不需要會做,為何你就是如此執着呢?”

曲泊舟沉浸在螃蟹肉中頭也不擡,回答的話語簡單利落,“追求。”

牧輕言恍然大悟:“哦,原來是為了夢想,那還真是委屈夢想了。”

曲泊舟懶得和他計較,整盤螃蟹被吃幹抹淨後,叔柬終于推門而來。

不多時秦南離也到了。

最後走進來的那位很是面生,穿着藍袍,但跟之前在司天臺看見的藍袍人不太一樣,這位的袖口、領口處用銀絲繡着祥雲花紋。

藍袍人一進門,二話不說掏出一卷地圖在桌面上鋪開,這是一張包括城內城外的京城地形圖,這張圖也被圈圈點點過一番。

“你們之前的思路完全錯了,這根本不是東宮蒼龍、七星陣法。”這位藍袍人的聲音冷漠凍人。

“哦?那依你高見,這到底是個什麽陣?”秦南離手指一下一下點在桌上。

藍袍人伸出手,他手指劃過的地方憑空生出一道金線,這些圈點之處以一定的順序被連接起來。最後他在龍隐山和太傅府間畫下一線。

“天上的東西,終究是人為劃分的,能作為參照,但不能以此為基準。這是玄龍吟水天罰大陣,是個活死陣。”

作者有話要說: 點擊跳水好嚴重 難道我寫的又是人民群衆并不喜聞樂見的內容 我好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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