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個世界

太醫院院使一暈不起,牧輕言由于救治有功,被任命代行院使之職,也因此好幾天沒能踏出皇宮大門。他整天太醫院—太極殿兩點一線,皇帝出狀況了便趕過去治病,沒狀況時便留在房中對着藥材研究怎麽治病。

大夏這位繼位沒個幾年就有駕鶴西去趨勢的皇帝在牧輕言的調理下一天天好了起來,正值戰時,他仍舊大手筆地命人将賞賜一箱一箱往魏栖的府上擡。牧輕言邊稱藥邊感嘆,這民心浮動孽障四起,真不該怪天命。

卯時未至,着各品級朝服的官員們已候在太和殿外多時,待緊阖的大門徐徐而開,太監的公雞嗓一叫喚,便此而入,文武分列,品級劃行。養了多日病的皇帝被扶着坐上龍椅,居高臨下地一掃後竟又昏昏欲睡起來。

總管太監剛說完一句“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武官之首出列跪于階前。

“臣有本要奏!”

“準奏。”

“皇上,我方斥候傳來密訊,東北叛軍與西北叛軍聯手,他們正集結兵力于崂山佛影峽畔,欲以此地為突破口,進入清河以南。陛下,我大夏版圖一縮再縮,如今清河已是西部的最後一道防線,若不反攻,便再無反攻之可能。陛下,難道您要眼睜睜看着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被暴民瓜分食去嗎陛下!”他一連三個“陛下”,說到動容處甚至潸然淚下,企圖點燃栖息在這病态帝王內心深處的火焰。

“皇上,我大夏男兒當浴血戰死,而不是茍且于一方,偷換數年安逸。”武将之首的身後緊跟着有人跪下,“臣請戰!”

“臣請戰!”

“臣請戰!”

請戰之聲在大殿上不斷響起,所有人都匍匐于地,深深叩頭。皇帝瞪着一雙眼睛,怒而不言,終于他內心所有的憤概化為一聲長嘆。龍袍之威襯得眉眼間疲憊更甚,皇帝擺擺手,“容景,朕命你為帥,衛冠和區恩忠為副帥,給你們二十萬的兵力,将清河守下來,然後反擊,收複失地。”

三聲“臣領命”後,有宮女端着碗藥從後殿進來,皇帝掃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道句“都平身罷”,然後将藥喝完。

“還有什麽事情嗎?”皇帝問。

殿上無人再出聲,皇帝便撐着總管太監的手走下殿去。

**

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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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東方未白,蟲鳥寂寂,仆役正清掃着庭院裏昨夜被吹落的臘梅。檐下燈火搖曳,曲泊舟站在走廊中對着臘梅樹的某條枝桠出神。

不一會兒,他旁邊房間的門被咯吱一聲打開,有顆腦袋探出來,接着輕手輕腳走到曲泊舟身邊。“曲叔叔。”狗蛋喚道。

曲泊舟“嗯”了一聲,并未看他。

“我輕言叔他今天會回來嗎?他已經走了好久啦。”狗蛋問。

“他走了多久了?”曲泊舟視線從遠處的臘梅移到近處的燈籠上。

狗蛋默數片刻後答道:“算上今天,已經十天啦。”

“十天。”曲泊舟将目光移下,落到狗蛋身上後皺起眉頭,“怎麽就穿這麽點,不冷嗎?”

已至仲冬,狗蛋仍是穿得很少,裏衣外就套了個薄棉襖,他卻搖着頭,“不冷。”在他開始流浪之後,遇見牧輕言之前,即使是冬季裏最冷的那一月身上的衣裳都沒現下多。天寒就去努力習慣,天熱就去河裏打個滾,餓了便乞讨,乞讨不來便去撿漏,實在不行還能去搶,這是他的生存法則。

“昨天讓你看的書都懂嗎?”曲泊舟邊說邊順着走廊朝前走,狗蛋忙不疊地跟上。

“我都懂,但有些地方不同意。”狗蛋道,“書裏講的那則故事,人因可憐兔子而将追捕它的老虎射殺。老虎又做錯了什麽呢,老虎不過是遵循自己的本性,為了生存之道。”

“那兔子呢?兔子憑什麽就該被吃掉。”曲泊舟反問。

“兔子這樣的動物,吃着生根後就不挪動的草,從不打磨自己的爪牙,遇到強敵只知逃竄,它若是不該被更強大的吃掉,還有什麽該被吃呢?”狗蛋道。

曲泊舟眼裏幽光一閃,“你說得沒錯。”

**

西南。

重重山巒依舊在沉睡,山谷裏傳來的嘯聲并未驚醒它們,黑色的影子從地面升起、脫離,朝東方疾行。他們直接穿透樹木、山石,行過之地都泛開死氣。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之後,終于得見他們的真容——那是一群裹着黑衣、騎在狼背上的人。他們身負長弓,手持刀劍,額上畫着紅色圖騰。

這群人行了約摸兩個時辰,終于在一個山頭上停下。這是巴蜀之地阻隔外界的第一座大山。

山下便是平原,河水穿流而過,土壤裏埋着上一季種下還未生出嫩芽的種子。沿河散落着村莊,再往東一些,便是一座高聳的城牆。

領頭者手一擡一揮,他們便禦着狼疾馳而下。踩過河邊淺灘,近處的村子死寂般無一人外出,他們順水而下,靠近城牆時狼一躍而起,這些黑衣人在狼背上站起挽弓射箭。從高處跌落的屍體成為狼嘴裏的食物,黑衣人登上城牆去,刀鋒飲血,劍指封喉。

整個過程不過片刻,接着黑衣人兵分兩路,一部分從城門直驅而入,餘下的繞道城外突起的丘陵上,居高臨下監視着守城軍隊的動作。

從西到東,一城又一城被這樣奪下,等傳到東南沿海邊皇帝耳朵裏時,這群馴狼人以兵臨城下。

巍巍帝都,多數的兵力被調去西北一線,被罰奉停職的曲大将軍再次披甲,帶領他所剩無幾的戰士守在城樓之上。那些由貴胄子弟組成的、常年安于京城、并不見血禦林軍将皇宮圍了個密不透風。

城門大閉,出入皆禁,前夕還猶自歌舞升平的達官貴人收拾好包袱卻無處可逃,再退便是海岸山,山那邊是汪洋大海。

龍椅上的那位再無好眠,多日來的調養到底是見了效,罵人都不帶喘氣的。

十一月,群臣在大殿上焦急得汗流直下,但無人能想出個對策來。

“去求和吧。”皇帝垂着眼說道,“選個公主嫁過去,然後送些銀兩布匹、奇珍異寶。”

可是求和,這和怎麽可能求得來呢?人家的軍隊正駐紮在皇城之下,沖開那扇門便能長驅直入,将皇帝枭首示衆,将皇室血脈斬殺幹淨,人家便是這片土地的王,要什麽珍奇珠寶、美人錢財沒有呢?

階下無人出聲,無人附議,皇帝扯過身旁太監手裏的拂塵一把扔了下去。“朕說,求和!”

“趙丞相,這事就交給你去辦。”說完皇帝起身,拂袖而去。

**

人人都自顧不暇,自然無人注意有個鬼鬼祟祟溜出太醫院的人,牧輕言舍棄了對魏栖走路姿态的模仿,稍稍運氣步子邁得又輕又快。他的目的地在圖澄閣,他要再去摸一把那塊奇妙的羅盤。

圖澄閣依然一派寂靜,風吹花落,與世無争地立在那裏。牧輕言還未走近,門便由裏而外打開。戴涯冉出現在門口,他綸巾鶴氅,側身做出邀請的動作。“貧道早早算準今日今時将有客來訪,茶已備好,請大人入閣而談。”

牧輕言面不改色地點頭,迎着飛花走入圖澄閣內。

白霧悠然升騰,杯中清亮照影,牧輕言捧着茶杯借以暖手,并未飲上一口。

“貧道便開門見山了。”戴涯冉在牧輕言相鄰的位置坐下,“大人你身上有怨。”

“怨?什麽怨?”聞言牧輕言皺起眉頭。

“有兩層怨,一層在你的身上。”戴涯冉點點牧輕言的肩膀,又指向他的眉心,“另一層在你的魂魄裏。”

牧輕言聽得目瞪口呆。

“你的記憶有斷層,你的三魂六魄也有部分沒醒來。”戴涯冉收回手,端起茶飲下一口,“上次你在連山羅盤邊上是否夢見了什麽。”

這話讓牧輕言不由得驚恐,“你怎麽知道?”

“你的怨很重,在連山羅盤上留下了印記。”戴涯冉起身走向後院,拿着連山羅盤回到牧輕言面前,他将羅盤放在桌上,“連山羅盤自大夏立國時便存在于此,結合前人留下的書稿,我窮盡半生鑽研發現,這塊羅盤有‘溯時’的功能。它能以夢的形式将人帶回到過去,但大多數人醒來後便忘記了。但如果是帶有目的去使用,便不會。”

牧輕言伸手拿過連山羅盤,橫看豎看都沒發現個什麽,惹得戴涯冉一笑。牧輕言頗為不自在地道:“怨氣重的話要怎麽解決呢?”

“怨氣都是累加而成,不好說清,需得找出最初的因果,斬斷因果間的聯系。”戴涯冉道。

“你是要讓我借這羅盤回去?”牧輕言問。

“沒錯。”國師大人點頭。

“大人,我有一問,現下國難當頭,您怎麽還有空閑管我這種無名小卒的破事呢?”牧輕言垂下頭來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

國師輕聲一笑,目光中露出幾許灰敗之意,“赫連家的最後一點星火就快熄滅了,國将不複,我還能管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個故事在收尾了,然而我卡文卡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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