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二個世界

不知何時外面開始下起雪來,與白梅夾雜在一起難以辨清,牧輕言帶着連山羅盤告辭而去,他萬萬沒想到會用這樣簡單的方法得到這東西。

魏栖的身份已被牧輕言搞得頗為有分量,作為皇帝一天都離不得的太醫,出宮費了好些功夫。京城裏繁華不在,街上人跡蕭條,巡邏隊伍多了幾倍,商鋪的門都掩着,檐下燈籠飄搖。

細算下來他已有十三日沒回去曲府,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情緒在心頭漫開。牧輕言在京城最黃金的地段上,冒着雪将街從頭走到尾,最終敲開一家糕點作坊的大門,各式的點心都撿了些,離開時手上多了個老大的木盒子。

雪越來越大,當牧輕言走到曲府門口時地上積雪已有寸許,叩響門環卻無人應答,牧輕言不免心下一慌,直接翻牆入院。

曲府內下人不多,卻也不至于像現今這般從大門到後廳都不見一人,但屋內的東西又都一塵不染,顯然早上才被打掃過。

牧輕言回到自己房間,将臉上的□□摘下,又換回自己的衣服,然後一間一間推門找人。曲泊舟受命守城去了,狗蛋總在的吧。

他終于在書房內見到狗蛋,多日不見這孩子沉靜許多,正捧着一本書就着窗邊亮光看。

“狗蛋。”牧輕言喚了聲,随後反手将書房門關上。書房內沒個火爐,方才門窗對開着簡直是涼到徹骨。

“叔!”狗蛋又驚又喜,放下書卷就朝牧輕言撲來。這一撲讓牧輕言深切地體會到狗蛋長胖不少。

“在看什麽書?”牧輕言捏着狗蛋的臉頰問。

“《孫子兵法》。”狗蛋回答。

這着實讓牧輕言目瞪狗呆,狗蛋才八歲,竟開始看這般高深的著作,他八歲的時候在幹嘛來着?大概是在挖泥巴抓螃蟹。

牧輕言把狗蛋從自己身上扒拉開,推着他的肩膀讓狗蛋坐回榻上,然後将矮幾拖過來,把點心盒子放在上面。“給你買的。”牧輕言道。

狗蛋“哦”了一聲,忙不疊打開盒子,捏出一只被制成兔子形的糕點送到牧輕言嘴裏,自己才開始吃起來。

甜味在口腔中化開,牧輕言笑起來,“你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過得很好,曲叔叔教我念書來着,要是你在就更好啦!”狗蛋将糕點吞下後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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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輕言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忙往嘴裏塞了塊糕點掩飾過去。

一盒糕點兩人吃了有一半,狗蛋說要将剩下的留着等曲泊舟回來一起吃,牧輕言便蓋上蓋子将木盒放到一旁,陪狗蛋看了會兒書,才回去自己房中。

牧輕言将羅盤放在桌上,然後搬出套茶具烹起茶來。沸水倒入壺中迅速洗茶,再入壺中以壺蓋拂去茶末,封上壺蓋後又取一勺沸水遍澆壺身,然後将茶杯溫熱。澄澈的茶湯注入杯中,升騰而起的霧氣将牧輕言的雙眼微微潤濕。他将茶杯捧在手上,透過白霧看那塊黑色羅盤,一時間有些猶豫。

“你身上有怨。”

“回到過去結怨之時,将其斬掉便能消除。”

這話說得太玄乎了,他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怨,要如何去分辨如何去斬斷呢?再者,一旦将過去改變,現在又會變成什麽樣呢?變得比現在的更好還好說,要是更差,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而且,戴涯冉告訴他他身上有兩層怨,一層在于身體,一層在于魂魄,那是不是能理解為一層怨是這原主的,另一層是他自己的。要是他傻乎乎地跑過去斬斷了原主的怨,最後落了個圓滿結局豈不是就悲劇了!

牧輕言心裏有兩個小人,一個叫嚣着別去管啦,另一個附和着好啊好啊。牧輕言伸出去的手又緩緩縮回,這時房間門咯吱一聲開了。

大雪紛飛,有人撐傘而來,他踏上木階,走到廊下,收起傘時有簌簌的雪從傘面掉落。“哥哥。”他啓唇,聲音若清泉滴落山石,清脆悅耳。

牧輕言站起來,警惕地看着來人。

“哥哥泡好了茶,不請我喝上一杯嗎?”少年的手緊扣門扉,直直站在門檻外,神色中寫滿期待。

牧輕言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這個少年,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将茶杯放下,走到離少年兩步之遙的地方與之對視。

“你是誰?”牧輕言問。

“哥哥,你真的不願記起我嗎?”少年的眼眸垂下,他身後的風雪越發肆意,闖入走廊将少年的衣衫卷起,雪花吻上少年的發梢,“不過沒關系,總算是讓哥哥來到了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裏一切都是我說了算,我會讓哥哥想起的。”

唇角彎起,笑意在少年的眼中蔓延開來,他不顧未征得主人的同意,擡腳跨入房中。兩步的距離被縮短到咫尺,他冷若冰雪的手握住牧輕言的,就着牧輕言的體溫取暖,“哥哥,我好冷啊,在你沒來的日子裏,我冷得快死了。”

牧輕言的視線直撞入少年的眼眸裏,那裏面倒映着他的模樣,他卻有些看不清楚。他想抽回雙手,少年的力道卻大得吓人。

“我不是你哥哥,你放開手。”牧輕言沉下聲。

“我抓住的東西,怎麽會放手呢?”少年微微眯起眼睛,透露出幾分危險的意味,但頃刻後蕩然無存,他拖着掙紮的牧輕言坐回桌邊,取過茶壺為自己倒茶。

“瘋子。”牧輕言怒道,這個人說的話沒頭沒尾,要不是他這具身體半點武功技能沒點,他早就開始和這人幹架了。

“對啊,我就是瘋子,所以我決不允許哥哥你做出斬斷我們之間因果的事情。”說完他眸色一沉,不遠處的窗戶被他隔空推開,接着将羅盤丢了出去。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少年收回手,傾身将牧輕言抱住,“哥哥,是誰讓你有了‘溯時’的念頭呢,我去殺掉他好不好。”

牧輕言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再緩緩呼出,緊接着曲起手臂猛地将少年推開,然後借力站起,“第一,我不認識你;第二,我不是你哥哥;第三,哪兒來的滾哪兒去。”

少年也跟着站起來,他一步步朝牧輕言靠近,逼得牧輕言步步後退。牧輕言朝天翻了個白眼,轉身欲運起輕功逃跑,但就在快要跑出走廊時,被少年一把抓回來,緊緊禁锢在胸前。

“哥哥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聽我說話,沒事,這麽多年我都習慣了。”少年低低地笑着,随即伸手擡起牧輕言的下颌,手指在他柔軟細嫩的嘴唇上不住摩挲,“哥哥呀,我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抱過你了。”接着少年低下頭來,輕輕在牧輕言唇上舔了一下,然後用力一咬。

當即有血滲出,牧輕言眼睛瞪圓,劇烈掙紮卻無果,索性照着少年的舌頭咬下去。兩人的血液混在一起不知滴落到何處,牧輕言指間的戒指忽的一亮,金光炸開,頓時将少年彈了出去。

“哥哥,你居然找到了這個?”少年扶着廊柱站定,眼神複雜地看向那枚青銅戒指。最後少年無聲一笑,拿起一邊的傘撐開走入雪中。他路過站在庭院中的曲泊舟時,目光未停留分毫。

踏雪之聲被風聲掩蓋,無名之火在曲泊舟心中燒起,他疾步而行,走到牧輕言面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扔往外滲血的嘴唇,“那個人是誰!”

牧輕言瞬間被這句話點炸,“我他媽也想知道他是誰!”他看成粗暴的擡起袖子在唇上抹了一把,扭頭走進屋內。

曲泊舟微愣片刻,意識到自己這火發得莫名其妙,但又似乎并非毫無來頭,他看着牧輕言的目光越發幽深。

方才倒的茶早已冷掉,牧輕言未曾察覺似的一口飲盡,然後走到窗邊,卻發現被丢出去的羅盤已不見蹤影。不過也無所謂,他本來就沒打算去溯時改變什麽。倒是方才那少年的話讓他對自己身上的“怨”有了些頭緒。

“國師說我身上有怨,想要解除可以通過連山羅盤回到過去斬斷因果,剛才那個人叫我哥哥。”說到此處牧輕言一頓,“他讓我休想斬斷我和他的因果。”

“哦,弟弟。”曲泊舟靠在門上,輕斂目光。

牧輕言坐回桌前,将方才那少年用過的茶杯推到一邊,“算了,反正就這麽想也想不出個什麽,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曲泊舟保持着倚門的姿勢涼涼一笑。

牧輕言斜眼一瞥,覺得這人今天吃錯了藥。

“好吧,有事,關于狗蛋的。”曲泊舟走進來,“我們這群亂臣賊子準備行動了。你知道的我們打算扶持先皇的私生子。”

“那孩子不是死了嗎,這關狗蛋什麽事?”牧輕言皺起眉。

“私生子雖然死了,但狗蛋和他一樣大,狗蛋還活着。”曲泊舟坐到牧輕言對面。

“你是想”牧輕言眼睛緩緩瞪大。

“狗蛋适合那個位子,他有那股狠勁兒。”曲泊舟道,“你我遲早會離開,不如把這個最高的起點留給他。”

“那算什麽起點,那只是個牢籠!”牧輕言反駁。

“于兔子來說是個囚籠,于老虎來說是真正的王座。”曲泊舟眸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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