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二個世界

大雪漫天,長街兩旁門戶緊閉,但細細觀察便會發現窗戶後有無數雙眼睛盯着街道。大夏皇帝為表其誠意,跟着趙丞相前去求和的随從擡着滿載金銀布匹的箱子,隊伍長度需得用“裏”來計算。求和隊伍正緩緩而行,他們在雪地上留下深重的腳印,又很快被覆蓋而去。

城門由內而開,再西行數裏便是婺山,蒼狼教所駐紮的地方。從山道往上,除了毛皮深黑的狼再不見其他動物,它們的綠眼睛虎視眈眈,吓得整隊人大氣都不敢喘出一口。

極為不合常理的是,越往高處積雪越少,植被也完全逆了規律,到山頂時,竟見桃花紛然。婺山頂上不知何時起了一座宮殿,和腳下京城內的那座遙遙相望。

宮殿外無人守衛,粉色的花瓣徑自飄落,仿若仙境一般。領隊的趙丞相被驚得雙目瞪圓,但很快又收斂起表情,他将手心的汗抹幹,命身後人止步。這時厚重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風卷起又散去,桃花瓣便鋪就成一條地毯,筆直地通往大門。

趙丞相往裏瞧了一眼,發現裏面竟是漆黑一片不可見物。他忍不住吞咽了把口水,理平官服上的褶皺,提步朝宮門內走去。

殿內溫暖得過分,趙丞相只覺得自己身上的冬服已全然濕透。幽幽燭火次第亮起,一直将他引到宮殿正中,正前方是一張軟榻,塌上人披着大氅,腿上還搭着一層厚實的虎皮,這人面色慘白如紙,眉眼間毫無生氣,懷裏還握着條不知是假寐還是熟睡的狼。

“泰王爺,你竟活了過來?”趙丞相失聲道,這人正是一個月前從塔頂被狼撲下砸落在地的病秧子。

“什麽叫活了過來?本王可從來沒死。”泰王爺靠在榻上似笑非笑,他的手輕輕撫上狼的背脊,那狼睜開眼睛擡起頭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你是大夏的王爺,怎可和這些奸人勾結在一起!”趙丞相怒然斥責。

“和你口中奸人勾結在一起的可不是我,我只是個無辜受害者。”泰王爺垂目搖頭,“再者,國師都算出了大夏将亡,我只是順應天命。”

趙丞相氣結在原地,好半會兒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來,他語氣僵硬,“某為大夏丞相,此番前來是為和談。為表吾皇誠意,殿外有黃金三百萬兩,絲綢二百萬匹,各類玉石玩物不等,西南三十城,南部朱砂群島皆割與爾等。”

聽完之後泰王爺笑得喘不過氣來,那狼在他心口蹭了好一陣子才平複。泰王爺看着找丞相,眼裏盡是諷刺,“那些城池啊、島啊,本就已為我手中之物,錢財布匹也是應有盡有,你們皇帝竟然開出此般條件,可笑至極啊!”

大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曾單口鬥辯群雄的丞相被駁得說不出話來,至此刻,帝國之危已不是他所能救,狂瀾無力可挽。侍奉三朝的元老屈膝而跪,面對的卻不是他的皇帝。

泰王爺懷中的狼弓起背脊,雙目如同燃燒的磷火,它從軟榻上蹿下将趙丞相撲倒在地,狼嘴撕裂血肉。

“錢財什麽時候都不會嫌多,布匹拿去裁成衣裳,正巧你一直叫喊着冷。”大殿角落的珠簾起落,一個從頭到尾裹在黑色鬥篷裏的人走出,“還真是謝謝這位丞相了,就是肉有點老。”

說完他走到泰王爺身邊,執起瘦削的手腕深深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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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之外,數以百計的狼不知從何處冒出,飛撲向侍立在箱子邊的随從。頭頂上,本就不太亮的天光漸漸散了去,天變得黑沉沉的。風更大了,将地面的花瓣卷到半空吹向遠方。

圖澄閣內,本在垂眸假寐的國師大人睜開眼睛,他起身将門打開,任由飛花亂雪鑽進室內。他身着墨藍鶴氅,頭綸巾,履素屐,迎風而行,肅穆離宮而去。

**

西南,月華閣所在的山峰上,一道金光撕裂蒼穹,一塊黑色的東西從裂縫中掉出,被早已等候在地面的人伸手接住。

這是一個祭壇,圓形階梯向中收攏,中央立着三層佛塔,四面插着白旗。有三人沿階而上,為首那人手中捧着一塊羅盤,黑色底盤,白色刻度,被手遮住的地方刻着“連山”二字。

“也不知道輕言如今怎樣。”其中一人道,他的表情十分複雜,“雖是為了大義,但封住他的記憶,讓他違背本心取回羅盤”

“連山羅盤若想為月華閣所用,只有他牧氏一族能夠喚醒,這是當初立下的契約。”又有一人打斷他,“救國于危難之間,這是我們世代相承的大義,他若某日取回記憶,也當為大義而行,繼續月華閣的使命。”

“連山羅盤已經被輕言喚醒了吧?”方才那人轉移話題。

手捧羅盤之身将連山羅盤翻了個遍,點點頭道,“開啓了,大夏的時間不多,我們趕緊開始吧。”

其餘兩人叮囑道,“閣主,此番‘溯時’請小心謹慎,畢竟我們是要将從前的運勢偷借出來,是在強行改變因果,稍有不慎便會惹怒上天吶。”

“本座知道。”閣主說完,手中羅盤飛向佛塔,四面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旗幟射出金光交彙于羅盤上,無數條射線自羅盤而出直上天際,空中參商位移、星鬥倒轉。

羅盤上光芒愈演愈盛,整個祭壇都被包裹在金光之中,除閣主外其餘兩人閃身退後,在祭壇一丈開外盤腿坐下,一人取出刀來劃破手腕,一人口中念出繁複音節。閣主向祭壇中央走去,在手觸碰到佛塔的剎那,一滴鮮血破風而來,仿若開路。

**

京城。

太極殿的偏殿內,牧輕言已守在爐火前大半個時辰,草藥的苦澀味早已蔓延開,他已“久居蘭室而不聞其香”,對此味道毫無排斥。

丞相求和不得已有一日,跟着出去的金銀布匹自然也是收不回來。蒼狼教的詭異之兵已至城門之外,一個日夜都沒能将門攻破。據說守門的是國師大人。牧輕言想象不出那個披鶴氅着木屐的道士要如何對付如此多的兵馬,他現在也沒心思想。

不久之前,自大夏成立初時便守衛在皇帝身邊的暗影團現身于太極殿上,身後跟着數位老臣,而最後,是手被牽在曲泊舟手中的狗蛋。不,此時已經不能叫狗蛋了,他大名為赫連曉,取自破曉,是牧輕言顫着手取下了這個名字。

這幫想要扶赫連曉上位的臣子頗為守規矩,他們沒有直接砍下皇帝的腦袋,而是逼着他滴血認親,再讓赫連曉認祖歸宗。

皇帝被氣得半死,但終究是沒死,這才使得牧輕言得以從大殿脫身,跑來偏殿熬藥。

牧輕言幅度微小地扇動扇子,确保湯藥能被小火煨炖,這時有人将後殿大門推開走進來。牧輕言沒有回頭,直到那人走到他身邊抽走手中之物。

“接下來我來吧。”曲泊舟道。

“好。”牧輕言将屁股從凳子上挪開,看着曲泊舟對着爐中炭火一陣猛扇,火旺了之後又從懷裏取出兩只竹筒。一只竹筒裏是粉末狀的東西,另一只裝着液體,曲泊舟丢掉扇子,雙管齊下。

頓時一股難言的味道從藥罐裏冒出,熏得牧輕言連連後退,最終只得打開門窗通風透氣。

“曲泊舟,你下次做黑暗料理前能不能提點一句!”牧輕言怒道,“雖然都是要死的人了,但臨終者也需溫和對待!”

“我就加了些尋常事物,但都和你鍋裏的藥性相克,這個味道是因為有銀耳,雖然銀耳平時吃着沒味兒”

牧輕言打斷他,“我并不想知道黑暗料理的配方。”

“那你想知道我們下一個世界能不能見面嗎?”曲泊舟偏過頭去,輕煙彌漫着他不太能看清牧輕言的臉。

“這又不是我想知道就能知道的。”牧輕言移開目光轉向窗外。

“下個世界還能遇見的話,我們繼續合作吧。”曲泊舟道。

牧輕言有片刻的沉默,“總感覺跟你合作是在拖慢我的進度。”

“反正你現在也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定義了不是嗎?”曲泊舟夾出幾塊炭,令火勢減小。

牧輕言意義不明地哼了聲,走到曲泊舟身側,捏住鼻子往藥罐裏看了眼,只見原本還比較清亮的藥湯此時變得格外粘稠。他索性降火滅了,将藥湯倒在碗中。

“下次見面再說咯。”說完,牧輕言端起瓷碗往外走去。

太極殿前殿依然是守滿了人,不過都是暗影團的人,赫連曉已經不在了,皇帝依舊橫在床上。

曲泊舟一直随牧輕言走到皇帝的塌前,他将皇帝扶起,捏住兩頰迫使皇帝張開嘴,然後接着牧輕言手裏的碗,将碗裏的液體灌入皇帝喉中。

皇帝猛咳一聲醒過來,握住自己的脖頸開始掙紮,一張臉漲紅,如同被水燙過的母豬。不過沒掙紮多久,牧輕言在心中默數才十幾下,皇帝便兩腿一伸,去了。

太極殿的大門一直開着,白雪不住灌進來,風變得更大了。而此刻,正對太極殿的某處銀光一閃,一支羽箭裹滿風雪而來,直入牧輕言這個正正擋在龍床前之人的後背。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個世界到此結束,下一個世界是盜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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