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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弘然帶着徐文去打招呼,全程不提“照顧”二字,一直讓徐文站在自己身邊。很近,很妥帖。
旁人看在眼裏,捎帶問兩句,杜弘然只說“是徒弟。”
問道、授業、解惑,老師站在講臺上,滿堂皆是學生。可提及“徒弟”二字,多少有了些匠心意味,師傅收徒有層層關卡,納入門下則終生提點。
杜弘然端着姿态照顧徐文,點到即止,作用正好。敲門磚,引路石,剩下的全靠悟性。一圈走下來,徐文聽了不少,句句都落在心上。
這樣的社交場合裏,少不了倚老賣老的業界大牛,喜歡指指點點,喜歡對晚輩發號施令,喜歡以自己的經驗為王道。杜弘然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自然逃不過那些老年人的“關懷”。言語間,他們暗示杜弘然,有些行業标準不能動。
杜弘然聽在耳中,淡然一笑,不動聲色擋回去,毫無附和了事的意味,“現在國際間的競争白熱化,所有人都想成為制定規則的人。咱們自己關起門來,有些東西必須動,還得提前改。有備無患。”
衆人嫌他狂,嫌他傲,可杜弘然卻不卑不亢,條理清晰的解釋初衷,字字在理。雲淡風輕間,他讓人不得不信服。
走遠幾步,杜弘然轉頭對徐文說:“那些個老頑固說話,聽聽就好。長輩的意見是參考,應該尊重,但不能全信。”
徐文連忙點頭,學到了。
誰知,杜弘然又說:“我給你的意見,也不能全信,不必全聽。”
“好。”徐文順勢應承,而後擡頭看向杜弘然,連忙改口,“不,我聽您的。”
杜弘然摟着徐文的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覺得,衣服不好看。”
徐文一愣,人人都說好,怎麽就杜老師不喜歡。徐文想了想,眨着眼睛回答,“很貴。”
“貴,不見得好。貴,未必能改變別人心裏對你的想法。”說完,杜弘然拉扯自己的領帶,解開扣子,脫掉高檔西裝,挂在自己的手臂上。
徐文看着杜弘然動作,點點頭。明白了,懵懵懂懂。
杜弘然輕揉徐文的後頸,将他拉到自己的嘴邊,低聲道,“我覺得你什麽都不穿,最好看。既然你說聽我的話,找個地方把衣服脫了,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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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堂賓客都體面妥帖,怎麽杜弘然突然耍起流氓。徐文擡起手輕推老師的胸口,側頭避讓,紅了耳根,“那我......還是不聽您的了。”
杜弘然站了不少時間,随後被徐文扶着往一旁清靜點的地方去。
宴會廳兩側是排排密布的小包間,為來往客人提供更加私密的對話環境。行業聚會伴随着生意磋商,有意合作的人可利用這些小包間進行進一步了解,不被打擾。
徐文找了個靠近角落的房間,扶着杜弘然讓他稍作休息。老師的複檢效果顯著,不多時就不再需要有人伴其左右。
包間布置清雅簡約,黑白色調配合北歐風裝修,讓人很快便從大廳的喧鬧中抽離出。徐文将杜弘然的外套挂好,又按照老師的喜好給他倒了杯茶。杜弘然在這種場合基本不喝酒,真有擋不掉的才勉為其難。他保持在學生面前的形象,保持自己清醒冷靜的頭腦。克制,自持。
幾分鐘後,敲門聲響起,徐文起身去開門。
闫成益站在門口,越過徐文的視線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杜弘然,說了句與先前一模一樣的話,“老師,能跟您說幾句嗎。”
徐文半開着門,不知應讓他進屋,還是給予閉門羹。
對立抗衡的兩人都不動了,等着屋裏唯一坐着的那位發號施令。
杜弘然端着茶杯,慢品後給了徐文一個眼神,讓他進來。
徐文閃開身體,再次陷入兩難:自己應該離開,還是留下?
闫成益那視線自然是在趕徐文走,可經歷了這些日子的相處陪伴,徐文只聽杜老師的,只等杜弘然發話。
杜弘然朝徐文揮揮手,“把門關上,外面太吵了。”
徐文一顆心放下,關上門“厚臉皮”的留在屋裏。徐文為杜弘然的茶杯裏加水,而後便聽到闫成益說:“老師,咱們的情分就到這裏了,對嗎。”
“你們公司實力雄厚,早晚還有合作機會。擡頭不見低頭見。”杜弘然看向闫成益,目光很淡,沒有不悅情緒,也看不出半分寵溺。闫成益問“情分”,杜弘然答“合作”,意味明确。該斷的,就斷了。
闫成益這幾年靠着杜弘然,此時一下落了空,很快就會在行業裏傳開,甚至可能影響他的其他合作項目。
徐文站在一旁聽着,不敢看闫成益的眼睛。他想起在學校裏第一次見到闫成益,想起當初那令人側目的耀眼光芒。
“老師,您何必這樣讓我難堪?”闫成益見杜弘然的态度堅決,說話的聲音擡高不少,語氣卻更加卑微,“如果您覺得那份合約要求太多,大可以不簽?為什麽......”
一連串動作的起因,是訊然遇到危機後闫成益提出的那份救急合約。
将欲取之,必先與之。杜老師簽了那份合約,就好像臨別的最後一份贈禮。仁至義盡,而後再無瓜葛。與此同時,杜弘然沒有給他警示及苗頭,不留任何情面,直接了當。亦如教訓,別樣的饋贈。
“我早就告訴你了,合約沒問題。”杜弘然笑了一下,忽然就退回了一個老師的位置,“訊然芯片出問題,你提出解決方案是好事。只是在這種時候還要動心思,胃口太大容易傷到自己,于你于我都不好。你還年輕,有沖勁是好事,應該和更合适的人合作。我不留你了。”
徐文出差三天跑了幾個工廠,回來之後杜弘然對他說,“不想讨好我,我留你在身邊做什麽。不想為公司排憂解難,我留你在公司做什麽。”
字字珠玑,句句銘記,萦繞在徐文耳邊不敢忘卻。他看着闫成益離開包間,忽然覺得有些悲涼,又有些更為強烈的東西在慢慢清晰。
闫成益離開,徐文與他一道出去,順便給老師拿些吃的。闫成益與徐文肩并肩,沉默幾秒後開口說:“老師不會一直喜歡在家裏做晚飯,你知道嗎?”
“什麽?”徐文轉頭看他,從他眼中讀出了無數情緒。他在計算,在計較,在計量徐文得到的與自己失去的。
“杜老師每周有幾天在家做飯,是他和自己的獨處時間。”
徐文嗯了一聲,表示這是杜老師的習慣,每個學生都知道。
闫成益眼中的悲傷在緩緩消解,轉化為不服與不甘,“前幾年,老師喜歡去嘗試不同的館子,我喜歡陪他去。就跟他現在喜歡讓你去他家裏做飯一樣,都只是短暫的偏好罷了。”
“......”
“老師之前很喜歡吃螃蟹炒年糕,我陪他找了很多家店。你知道他最喜歡的是哪裏嗎?這種菜,你在家裏能做出來嗎?你會嗎?”
“不會。”徐文實事求是回答,卻忽然意識到——
闫成益眼中的杜弘然,并非自己看的杜老師。闫成益不知老師不喜與旁人在家裏同桌吃飯,而徐文下廚這麽久卻不知老師最愛的菜。
闫成益淡淡笑了,眼眶內的情緒又漸漸轉化為不滿和埋怨,“老師覺得我‘貪’,覺得我胃口大,但行業裏的年輕人這麽多,發展又這麽快,誰能一直沒有野心,誰能乖乖聽話?你剛開始跟着老師可能沒有想法,幾年之後呢?杜老師現在什麽都有了,年輕人沒有資本,怎麽按照他的邏輯去為人處世?”
闫成益見徐文不吭聲,又說:“在這樣的場合裏,你我即使微不足道,也都得穿着昂貴的西裝,附和我們不贊同的觀點。這就是現實,不唯利是圖哪裏有出頭之日?沒有體面的衣服,你我甚至沒法和那些大佬說話。”
徐文忽然想起沈季仁對自己說得那句話,你穿的像個王子,但只是像。真正的王子不會甘于伺候他人,也不需要一個唯命是從的主人。
不知“王子”二字有沒有模板,亦或者闫成益的氣焰正是沈季仁所指的?
徐文看看闫成益身上的西裝,再低頭看看自己。能不能成為“王子”暫且不提,可杜弘然是徐文心中唯一的國王:“我看過訊然這幾年給你的合約,老師開出的條件很好,沒有虧待任何一方。我覺得在項目有問題的時候還加碼,不是野心,是......”他沒将“趁火打劫、忘恩負義”八個字說出口,覺得沒必要,覺得不應由自己評判闫成益的處事方式。
話音落下,徐文解開西裝扣子,褪去外套挂在手臂上。他學着杜弘然的動作,說了與杜弘然一樣的話,“衣服貴,不見得好。”灰姑娘的水晶鞋很美很迷人,可說到底過不了十二點,最終還落個倉皇逃竄。
“你說的輕巧,如果不是因為身邊有了你,老師不會對我這麽決絕。”
這是闫成益最後說的話,蓋棺定論,将一大頂帽子扣在了徐文頭上。
徐文沒有否認。不是因為他也如是想,只是換位思考,他可能會得出同樣的結論。
杜弘然既然與闫成益簽了合約,大可以善始善終,沒必要讓徐文求來的“周末”插足在他最後一個項目裏。訊然每個月都有新的産品打板,哪個放在周末不行,非要咬死這個項目不放?
說白了,杜弘然讓闫成益看着徐文,也讓徐文看着闫成益。
誰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誰也避不開對方的思量。
杜弘然又給徐文上了一課,關于人生抉擇。
前車之鑒,至于後車能否偷師,全憑徐文的心性。
徐文與闫成益的對話不倫不類,結束的也潦草簡單。他若有所思的走到吧臺與自助餐臺旁邊,點了杯橙汁後拿起盤子,準備幫杜老師取些食物。
“剛才去哪兒了,怎麽沒看見你?”沈季仁不知何時走到徐文的身邊,端着酒杯,眉眼間有些醉意,不知喝了幾輪,“衣服怎麽不穿了,不冷嗎?”
徐文颔首想了想,回答說,“我突然覺得不怎麽好看,不是太喜歡。”
“這麽貴,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徐文不想細說,開玩笑道:“買的時候沒有仔細想,後悔了。”
沈季仁點頭,不當回事,轉而問:“陪我喝一杯?”
徐文放下手裏的盤子,恭恭敬敬看着沈季仁,“沈總,我不怎麽會喝酒。”他一邊開口,一邊接過沈季仁遞過來的杯子。盛情難卻,不敢拒絕。
“沒事。”沈季仁眼神閃爍,笑得更濃更沉,“能喝多少就多少,不勉強。”
徐文想了想自己的酒量,勉為其難:“好吧。”
還未将酒杯湊到嘴邊,徐文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質問:“怎麽這麽沒禮貌。”
回過身,徐文與杜弘然四目相對。杜弘然低頭打量徐文手臂上的外套,視線停頓片刻。随即,他伸手拿過那杯酒,對徐文道:“作為訊然的員工,你怎麽好意思讓沈總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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