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您就是對我沒信心。”

杜老師若相信徐文,為何不賭,為何不借此機會重挫沈晖機電和沈季仁?

徐文憋着,沒将全部內容說出口。他移開視線,擡手擋去杜弘然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

“生氣了?”杜弘然視線溫柔,掃過徐文的臉頰,從額頭看到鼻尖,最後望着他的嘴唇,“你哪兒看出我對你沒信心?”

“這還用說。”徐文轉身獨自往前走,不想再直勾勾面對杜弘然,“您要是對我有信心,就應該跟沈總賭,不光是五個點,應該賭十個。”

“你知道十個點多少錢嗎?”

徐文不想打岔,覺得杜老師避重就輕,“我不知道。但我早就說絕對不會背叛您,不會背叛訊然。”

杜弘然曾說,我信。

現在,他又說了一遍,我信你。

他用有些清寡的語氣強調,我一直都信。

可,事實勝于雄辯。

徐文用行動恪守自己許下的承諾,而杜弘然卻也以實際決策重擊曼妙的說辭。

“真生氣了?走這麽快做什麽。我知道你不會接受那份合約。”杜弘然跟他急行兩步,捏住徐文後頸不讓他逃走,“讓我看看,是不是哭鼻子了?”

“沒有。”徐文不想哭,不想當着杜弘然的面哭,更不想因為自己沒有做錯的事情掉眼淚,“我就想一個人走走,沒事。”

杜弘然一使勁,把他拉進自己懷裏,“不準。”

體溫交融,時間靜止,周遭的行人都模糊于視線之中。

屬于杜弘然的男性氣息闖進徐文身體,他忽而不敢再掙紮推開。

一是在頃刻間洩了氣,随了老師的懷抱。那手臂,太過有力。

二是他倏然想起自己收了杜老師的房子,兩人還有一層“金主、小情兒”的關系。

剛剛面對沈季仁,徐文只念自己是訊然的員工,是杜弘然的學生,壓根沒想起其他。若是“金主與小情兒”,那便是杜弘然控制成本,不願在徐文身上承擔更多風險。好理解。

“老師,對不起。”徐文吐了幾個字,而後深吸一口氣,心裏空落落的。

最近從唐雨柔那裏灌了太多雞湯,徐文不知不覺連自己的位置都忘了,還敢當着面這樣跟杜老師鬧脾氣。真是荒謬。

杜弘然摟着徐文,揉捏他的頭發,愛撫他的眉角。兩人身處鬧市街區,伴着最後一絲暮色,像兩尊雕塑。一個華美潇灑,一個靈動乖巧。

來往行人側目,覺他二人身材高挑,十分養眼,連彼此交融的目光都有些誘人。

“你覺得自己值多少錢。”杜弘然拿出手機,解鎖屏幕點開通話記錄,“你剛才提到‘十個點’,夠不夠?不夠‘二十個’,我送給沈季仁。”

“您開什麽玩笑。”徐文見杜弘然真要打電話,連忙拉住他的手腕說:“那得損失多少。況且按照沈總的賭約,應該是他給咱們。”

“訊然的合約,憑什麽按照沈晖的規則。”杜弘然捏住徐文的下巴,擡起他的臉頰,四目相對,“我的人,是他沈季仁說賭就能賭的嗎?他哪兒冒出來的,和你什麽關系,我用得着跟他置氣。”

天色完全黑下來,兩人周身萦繞難以揮散的寒意。

還好,他們靠的足夠近,可以驅散臘冬中的凄冷涼薄。

還好,他們靠的足夠近,徐文才得以聽到杜弘然說——

“不賭,不是怕輸,是不想、也不能将你物化。”

不想,意願使然。不能,态度使然。

前者娓娓訴說着杜弘然的為人之道,後者款款道來——

好似有些東西只與徐文有關,欺不得,退不了。

杜弘然還說,“想看清人心,不必花錢。自己教養的徒弟拿出去和別人打賭,像什麽樣子。一單生意的五個點才多少錢,這整單生意才多少錢,争這點蠅頭小利,還用人來打賭,低級。”

杜弘然家底雄厚,從事現在的行業,骨子裏有種理想主義在作祟。既虛無缥缈,又務實接地氣。他從未脫去“教書育人”的職責,也從未将自己當作百分百的生意人。杜弘然心中有一份擔當,經過這些年的錘煉,早已成熟蛻變,恰到好處。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別拿錢當爺爺。”

徐文記着這句話,此時再聽,又有了不一樣的理解。若有所思,若有所得。

他說不清心中的情緒,欣喜、歡愉、崇拜、感恩。還有什麽?還有濃情蜜意。徐文仿佛置身暖綠色的雨林,湖面波光五彩缤紛,明晃晃的,讓他睜不開眼睛。和杜弘然一樣,亮到了人心裏。

徐文低下頭,鼻尖忽然有點發酸。

剛剛還咬緊牙根,絕不在杜老師面前露眼淚,怎麽一下就有點繃不住了?

“跟你說話,聽見了嗎。”

徐文沉默點頭,記住了。

杜弘然見他不說話,故意逗弄徐文說,“咱們到底誰不相信誰,誰更應該生氣。”杜弘然用帶着傷痕的右手輕撫徐文臉頰,湊到他耳邊說:“我看你這個小財迷,就是因為拿不到高額工資,所以悶悶不樂。”

“我不是。”徐文聽杜老師冤枉他,連忙着急解釋,“您不能瞎說。”他說話的同時側過頭,上唇正巧掃過杜弘然的嘴角,兩人就這麽歪打正着吻在了一起。

杜弘然故意閃躲避讓,指尖壓住徐文的嘴唇,“幹什麽,明目張膽占我便宜?”

“沒有,我......”

“拒絕了新東家,無計可施只能來讨好我?”杜弘然揚起眉毛,逗弄這小家夥上瘾,越來越沒師長的樣子,竟“大放厥詞”說自己生氣了,要徐文哄。

徐文目瞪口呆,盯着杜老師許久才憋出幾個字:“怎麽哄,我不會。”

杜弘然低頭去吻他,點到即止,心情甚好,“去吃晚飯,你請客。”說完,杜弘然拉起徐文的手,帶着他繼續往前。

“老師,您想吃什麽。”徐文跟着,掌心很熱。他動動手指,壯着膽子主動與杜弘然十指相扣,心裏樂開了花。

杜弘然餘光斜睨兩人的手,“吃貴的,把損失的五個點吃回來。”

“那麽多錢,都要吃回來?”

“怎麽,舍不得了。那你應該接受剛剛那份——”

“舍得。”

項目的“五個點”得多少錢,怎麽可能一頓吃回來?

徐文覺得這話就是開玩笑,沒當回事:“老師,您具體想吃什麽,我找找。”

“佛跳牆。”

那,那是真的......貴。

杜弘然想吃,徐文自然要找最好的。

徐文上次拿着打賞去吃佛跳橋,是別人的錢,雖說心疼但也花的坦蕩。現在風水輪流轉,得自掏腰包請客。蒼天饒過誰。

想想,作為有錢人還是S更大氣,至少從不需要徐文這個窮光蛋出血。之前徐文還覺得對方塞了口“毒奶”,現在看來直播間的金主爸爸就是真漢子。

“想什麽呢?”杜弘然笑着捏徐文的臉頰,目光溫潤,驅散所有陰霾:“要是覺得貴,不願意給我花錢,咱們吃點便宜的也行。”

“不是!我忽然想起有一家味道還不錯,要不咱們過去?”徐文哪裏會不願意,恨不得把收來的打賞全部都花給杜弘然,“我搜一下地址。”

看來以後得多直播,多收點打賞。不光如此,他還得買幾件金主爸爸喜歡的衣服,免得對方雞蛋裏挑骨頭。

徐文低頭翻看自己上次吃飯的付款記錄,從裏面找出店家名稱,接着又搜索地址,查找地圖。一條龍安排,他突然有了種反客為主的感覺。

徐文餘光斜睨走在身邊的杜弘然,心裏又有了點別樣的情緒湧動。

掙錢養家,可能就是這樣的感覺?肩膀上的“擔子”,忽然中了!

一路上,他叫車,他指路,他出車費,他開車門。杜弘然全程沒有吭聲,安靜跟着他,任由徐文安排掌控。

冬日潮濕寒冷,吃點熱乎的暖心暖肺。兩人進店剛剛坐下,服務員就上了一壺熱茶,讓他們慢慢看菜單。

“老師,看您想吃什麽。”徐文将菜單遞給杜弘然,“佛跳牆再最後兩頁。”

“您這麽熟悉,看來是常客。”服務員沖着徐文笑,繼而又介紹店裏的招牌菜。

“沒來過,我猜的。”徐文滿眼尴尬,怕老師質疑自己怎麽會輕車熟路。

好在,杜弘然低頭看菜單,沒當回事。“我看這個‘炊太極蝦’不錯。”他漫不經心,一頁一頁往後翻,“還有這個也不錯。”

“好,點這個。”徐文看了眼價錢,而後拿起手機點開自己的支付寶和微信。按照杜老師什麽都點的架勢,他手機裏的錢可能不夠。徐文綁定的銀行卡裏不超過四位數,僅供平日生活開銷。

“螃蟹季節不對,算了。再點個魚翅怎麽樣。”杜弘然翻看菜單,瞧出徐文在一邊扭扭捏捏、坐立不安,因此故意瞅最貴的,看最好的,“還可以點個湯。”

“這些......佛跳牆裏面不是都有了嗎。”

服務員兩眼放光,“味道不一樣。”

徐文想了想,垂死掙紮:“咱們就兩個人,多了也吃不完。”

杜弘然看着他笑,“可以打包。”

一盤蝦,一份佛跳牆,還有幾個小吃,配上養生湯。

高檔餐廳從擺盤到菜價都體現着“高檔”二字。這頓飯吃下來,徐文未來幾個月得勒緊褲腰帶,跪舔S爸爸。

趁着上菜前,徐文借機去了個衛生間,順便在前臺看了賬單。

“微信和支付寶都能付款吧。”

“可以。”

“那一單可以分開付款嗎?”徐文怕服務員不明白,解釋說,“就是支付寶錢不夠,其他的微信付。”

服務員點頭,“可以。”

徐文松了口氣,又看了看目前的價錢,“對了,你們的魚翅多少錢呢?能不能再給我看下菜單。”

既然目前手機裏錢夠,徐文還是想盡可能滿足杜老師,“我再點個魚翅。”

“好的,魚翅兩位。”服務員加單,翻開對應的條目,“我們這邊的魚翅撈飯配了——”

“一位。”滿桌東西吃不完,能省一點是一點。徐文強調:“加一份就可以了。”

上次舍不得自己吃還是在瑞士,而那時買給杜弘然的外賣被硬生生打翻了。很可惜。

半年過去,徐文仍然願意做同樣的事,好像從沒變過。

可那只是“好像”,他變了,杜老師也變了。手機餘額只剩幾十塊,徐文的心裏卻裝得滿滿騰騰。這次的魚翅,絕不會被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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