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杜弘然倏得出現,辦公室鴉雀無聲。

徐文呆呆站在桌子前,直到杜弘然關上辦公室門,直到雙腿有些發酸,他才吞咽口水緩緩坐下。

照這個情況,估計什麽都不用說了。

“老師改了Google Scholar鏈接裏的個人信息頁。”坐在徐文身邊的師姐低聲對徐文說,而後忍不住問:“你們什麽時候結婚的?到底怎麽回事?”

“啊?”徐文也不知老師什麽時候改的,瞅了一眼發現“單身”改成了“已婚”,“我倆......有一段時間了......”

杜老師一年幾十篇論文發表,得有多少人點進他的主頁?這是昭告天下的架勢,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一個不剩,全都知道。

“你也太低調了。之前就有些人在辦公室裏說老師偏心你,你怎麽沒解釋。”師姐平日和徐文關系不錯,這會兒沒人跟徐文說話,她為了緩和氣氛,主動多說幾句,“看樣子以後我們吐槽公司福利不好的時候,得避開你,不然你可能跟老師告狀。”

“我不會的。”徐文連忙搖頭,看着師姐的眼睛認真說,“我沒跟老師說起過咱們平時說的話。”

“別緊張,我跟你開玩笑的。”師姐見徐文還繃着一根弦,想了想後解釋說:“大家之前說話不好聽,你也別放在心上。所有人都需要機會,都怕碌碌無為。”

徐文點點頭,沒吭聲。他明白師姐的意思,更加清楚往後師兄弟會對他很客氣,會與他隔着一層紗,再沒有掏心掏肺的對話。

不多時,于徹從杜弘然的辦公室出來。

看似無意,實則有心。于徹沖着幾個師兄弟說了老師的安排,囑咐他們後續跟着其他項目經理,也得好好做事。

三言兩語,意味明确,“偏愛”徐文的說法到這裏也該停了。

于徹交代完工作,走到徐文身邊,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道:“那個,老師讓你進去。”

“哦,哦,好。”徐文起身,沖于徹點頭,“謝謝師兄,我這就去。”

徐文深吸一口氣,在一衆師兄弟的“注目禮”中走向杜弘然的辦公室。

話也說了,收不回來。事也做了,坦然面對。

徐文擡頭挺胸,尋思就這樣吧,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走進辦公室,杜弘然坐在沙發上。徐文轉身關門,站在原地看着老師,“您怎麽突然來訊然?”

“來給你加油打氣。”杜弘然拿起茶杯,喝了兩口後放下,擡眼看向徐文,招招手讓他過來,“怕你說不清楚,我好給你找補。”

“就像剛才那樣。”徐文來到老師面前,拿起紫砂壺給老師添了些。

杜弘然将他撈進自己懷裏,揉捏他的大腿屁股,問了個出乎意料的問題,“若是我不來,你本打算說什麽?”

“什,什麽?”徐文蹭進杜弘然懷裏,摟着他的脖子,“我沒打算——”

杜弘然抓起徐文的手,揉他的右手無名指,來回玩弄那戒指,“婚戒都摘掉了,你想說什麽?當着大家的面說你與我沒關系,還是說都是你的問題,與我無關?”

徐文微微張開嘴,瞬間忘了自己的呼吸,忘了那只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

杜老師怎麽什麽都知道?連他憋在心裏的腹稿都能猜出一二。

徐文徹夜無眠,想的只有為老師做些什麽。

他能力有限,又身處下位,可以做的不過是為杜老師挽回些口碑和形象,別讓那流言造成的傷痕愈演愈烈。

“您說的這兩種,我......都準備了。”徐文低下頭,覺得自己沒出息,最終沒照着既定目标為杜老師“洗白”,現在更是越描越黑,還是兩人黑成了一對,湊成了一雙。

杜弘然笑了一下,意料之中,“那怎麽改了主意?”

“其實不算改變主意,我也準備了公開咱們關系的話。”

“這麽說,你真是個好學生。所有想法都練習過。”

直到徐文在辦公室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心裏都在糾結猶豫。若是身處童話世界,那他定然毫不猶豫,對所有人分享自己與老師的經歷,堵上他們的嘴。徐文幻想了無數次,能在師兄弟面前與老師手拉手,肩并肩。可那并不能改變杜弘然在員工心中的形象,只會坐實郵件中那些污穢下作的內容。

幾經思索,徐文反複考量,覺得最為重要的是杜弘然的名聲,是訊然的聲譽。

杜弘然心領神會,擡起手為徐文整理頭發,問他,就你能想出的那點說辭,你覺得別人能信嗎?

徐文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實在不行就主動辭職。可正當他開口之際,杜弘然來了,“我看到您帶了戒指,心裏的想法一下就變了。”

從小到大,徐文做事思前想後。他珍惜機會,怕做錯決定無法回頭,更怕後果嚴重,難以承擔。

婚戒闖入視線的那一刻,徐文看到過往無數的自己,看到自己的改變。多少人最終踏過自己的屍骸,已達和解,而徐文何其幸運,能笑着望向過去。

胸膛翻湧着暖流,是信心,是不管不顧,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杜弘然花在他身上的心思白費。

那一瞬,徐文好似完成了些具有“儀式感”的東西,比注冊結婚還要鄭重其事。

“我現在特別慶幸沒說那些傻話,我也特別滿意跟大家公開了。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師兄弟心裏肯定有想法。”

“那又怎麽樣。”杜弘然對徐文那段不成氣候的“演講”,亦十分滿意,“公司是我的,他們有想法也只能憋着。”

這麽說,也是。徐文不禁在心裏給杜老師豎起大拇指,能這般坦然的“雙标”,也是旁人難以匹敵之處,“雖然沒為您做什麽,但至少能名正言順走進您辦公室,能——”

杜弘然忽然捏徐文的臉頰,打斷他的話,“什麽叫沒為我做什麽?”

“就是......”徐文聽杜弘然這麽問,忽然有些心虛,仔細想了想後從頭解釋說:“上次和蘇易歡見面,他說起很多您的過去,我覺得他特別了解您。後來,他說當初不知能為您做什麽,還問我......能為您做什麽。”

“你覺得你不如他了解我。”

徐文點頭。

“你覺得什麽都不能為我做,所以這次想當個‘英雄’。”

徐文又點頭,反應過來快速搖頭,“不是‘英雄’,是想為您分擔。”

“傻不傻。”杜弘然揉徐文的頭發,忽然笑了,滿眼都是溫柔與寵溺,“過自己的日子,跟別人較什麽勁。”

杜弘然捉住徐文的一直腳腕,讓他面對面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老師,我......”徐文想說,還有工作呢。可今天鬧成這般樣子,能在老師的辦公室裏躲上片刻,也是樂事,“老師,要是有人進來怎麽辦。”

“整層辦公室,誰敢跟在你後面進來。”杜弘然用右手摟住徐文的後頸,帶有傷痕的指尖劃過他白皙如玉的臉頰,“你說,去年我發了多少篇論文?”

徐文一愣,想了想,不明就裏的問:“算不算《Signal Processing Magazine》約稿的那幾篇?還有,算不算您和國外幾個教研室合作的專利相關,以及那個——”

杜弘然沒回答,又繼續開口:“去年我在學校上了幾門課,收了幾個碩士生,訊然簽了幾個大項目?這些你都知道嗎?”

徐文篤定的點頭,這些他當然都知道。作為杜弘然的學生,他身邊親近的人,徐文怎麽可能不知道?

話到這裏,明白了。

徐文忽感鼻尖發酸,眼眶也有點濕潤。

他勾起嘴角,沖着杜弘然回應笑容,用極為自信的聲音說:“看樣子,現在是我比較了解您。最了解您。”

杜弘然“嗯”了一聲,淡淡說道:“這麽多年,我不可能一塵不變,他未必了解現在的我。”杜弘然說完,輕吻徐文的嘴角,用舌尖描繪他的唇紋,“至于你,做的事兒還少嗎?”

“我......我做什麽了。”

徐文與杜弘然相處的這些日子,總覺老師能在不經意間讓他觸動。

可每每徐文覺得不可能“更多”之時,杜弘然總予他驚喜,讓他更難以自拔。

杜弘然說,就你做的那些事兒,我都不好意思提。

他說,“當初去我家裏做飯,是不是提前打聽了我喜歡什麽?還借着打掃衛生的幌子,扔了不少東西。”

徐文搖頭,咬死說“沒有”,心想扔掉的都是“別人”落下的東西,又不是杜老師的。

杜弘然笑了下,又道,“碩士畢業論文選題,你和其他學生說什麽了,以為我不知道?”

徐文一怔,整個人呆在杜弘然的懷裏,瞪大眼睛,“您,您怎麽......”

“還有,本科畢業撥穗那天,原本是你們全班跟我合照。你是不是找了師弟,在邊上偷拍?怎麽不見你拿出照片,什麽時候給我看看。”

“......”徐文微微張開嘴,說不出任何一個字,滿心只剩下震驚。

杜弘然收緊手臂,又揉了揉他的頭發,“還有剛剛入學,我給你們年級進行專業介紹的那天,你坐在第一排正中間,呆呆看着我。”

不知過了多久,徐文終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老師,這些你怎麽,怎麽都......知道?”

“怎麽說着還掉眼淚了。有什麽可哭的,是我說錯了,還是你沒做。”杜弘然用白襯衣的袖子幫徐文抹臉頰,笑這小家夥可愛,招人疼惜,“這些事情,原本很模糊。最近你在我身邊,很多細節就都想起來了。”杜弘然抓着徐文的手,一根一根掰他的手指,“咱們算算,你做了多少事。”

徐文又驚又臊,莫名還有些不知所措,一顆心噗通噗通直跳,“那些......也不是為您做什麽,那些......”

“怎麽不是。”杜弘然将手指伸進徐文的頭發,攬他靠在自己肩頭。

杜弘然說,為了走到我身邊,你已經做了很多。

言外之意,剩下的,由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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