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翎陌逆光而站,側眸看過來。

她生的好看,常年打傘遮陽所以皮膚看着比尋常閨閣裏的男子還要白些,只是平時臉上淡漠目光譏諷,至高的權勢加狠厲的手腕,使得極少有人敢像宋景這樣擡頭瞧她。

頭頂陽光透過山間小道的層層樹影投下斑駁光亮,盡數落在她身上,使得那雙涼薄的眼睛看着比往常有了些溫度,不再那麽拒人于千裏之外。

這人就這麽垂眸看着自己,語氣裏同樣帶着試探,問,“陛下是在同臣撒嬌嗎?”

宋景的臉瞬間爆紅,緊張局促的不知道該把視線落在何處,她握在自己腕子處的那只手溫度像是陡然升高,燙的他心尖發顫。

見翎陌等不到回應要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宋景下意識的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宋景手指攥的死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打顫,但還是鼓起所有勇氣,說了個“是。”

他不知道翎陌會不會嗤笑他,畢竟兩人已經不像從前那樣親密了。

可宋景就是不舍得放手,他總覺得若是自己沒拉住翎陌,兩人之間就再無君臣之外的可能了。

宋景心跳加快,逼的眼尾泛紅,薄唇張張合合,眼睛直視翎陌,又說了一遍,“阿景要你背。”

翎陌見宋景固執的要哭出來,突然就垂眸笑了,“好,臣背陛下。”

她背對着宋景撩開衣擺半蹲下來,像小時候那樣由着他往自己背上爬。

宋景剛彎腰俯趴上去,就聽身後阿忘出聲說道,“殿下,還是屬下來吧。”

阿貴伸手拉了一把阿忘的胳膊,瞪圓了眼睛沖他搖頭,誰知道還是沒攔住。

阿忘說,“您身上傷勢未愈,再說屬下是男子,由屬下來背更合适些。”

這不是搞事情嗎!

殿下好不容易背着心上人,莫說身上還帶着傷,就是身後再多兩人抱着她的腿,她也能輕松的上山。

真女人在心愛的男子面前怎麽能說自己不行?

阿忘這個古板一根筋,果然不懂殿下的心。

宋景身體僵在翎陌身上,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慢慢蜷縮回來,他回頭看看阿忘又低頭看看翎陌,垂眸低聲說,“我,我自己還能走。”

翎陌受傷了?她什麽時候受的傷?

別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他不知道。

宋景呼吸慢慢凝固,胸腔裏像是堵着一團帶刺的棉花,又悶又疼,只要張嘴呼吸,那刺就紮的心髒驟縮。

翎陌卻當沒聽見阿忘的話一樣,反手拉過宋景的手腕将人拉到背上趴好,直接站起來。

她側眸看了阿忘一眼,聲音有些冷,“你不必跟着上山了,就留在此處等着。”

阿忘怔了一下,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但還是恭敬的應道,“是。”

按理說阿忘留在京城管理王府,應該是個圓滑的性子,奈何衆人礙于翎陌的名聲極少上門拜訪,根本用不着他應酬,所以阿忘在為人處世方面還不如阿貴做的周到。

他做事板正,向來條理分明,不強求過程只問結果,這點跟翎陌有些像。

加上自己的主子是翎陌而不是宋景,所以阿忘本能的以翎陌為主,優先考慮的是她還未痊愈的傷勢,覺得若是要背小皇帝,他來也可以。

畢竟那箭矢傷的深,翎陌好的沒那麽快。

若是旁事也就罷了,但這回不同。

阿貴擡手拍拍他的肩膀,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好聲建議,“以後遇到陛下跟主子的事情,你少說兩句,主子是什麽人?不用你說她心裏也有數。”

上回刺殺的事情阿忘審出來幕後之人是小皇帝後,翎陌那次一反常态的沒再帶阿忘進宮,他那時候就應該想到了。

翎陌嘴上說着不介意刺殺之人是誰,可以她锱铢必究的性子,若是換成旁人,怕是活不過當天晚上。

但她那次非但沒計較,還遷怒于阿忘,擺明了就是護短。

她跟宋景的事情,不管如何,都不許別人非議。

阿忘眉頭擰的很深,擡頭看着走遠的幾人,垂眸站在原地反思。

晌午日頭正盛,翎陌說讓阿忘留在此處,他便站在那裏不動,頂着頭頂太陽,連往陰影處挪動半步都沒有。

這要是換成阿貴,早就哪涼快躺哪兒去了。

因為阿忘被無緣無故責罰,阿芽不住的扭頭往後看,随後又看向走在前面背着陛下的攝政王,臉色有些畏懼。

這性子也太喜怒無常了。

阿貴不知道從哪裏揪了根狗尾巴草銜在嘴裏,雙手枕在腦袋後面,側眸悠悠看他,“別怕,殿下輕易不會兇你。”

阿芽疑惑的看向阿貴,後知後覺的想起在皇陵時的那個謠言,頓時臉色更難看了。

“想什麽呢。”阿貴笑,“你是陛下的臉面,她兇你就代表着打小皇帝的臉。”

阿貴聲音又輕又快,看着前面的兩人眼裏盡是笑意,笑的跟朵花一樣,“她舍不得。”

阿芽沒聽清,疑惑的側頭看她,但阿貴卻不願意講了,她快走兩步,想跟上去聽兩人在說什麽。

宋景沒說話,從他趴到翎陌背上起就沒再開過口。

他拘束的不敢亂動,生怕碰着翎陌的傷。

翎陌也沒多說什麽,就只解釋了一句,說傷是戰場上留下的,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她怕宋景私下裏去查,回頭再查到他自己頭上,所以才跟他說清楚是怎麽傷的。

沒了宋景拖後腿,幾人很快便到了山上。

靈杉寺在本朝也是古剎了,前門敞開,全是人來人往過來上香拜佛的。整個寺院裏彌漫着檀香的味道。

小沙彌帶着幾人避開衆人,從後門繞到主持所在的大殿。

靈杉寺的主持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慈眉善目的,氣質溫和,光看着就讓人心情平靜。

她站在大佛下,朝翎陌行了一個佛禮,随後看向跟在翎陌身旁的錦衣俊俏男子,也行一禮。

她知道權貴的事情莫要多打聽,更何況來的是攝政王,所以主持沒多嘴詢問這男子是何人,又是什麽身份。

主持引着幾人坐下,那裏早已備好涼茶。

一路走來熱死了,阿貴看見涼茶跑的最快,笑嘻嘻的上前拿起來就喝,喝完才重新拿個茶盞給翎陌倒上一杯,雙手遞到她面前,“味道不錯,主子快嘗嘗。”

阿芽不屑的看着阿貴,總覺得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屬下。

攝政王無視權威肆意妄為,她手下的人也是這個德行。主子都沒落座呢,她就先喝上茶了。

阿芽以為翎陌好歹會斥責阿貴兩句,畢竟路上她一言不合就把阿忘留在原地曬太陽,現在怎麽着也不會饒了目無主子的阿貴。

誰知道翎陌只嗯了一聲,轉身就把茶盞推到了宋景面前。

阿芽覺得翎陌偏心。

宋景熱的有些虛脫,到了大殿才覺得舒服許多,捧着翎陌推過來的茶盞輕抿兩口,絲毫不怕有毒。

殿內沒有冰盆,但佛像威嚴,使得整個大殿氣質莊重森嚴,人心一靜便感覺不到浮躁的熱氣,自然涼爽起來。

翎陌擡手揮退衆人,連阿貴都站的有些遠,如非刻意,根本聽不到她們三人的說話聲。

等沒了外人,翎陌才将宋景的情況說給主持聽。

主持看着宋景,片刻後卻是朝着翎陌微微搖頭,“能看出來是個外來客,但貧尼卻無能為力。”

翎陌眉頭輕蹙,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已經不耐煩的輕輕敲動。

主持怕她發火,也不再故弄玄虛賣關子,一口氣将能說的都說了,“這事貧尼管不了,但有一人可以,那便是我師妹廖玄。但她雲游天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本王沒耐心等。”翎陌看着主持,“若是除了這個外來客,靈杉寺每年的香油錢都由本王出,若是除不了,這寺廟便給本王遷出京畿。”

“這……”主持為難的看着翎陌,見她不為所動,這才把目光放在旁邊的年輕男子身上。

這位養尊處優氣質不俗,雖說瞧着有些病氣,但打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常人,只是他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小公子,萬物都講究緣法。你跟這位外來客曾有牽絆,所以此世才會相捆在同一軀體裏,如若強行祛除,以您的身體情況,怕是對您更為不利。”主持嘆息一聲,“若想了卻此事,只有找到廖玄,否則殿下就是拆了本寺,貧尼也無能為力。”

宋景側頭看向翎陌,她臉沉着,顯然在壓着火氣。

“三姐姐。”宋景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我們等廖玄法師回來。”

翎陌看着宋景,随後瞥向主持,“如何聯系她?”

主持硬着頭皮搖頭,“沒有聯系,來與去全看她心情。”

翎陌覺得自己脾氣真是太好了,要是宋景不在這兒,她就掀了這個寺。反正留着也找不到廖玄,不如拆掉了事。

但因為宋景拉着她的衣袖,翎陌只得不情不願的從靈杉寺出來。

本來以為能有個了斷,誰知道還要不知道再等上多久。

主持将兩人送到門口,深深的行了一個佛禮,随後朝宋景說道,“小公子,貧尼有句話送于您。”

她說,“萬物相克,你弱他就強,你強他則弱。”

主持說了句佛號,又看向翎陌,“也請殿下放心,貧尼會盡力嘗試聯系廖玄的,一旦有消息就會告訴您。”

如今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幾人又從山上下去。

阿貴揉着消化完零嘴的肚子,心說都晌午了,雖然事情沒解決,但怎麽也該留下來吃頓佛齋再走。

但她看翎陌心情不佳,懂事的沒多嘴。

下山比上山容易,幾人下來時,阿忘還站在原地,身形都沒動過。

宋景看着他,餘光又看向身旁的翎陌。

翎陌從阿忘身邊經過的時候,顯然剛才對他的氣已經消了,但還是沒看他,只是說,“回去。”

阿忘颔首跟在後面,宋景扭頭看他,一時間忽略了腳下,臺階踩空,險些就這麽滾下去。

翎陌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宋景的腰将人拉在懷裏,心髒跳的比他還快。

垂眸見宋景驚魂未定吓的臉色蒼白,翎陌咬牙問道,“陛下這麽喜歡臣手下的阿忘,看的連路都忘了,既然如此,臣把他送給你怎麽樣?”

阿貴心裏一咯噔,扭頭看向神色茫然的阿忘,心說他出門的時候肯定沒看黃歷,否則怎麽就夾在了這兩個人中間呢?

慘,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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