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得知南盼找到陳泯之後, 翎陌也就沒怎麽再多過問,只是派人跟着這倆,等每次陳泯就快甩掉南盼的時候,再傳個消息幫她把人追上。

過罷中秋, 夏季的烈日慢慢被秋雨打濕, 熱度褪去, 再出門時頭頂的太陽已經沒有曬掉一層皮的狠意了。

等到了十月份, 宮外後山的楓葉被風吹紅, 宮內屋裏不用放兩盆冰夜裏也能清涼入睡。

對于尋常人來說這是件舒服事, 可對于宋景來說卻有些難熬。

他身體差, 每次換季都要大病一場, 哪怕阿芽跟阿忘照顧的仔細也免不了頭腦昏沉要卧床兩天。

這兩日的朝政都由翎陌負責, 宋景連出來露面都做不到。

群臣也發現了, 自從小皇帝病重起,攝政王的臉色就沒好看過, 每天沉着張臉神情冷淡,還沒入冬呢, 底下站着這群大臣就已經感覺到了讓人瑟瑟發抖的寒意。

為了防止攝政王這股子無名怒火遷怒到自己身上, 這幾天朝堂上只提正事,半句廢話也無,一時間朝政倒是有條有序的緊,只是苦了大臣們了,每天下朝後背都是一層的冷汗。

若是一兩天尚且還能忍受,可陛下都病了四五天了,往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重新上朝,這要是攝政王天天這個樣子,誰受得了啊?

秋天還好, 出汗也就出汗了,這要是換成冬天,一準的要生病。

有人就問到右相面前,問問這陛下什麽時候龍體康健啊?他若是不行,不如幹脆退位養病讓小皇女登基得了。

反正都是傀儡皇帝,也不在乎上頭坐着的是誰,只要能有個人轉移攝政王的注意力就行。

她們算是發現了,以前小皇帝在的時候百官們沒覺得多了什麽,如今小皇帝病倒在床,她們才陡然發現陛下可承受了太多。

沒了他,攝政王的怒氣都沒人轉移了。

右相也想問啊,但她同樣擔心翎陌的火氣落在自己身上。

小皇女前些日子重新取了名字也在宗族面前露過臉,相當于她的血脈已經得到皇室的認同,按理來說翎陌不該再等了啊,怎麽她還沒下手?

如今小皇帝生病,正是提出禪位的好時候,過段時間等他病好了,再想讓他下來又得多費心思。

右相思慮半響兒,還是沒自己主動做這個出頭鳥。她找手下的官員寫了折子遞上去,含蓄的提提這事,試探一下攝政王的态度。

翎陌現在為了方便批閱奏折,人已經搬到了皇宮住,所以肯定能看到這個折子。

翎陌當然能看見,她捏着折子沉思片刻,扭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面跟她學習治理朝政的小皇女宋瑾,問她怎麽看?

小皇女自從住進皇宮起,宋景就找人暗中觀察她,考察她的品行跟能力。一兩個月下來,結果還算滿意。

小皇女雖然出身貧苦,但內外的單純善良并沒有在環境的磋磨着喪失,她只是沒見過世面沒上過學堂,顯得有些膽小拘謹。

宋景猶豫好久,還是同意了翎陌的提議,讓新冊封的宋瑾跟太傅好好學習知識,跟翎陌學習治國,等她有所長進之後便把這位子交給她,自己好好養病。

宋瑾剛學習識字沒多久,折子上的東西還看不明白,見翎陌把折子上的內容說給她聽,宋瑾苦着臉,咬咬唇偷偷瞥向翎陌,試探性的輕聲問,“我能再等兩年嗎?”

她局促不安的低下頭,聲音比剛才更輕了,“我才學會識字,剛知道怎麽寫自己的名字。”

這樣的她坐在龍椅上,豈不是會被人笑話死?

翎陌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宋瑾長期住在馬廄裏不被當成人來對待,內心自卑又膽小,若是硬把她安在龍椅上,怕是能被吓哭。

可宋景實在不适合再過操勞,何大夫前段時間回來的時候給他開了幾副調養的藥方,其中格外強調的就是要靜養休息,否則将來怕是不能長壽。

翎陌眉頭擰緊,正要開口寬慰宋瑾兩句,就見她主動擡頭看向自己。

宋瑾咬了咬牙,深吸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眼睛直直的看着翎陌,“我,我會好好學習的!我知道哥哥身體不好,以後我努力跟您和太傅學習,除了吃飯,保證不浪費任何時間。”

以前宋瑾住在馬廄裏,跟府裏的下人們一起幹粗活,時常又苦又累又吃不飽飯,冬天沒有衣服穿,下雨沒有人打傘,那時候她就想着自己要是有個親人該多好。

現在她有了,她哥哥跟她長得很像,而且對她極好。

可是哥哥身體不好,別人吃飯他喝藥,別人喝水他還是喝藥,從秋雨連綿以來,他就極少從床上起來過。

宋瑾既擔心又害怕,擔心哥哥的身體什麽時候能好,更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有的親人會離開自己。

這幾日她也不好受,每天下了學就偷偷跑去看望宋景,怕打擾哥哥睡覺宋瑾就站在門口看兩眼再回去。

哥哥都病成這樣了,還得被群臣催問上朝的事情。宋瑾想,若是自己長大了變強了,哥哥是不是就不用辛苦了?

她身體好,可以吃好多苦,她會好好跟太傅學習,争取早日成長起來保護自己這個唯一的親人。

宋瑾眸光晶亮,小嘴緊抿,清瘦的臉蛋上寫滿了堅定。她平時有些怕翎陌,但這次卻主動看着她,心裏不住的給自己打氣。

她可以的!

攝政王只是看着有些兇,其實對哥哥特別溫柔特別好,她是好人!是自己的嫂嫂。

這麽一暗示,宋瑾心裏的那份畏懼就淡化了不少。

翎陌看着宋瑾,突然笑了一下,她想擡手拍拍這個懂事的孩子,但沒跟孩子接觸過的她又做不出這麽親昵的舉動,最後只是讓人給她拿了盤糕點過來算做獎勵了。

宋景身體弱,如果不出意外,将來翎陌自己有孩子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要是宋瑾一直有這份赤子之心,自己會好好扶持她。

處理完朝政後,翎陌起身去看宋景,而宋瑾則要去跟太傅學識字。

翎陌到的時候,宋景剛喝完藥。

別人覺得腥酸苦澀的藥汁,宋景喝的面無表情,猶如飲水一樣。這麽多年,他都喝習慣了。

可等宋景餘光瞥見翎陌進來,原本平靜的臉上突然有了變化,他清淺的蹙眉,臉上露出抗拒之色,委委屈屈的低聲說,“苦。”

翎陌看向擱在托盤上的空藥碗,心說都喝完了才想起來苦?

她挑眉,撩起衣擺坐在床前的繡墩上看他,像個忠臣似的規勸,“陛下,良藥苦口。”

宋景委屈巴巴的伸手去攥翎陌的衣袖,輕輕扯動兩下,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裏滿是依賴,瞧着模樣有些嬌憨。

知道他想讓自己哄,翎陌心疼宋景還病着,就順着他的心思問,“那陛下要怎麽樣才不苦?”

宋景輕輕咬唇,慢慢紅了耳根,小手順着翎陌的衣袖摸到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指尖塞進她的掌心裏。

翎陌呼吸微頓,垂下看向宋景的眼眸裏幽深晦暗,她出聲示意旁人退出去。

等殿內只餘兩人的時候,翎陌握着宋景的手說,“陛下若是再撩撥,臣可就要大逆不道欺君罔上了。”

“攝政王何時尊君聽教過?”宋景聲音輕輕軟軟的,指尖在翎陌掌心裏滑動。

他躺了好些日子了,腰背都疼了,而且今天狀态很好,想活動活動。

翎陌眼尾抽動,呼吸随着宋景往袖筒裏攀爬的手指而滾燙起來。

她反手擒住宋景的手,抓着他的腕子俯身将它按在枕頭上。

這可就是宋景自找的了,翎陌要是不把他摁在床上好好收拾一頓,他怕是不知道什麽叫做逆臣。

翎陌低頭看着宋景,聲音微啞,“那臣,冒犯了。”

這幾個月以來,兩人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

有時候是宋景偷偷出宮去攝政王府上,早上被他抱着坐在轎子裏回宮,到了上朝前兩人才分開。

或者是翎陌晚上過來,兩人在宋景那張寬大的龍床上折騰。早上他要是實在起不來,就稱病不去,由翎陌這個攝政王去處理朝政,而宋景則躺在龍床上看她站在一旁穿衣上朝。

最近自從他生病後,攝政王幹脆光明正大的住在皇宮裏,陪他吃住。

宋景整日躺在床上,身上就穿了件中衣,沒兩下就到了翎陌手裏,被她随手扔到了床尾。

她顧忌着自己,動作有些溫柔,期間宋景忍不住喉嚨裏的癢意咳嗽出聲的時候,她便會停下來。

翎陌逼的滿頭是汗,卻還是先停止享受,擡手輕拍宋景後背給他順氣。

那股子突然來的癢意止不住,翎陌只得把納入的東西先放出來,起身到桌子旁給他倒了杯溫水,慢慢喂到宋景嘴邊。

宋景擡眸看着翎陌,平時那個坐在王椅上不怒自威、不開口就能讓群臣心頭發抖的攝政王,此時卻眉眼溫柔的坐在床邊給他喂着水。

兩相反差激的宋景眼尾泛紅,心頭陣陣酸軟,連視線都有些模糊。

她總是對他跟旁人不一樣,從小就是,不然自己也不會總霸着她不放。

翎陌擱下茶盞重新坐過來,宋景就從床上起來,半跪着探身過來伸手抱住她的脖子。

宋景将臉埋進翎陌的頸窩裏,胡亂的親吻她的脖頸,帶着濃濃的鼻音喊,“三姐姐。”

一聲又一聲的,像是要叫到她心底去。

他這麽熱情,翎陌自然把持不住。

這張從來不許他人過夜的龍床上,今夜依舊是攝政王摟着小皇帝睡在上頭。

宋瑾學習結束過來看望宋景,被守門的阿貴攔住,她伸手沒大沒小的将小皇女提溜起來抱在懷裏,一邊往小皇女的寝宮走,一邊說,“陛下睡下了,我給小殿下講個故事吧。”

“什麽故事?”宋瑾到底年幼,瞬間被她轉移了注意力。要說這個宮裏宋瑾最喜歡的人,除了宋景就是阿貴了。

阿貴內心裏最想講的就是巨蟒盤龍崽的故事,可宋瑾年齡小,她要是把人帶壞了,主子能把她皮給扒了。

阿貴舌頭拐彎,講起了自己以前跟着翎陌在邊疆時的所見所聞。

知道宋瑾有些怕翎陌,阿貴笑着捏她臉,跟她說起了過去。

那時候的攝政王,可比現在吓人多了。

就像群臣說的那樣,翎陌是個瘋的,不憐惜自己的身體,不拿自己的命當命,領兵的時候總是帶着股葬在沙場上的決絕。正是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她們才總能取勝。

就是剛回京的時候,翎陌也沒惜過命,可現在不同了,因為陛下需要她。

阿貴想告訴宋瑾,翎陌并非是天下人眼裏的那樣,這江山如今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河海清宴,是翎陌拿命換來的,為小皇帝換來的。

翎陌不在乎旁人怎麽看,但阿貴卻希望宋瑾跟那些人不同,因為将來這片河山的主子,是她。

等第二天翎陌再見到宋瑾的時候,莫名覺得這孩子比昨天更不怕她了,甚至朝她擠了個僵硬的笑臉出來。

阿貴是真心喜歡宋瑾,頓時滿臉欣慰。

翎陌倒是心生疑惑,微微挑眉,心說是自己提不動刀了,還是這頭初生的小牛犢飄了?怎麽都不怕她了?

宋瑾主動跟翎陌打招呼,叫的磕磕絆絆的,“阿、阿姐。”

她可不敢輕易叫嫂子。

見翎陌愣在原地,宋瑾心裏直打鼓,正要重新開口叫她攝政王的時候,卻聽她輕嗯一聲應了這個稱呼。

翎陌說,“讨好我沒用,該學的習還是要學的。”

畢竟跟小姑子比起來,還是夫郎更重要。

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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