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去

10月6日星期六 陰

氣溫驟降,放假之前還是豔陽高照,十月一開始,就陰雨連綿,短袖都被長袖代替,一件套變成兩件套甚至三件套。和萬興桦約好前天一起玩兒也因為下雨只能在他家呆着做了一天的作業。昨天趁着雨稍停的空檔我倆去了他家附近的八格井公園,沿着被茂密的樹葉遮擋的林蔭道慢慢走,空氣裏彌漫着雨後泥土味。地上濕漉漉的,稍不注意就會踩到小水坑。頭上雖然有樹葉遮擋,但積在枝葉上的雨水偶爾會猝不及防的滴下,落在衣服上或者裸露的皮膚上,帶來陣陣涼意。

萬興桦不知從哪裏捉來只蝸牛拿到我面前吓我,和蝸牛接觸的皮膚一片黏膩,我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跳着躲開了。那種感覺真的無法用語言形容。萬興桦似乎被我的窘迫模樣愉悅到了,笑得不可自拔。我氣不過,東看看西瞅瞅,從花壇邊沿上也捉了一只蝸牛扔到他身上。結果他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哇哇大叫着往前面跑去,然後一腳一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濺起的水花把鞋面打濕了,驚吓之餘單腳跳着逃跑,嘴裏向我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

我笑了一陣,也不再戲弄他,從兜裏掏出幾張紙走過去給他讓他擦一下鞋。

我們本來是想了好幾個地方玩兒的,但是因為下雨出行不便只好作罷,到頭來也不過是在萬興桦家和八格井公園消磨時光。不過托下雨的福,家庭作業倒是在萬興桦家做完了,所以我今天可以沒有任何負擔的和葉艾沈回母校。

今天的天氣也很給力,雖然還是陰沉沉的,溫度也不太高,但至少比起前幾天來沒下雨。

我和葉艾沈約在我家樓下,然後一起乘車去學校。車站離學校有一段距離,下車以後我們走了十分鐘左右才到達目的地。

因為國慶放假,學校裏沒有什麽人,只有保安大叔還在堅守崗位。有兩年沒回來看過了,保安大叔也換了新的面孔。

我還在想着要怎麽跟保安大叔解釋才能讓他把我們放進去,誰知葉艾沈拉着我偏離大門,走到右側的花叢後,用手推了推那道小鐵門,然後趁着保安轉身接水的空隙拉着我從小鐵門鑽了進去,跑到保安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來。

我喘了幾口氣,感覺心髒還是咚咚直跳,擡頭望向葉艾沈,感覺他也差不多。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他也望了過來,呲着那口白牙沖我笑。看他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那道小鐵門是開着的啊?”笑完之後我們慢慢的走在學校裏,我随口問道。

“以前聽同學說的,那道門一般只是虛掩着不會鎖。”葉艾沈說,“那個保安有點兇,不太好說話,就算跟他說我們以前是這裏的學生讓他把我們放進來他肯定也不肯。”

“哦。”原來如此。

學校不大,我們走過食堂和小賣部,以往每到飯點就排着一大堆人的取餐口現在冷冷清清的,買了無數小吃的小賣部也關着門。我想起那年兒童節和堂姐在這裏買了一堆雪糕吃,忽然有點懷念那個味道了。往前走,從升旗臺上穿過,從旁邊的階梯上去,就到了教學樓前的空地,往左走是幾十階露天臺階,可以通往教學樓二樓,再往上走右轉就是校長他們辦公的地方,左轉往下走幾個臺階的話是一個小園子,以前我們曾在那裏捉迷藏,往前直走大概五十米就是衛生間。在校長辦公區域的右側有個通往教學樓後面的長長的階梯,用青石板鋪就而成。教學樓後面的樹很高,幾乎和教學樓一樣高,也不知道活了多久。樹下是幾個老式的乒乓球臺,用石板粗略搭就的,上面落滿了枯葉。剛才經過操場的時候我看到一側劃了一片區域,那裏放着新的乒乓球臺,這幾個老的球臺想必已經停用了吧。沿着球臺往前走就是圍牆,不過教學樓和圍牆之間有條可供兩人并肩通過的通道,從那裏走可以回到教學樓前面。教學樓前面有着草坪花圃,中間穿插着幾條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教學樓正中間有樓梯可供學生上樓,樓梯對面則是前往操場的往下走的臺階。走進教學樓,深綠色鐵質扶手還是那副斑駁模樣,上面的綠漆掉的差不多了,露出原本的鐵質顏色。二樓三樓每層都有六個班,分別是一到三年級和四到六年級,一樓則是計算機室和音樂教室之類的。教室裏的桌椅仍舊不多,每個班也就四十多個學生。從四年級的教室窗口望進去,木質的課桌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有點小坑,有些桌面上畫着亂七八糟的畫,從對面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教學樓後面那高高的大樹。可能是因為粗心大意,教室後側的窗戶并沒有全部關上,從敞開的窗戶裏樹葉和雨水被風挾裹着落了進來,使得那一片髒兮兮的。等收假回來,坐那兒的學生可能會抱怨吧,畢竟要好一通收拾呢。

走到三樓六年級的教室,我想起了有一年我去找堂姐送東西,走到她的教室門口,看到六年級學生的書桌上放滿了書,而學生則在埋頭看書做作業,當時我覺得他們都好厲害,竟然能應對這麽多課本,并隐隐覺得能做到這種事的人都會是很有成就的人。等到後來我六年級的時候,才發覺做這種事真是太平常了。畢竟,大家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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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樓上下來以後,葉艾沈提議我們進音樂教室玩兒會兒。他走到教室後面的窗戶面前,用手抵住玻璃往裏推了推,然後往左拉,接着重複相同的動作,過了一會兒,窗戶被他打開了。他從窗戶裏把作手伸進去,探到門鎖上,一扭,後門就打開了。等他把窗戶關好後我才跟着他走了進去。

“你是怎麽打開的?”我有些好奇。

“那扇窗戶的插銷因為年久磨損的很嚴重了,多弄幾下的話它就松了,用力一點就可以推開了。”葉艾沈把窗戶的插銷放下去,關上後門,在講臺前的鋼琴面前坐下,打開琴蓋,按了幾個音,把我吓了一跳。

“要彈嗎?”他問我。

“把保安招來了怎麽辦?”我有點擔心。

“放心,不會的。”葉艾沈又彈了幾個音,“我把門窗都關好了,聲音不會那麽大。而且這裏離保安室還是有段距離的,這個時候保安又不會巡邏,他聽不見的。”

見他那麽有把握,我有點心動,也跟着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可是……我不會彈。”我沒有學過彈琴,想彈也不過是覺得有點好玩兒。

“我也不會。”他說着,亂按了一通琴鍵,雖然有點亂七八糟的,我卻覺得還有那麽一點好聽。心裏躍躍欲試,等他又按了好一會兒後我也試着把手放了上去,模仿着從電視裏看到的音樂家的姿勢,一本正經的胡亂按起來。

“啊!”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忽然停下了手,轉過頭來望着我,“說起來,我好像會彈《小星星》,以前跟老師學過,不過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了。”他說完,試着彈起來。我收了手,看着他彈。

反複試了好幾次,倒是可以聽出《小星星》的調子了。葉艾沈邊哼着曲子邊彈,手指在黑白色的琴鍵上來回移動。

像是掌握的差不多了,他停了下來,高興的說:“應該是這樣的,我教你,雖然不一定對,但是反正都是彈着玩兒的,沒關系啦。”

他教我把手放在哪些琴鍵上,然後要怎麽按。這首曲子比較簡單,雖然我們可能不是完全的正确,但大致的曲調還是有的。學了好一會兒,我也會得差不多了。

“我們一起彈一次吧。”

四只手放在琴鍵上,葉艾沈喊一二三開始,四只手一起動了起來。《小星星》在空曠的教室裏回旋,叮叮咚咚的很好聽,我偷偷的想,我們這也算四手聯彈過了吧。

“我記得以前陳老師教我們《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的時候,你都哭了呢。”葉艾沈忽然笑嘻嘻的說,“下課以後你眼睛都是紅的。”

“都說了,我那是因為打呵欠才那樣的。”

這件事以前常被同學們拿出來開玩笑,我已經解釋過很多遍了,但貌似沒用。那天下午上音樂課的時候我特別困,陳老師邊彈鋼琴邊唱歌就像是催眠曲一樣,讓我覺得更困了,但是又不能睡着,只能一個勁兒的打呵欠。我是那種一打呵欠就會流生理淚水的人,熬了一節課好不容易下課了,眼淚不知道流了多少,眼睛也變得紅彤彤的,被同學們看見他們就說我被過去的故事感動的都哭了,我說不是,可是沒人相信,他們只顧着打打鬧鬧,到最後我也就随他們去了。

“是是,知道了。”葉艾沈的話一聽就是敷衍我的,嘴角明明還挂着笑。不過我也沒放在心上,我已經習慣了。

我們又彈了一會兒,在黑板上畫畫寫字。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就擦幹淨黑板,合上琴蓋,檢查了一遍沒什麽遺漏的地方後從後門離開了。

跟來的時候一樣,葉艾沈拉着我趁保安不注意從小鐵門跑出了學校。

看着不遠處的學校,雖然有點遺憾沒能在這裏照畢業照,但有葉艾沈陪着我來這一趟,沿着我以前走過的足跡,聽着他講我走後發生的事,感覺那點遺憾似乎也沒有了。

再見。

我在心裏默默的道別。

我們往站臺走去,走到一半,葉艾沈開口問我要不要回老家一趟。我想了想,時間夠,路也不太遠,答應了。

門前的園子已經破敗了,裏面的花花草草大多被雜草遮蓋住了,只能從空氣中聞到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沿着青石板鋪的路往裏走進院子,房屋大門緊閉,角落裏的石板上長滿了青苔,曾經種過茉莉花的花盆裏光禿禿的,只有幾片屋後飄來的竹葉。水井壓水器的器身上生了鏽,以前因為常壓水而油亮光滑的壓杆也變得暗沉沉的,和器身相連的部分也有斑斑鏽跡。想來現在要壓水的話,估計出來的也會有鏽吧。很長時間沒人住,這裏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充滿生氣了。

“我記得以前這裏有個燕子窩。”葉艾沈指着屋檐下的說道。我沿着他的手望過去,那個燕子窩還在,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燕子住在那裏了。

“以前你還收集蚌殼把米啦水啦裝在裏面放在門前的樹上給鳥吃。”回憶起有趣的事,葉艾沈的眼睛彎了彎。“然後每隔幾天就換一次,我記得阿姨當時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讓你不要這樣浪費米糧你卻一點都不聽。”

因為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想要給小鳥一些幫助的啊。當然,也不排除玩鬧的成分就是了。

也沒有什麽好看的,我們呆了一會兒就走了。

“謝謝。”在我下車和葉艾沈道別的時候我說,我很感謝葉艾沈邀我一起回學校看看。

“沒什麽。”葉艾沈擺擺手,“上學見啊。”他說。

“嗯。”

上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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