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水中月

在白淩的記憶裏,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她身材嬌小,常常穿着淡雅的連衣裙,烏黑的發絲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一雙黑眸尤為動人,舉手投足間都是名門閨秀獨特的溫婉的氣質。

每每放學回來,母親都會站在樓梯口翹首等着,姐弟們三個便輪流彎下腰,讓母親挨個摸腦袋,那雙手沒有做過家務,如瓷器般白玉無瑕,溫溫涼涼的,溫柔地撫摸着他得頭頂,動作一如往昔地慈愛。

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這樣好的媽媽,怎麽會被爸爸折磨致死?

醫生站在休息室等他,手裏捧着托盤,上面放着消過毒的針筒繃帶和鎮定劑。白淩接過托盤,擺擺手讓他下去,徑自推開書房門。房間裝修得雍容華貴,以前是一間傳統的書房,而今辦公桌的位置被一張床代替,那具蒼老的身體被雪白的床單蓋住,如一座孤零零的墳包。

床頭櫃被一掃而光,東西撒了一地,玻璃杯被砸成脆片渣子,可見之前主人經過了一番多麽歇斯底裏的發洩。

“下午好啊,白将軍。”白淩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旁邊,擺弄着托盤上的針筒:“聽醫生說,您最近鬧得生龍活虎,差點把咱家都給拆了,看來身體恢複得不錯啊。”

“滾!”白震山憤怒地踹掉被子,手铐腳铐震得哐哐響,“孽子!你還有臉來見我!你在外面做了什麽事情,別以為我不知道!”

“別這樣說,爸爸。”

白淩體貼地為他把被子重新蓋好,轉身拿起針頭,将藥物搖勻,抽進針筒裏:“我做得都是光耀門楣的事。您都病成這樣了,半只腳跨進棺材裏,還不忘牽挂着外頭的事,多受罪啊。我再不出來主持大局,未免太丢白家的臉了吧,爺爺創造的基業可不能毀在您手裏啊……您盡管好好休息,把行政事務交給小周和秦川管,我也會暗中協助的。”

“畜生!”白震山大罵道:“你把我關在這裏,架空我的權力,利用我的人脈在外頭胡鬧,還有臉說光耀門楣!”

白淩無辜地歪歪頭,慢條斯理地用棉簽給白震山的手腕消毒:“畜生?我哪夠得上這個名頭?我呢,最多就是畜生的兒子。”

“哼,別以為我治不了你!”

白震山氣得喘着粗氣,絡腮胡子幾乎爬滿他的臉,看起來像一個垂危的普通老人:“麻省理工那個叫林修境的學生——”

白淩臉色突變,忽然一把抓起枕頭,把白震山的口鼻死死悶住。中年男人胡亂地掙脫,手铐震得哐哐響,嘴裏卻只能痛苦地發出嗚嗚的慘叫聲。

“爸爸,您這是在找死啊。”

悶了一會,白淩才把枕頭撤下,看着他要死不活的樣子,懶散地坐在床恻:“難得給您說話的機會,您不要不知道珍惜。是不是想下回換成安眠藥,一輩子不要醒了?”

“你這個魔鬼……”白震山驚吓過度,表情變得極度扭曲,“你竟然敢殺我……來人啊!快報警……”

“別開玩笑了,爸爸,您報警抓誰呀?喝人血,暴虐症,把自己的妻子孩子推向絕路,到底誰他媽是怪物?”

中年男人喘得如汽笛,夾着一絲尖銳的尾音。“他們的死不能怪我、不應該怪我!我、我有病……”

“我當然知道您有病。因為祖父和奶奶近親結婚,我們身上都有暴虐的基因,所以哥哥才輕易被你逼瘋。當然,您也是個病人,喜歡咬人、喝人血,又暴躁易怒,但這不是借口……爸爸,您知道他們死的有多慘嗎?媽媽知道你包養女人,要揭發你,你把她虐待致死。姐姐的男朋友出身低賤,你把他趕走,讓姐姐傷心欲絕,還咬她的脖子,咒罵她,毆打她,讓她撞牆自盡。大哥知道你貪污的證據,你讓人把他逼瘋……他一向很孝順的,您不知道嗎?”

白震山咆哮道,他一直在為自己辯解:“我有病、不怪我!”

白淩一笑,仿佛一個體貼爸爸的好孩子:“也是了,如果是戰争時期還好說,現在和平年代,您這個病,也只能往家裏頭發洩,反正家裏頭死一兩個人,警局那邊可以輕輕松松擺平,外面又有大把情人孩子,也不愁斷子絕孫。”

白震山瞪得眼珠子都快出來:“別再說了……”

“要我說,您一早知道自己基因裏有這個病潛伏吧。本該待在家裏靜養,你卻貪圖權色,在外建功立業,在家就豬狗不如。爸爸,您讓我說點什麽呢?”

白淩玩弄着針頭,輕輕點在食指上,很快冒出了個血泡,他故意和父親坐近一些,手指頭在白震山眼前晃動,男人着了魔似的盯着那一點紅色,手不斷地痙攣,“爸爸,你是不是很想念這個味道,嗯?”

白震山的頭被鎖鏈固定住,綁在床柱上,他動不了,只能艱難地搖頭晃腦,可憐巴巴地望着白淩:“血……我要血、兒子,爸爸求你了,來人啊……”

白淩冰涼的手掰過中年男人的臉,心底一片冷意,以前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落魄。“爸爸,聽說您在S市建了一座軍工生化試驗廠,那座高塔一樣的建築?我和您的助手小周進去看過,裏面什麽先進設備都有啊,還有一種少見的病毒。”

“小周、他敢出賣我!——”

驚恐從白震山眼裏流露出來,白淩搖搖頭,示意他別激動:“您打的什麽注意?自己造生化武器?不,聽起來太吓人了,您應該不會冒風險做這種事。”

白震山使勁地點頭,腳踹着床板,但床依然紋絲不動,白淩安撫地拍拍他的臉:“我知道了,您研究的病毒,和咱家的遺傳病關系密切,所以您打算把病毒的機理研究出來,并且給Deff批了很大一筆資金,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治好你的病,對吧。”

白震山盯着他詭異的臉色,震驚不已,“你想幹什麽,兒子?”

白淩一笑,忽然死死按住白震山的鼻子,“物盡其用罷了,無論是您的名聲,實驗室,還是人際關系,等你死後,都會歸屬于我。”

男人嗚嗚地掙脫鎖鏈,以不甚清晰的音調失聲求助。白淩把早已準備好的針頭紮進他體內,俯身小聲地說:“爸爸,您一直都說,我是你惟一的驕傲,很可惜,你最驕傲的兒子要提前給你送終了

液體慢慢推進白震山體內,中年男人雙腿劇烈地發顫,由于長期躺在床上,又經常被注射一些慢性自殺的□□,他的肌肉已經處于萎縮的狀态,四肢都骨瘦如柴。

誰能想到,半年前還是政界上雷厲風行的将軍,現在居然羸弱到這副樣子,像個可憐孤寡老人一樣咒罵着:“白眼狼……畜生……”

白淩看着他罵罵咧咧,又不得不在藥物的作用下閉上眼睛,樣子實在可憐,忽然有了一絲不忍,他覺得父親老了,雖然才五十多歲,卻已經衰老得像一截腐朽的木頭。

但那一丁點負面情緒沒停留多過一秒,就轉瞬即逝,轉變為報複的快活。白淩面無表情地拔掉針頭,自言自語道:“放心,你現在還有做替罪羔羊的用處,一年後,會讓您好好走的。”

白家是目前國內著名的政界家族,白淩的太爺爺是建國時期的功臣,兄弟姐妹在內戰時立了大功,子孫父輩三代都從政,可以說,目前國內政界的半壁江山都和他們白家有或多或少的幹系,勢力和程家是旗鼓相當的。但和程家的子孫興隆不同,白家到爺爺一代,只留下白震山一個兒子,目前的白家的所有的成就,都是白震山一人在張羅。

而南市,是白震山最厲害的政績。

白淩把書房關上,走出門外,把托盤遞給恭候多時的秦川:“秦川,明白開始,你以治療狂躁症的實驗為名義,去鄉下找三百個沒有戶籍的乞丐和農民,把手尾做幹淨後,抓到高塔那裏去——”

窗外枝丫被風吹得張牙舞爪,不見一點星光。

往前一步是地獄,退後一步也無法重生,白淩陰沉沉地笑了笑,那張臉爬滿恨意,猙獰得如同一張詭異的臉譜:“我要讓這裏,變成一座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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