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從賀征敲杯子開始,好像一道無形枷鎖被打開,後半場大家直接玩嗨了。

小禾失聲痛哭之後不知道打開了什麽開關,瘋狂點歌還蹦到空地跳舞,陳戀戀教她動作,瑞秋大唱freestyle搞伴奏。江昀都忍不住笑了好多次,心想瑞秋的确應該省下錢來買音響,重低音一開大家蹦迪到天明。

跳到中場休息,一個個的都癱在椅子上不想動了,瘋狂起哄讓別人表演才藝。

“羽茜姐來一個啊,你剛剛都沒跳!”陳戀戀喝得有點多,聲音都變了,開始狂放起來。

“我哪有什麽才藝……”羽茜眼看衆人噓聲起來,不得不起身:“好吧,我給你們模仿一個鄧麗君。”

羽茜演過一個紀念鄧麗君的微電影,當年很是起了一波熱度。

此處拿模仿秀當才藝非常應景。

大家一邊鼓掌一邊把桌子拉開,讓羽茜上二樓,一邊唱甜蜜蜜一邊款款走下。

影後身段沒得說,年齡和閱歷擺在那兒,加上細心揣摩過,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一邊唱一邊來到桌前,在每個人身邊都逗留兩句,瑞秋瘋狂臉紅,賀征接過她遞來的花,到了江昀時正好到一句“啊,在夢裏~~”。

羽茜很漂亮,成熟女人的風韻在她身上展露無疑。她是自信而強勢的,傾身探到江昀面前,那雙演出來的、充滿迷蒙愛意的眼神,燒得江昀窘迫偏過頭去。

在旁人看來,他這個動作肯定是害羞無疑了。

瑞秋仿佛忘了自己剛剛才丢了臉,一邊拍桌大笑一邊起哄地喊“yoooo——”,江昀忍無可忍,一腳踹在他凳子上,瑞秋吓了一跳終于閉嘴。

“賀老師來一個啊!”他馬上轉移目标,期待地看向賀征。

賀征知道逃不過,淡定地說稍等,回房拿了個東西下來。

“什麽什麽?”瑞秋好奇:“還有道具的?準備充分啊賀老師……你們演員就是好,演什麽是不是都要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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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賀征将一把蛇皮刀鞘的匕首拔出,寒光一閃:“學了不少。”

江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匕首不是那種水果刀形的,不如說更像短刀。

賀征反手轉了個娴熟的花兒,帶動手臂肌肉線條前後拉伸,力量感從視覺裏迸發出來。帥得他心髒狂跳。

高中女生誰不喜歡看校草轉籃球,一個個恨不得站在操場邊扒着鐵絲網尖叫。

江昀早過了會被這種小把戲糊弄的年紀,看到校園劇裏這種橋段心如止水,還會嗤之以鼻,盡管他自己年少無知時也練過。

可賀征轉個刀,直接把他打回原形。

事實證明,這把戲有沒有用,區別在人。

江昀想象一下賀征轉籃球……還是受不了。

大家啦啦隊似的應援一番,賀征說:“叫什麽?還沒開始呢。這是我拍《功業》的時候跟一個武指學的,你們看着——”

他把刀鞘随手一扔,那蛇皮棍就朝着江昀的方向去了。

江昀下意識伸手一接,怔了怔,眼睛瞟到賀征那兒,頓時被吓了一跳。

賀征把短刀往天上一甩,開鋒的利刃唰唰轉着圈,寒光一閃一閃。落下時他伸手一接,準确無誤地握住了刀柄。

前後不過兩秒,江昀連個氣兒都沒接上,就結束了。

但驚吓一點沒少,他感覺冷汗直冒,渾身的熱氣都快被吓沒了。

這特麽一失誤手不就沒了!?

“天哪!”小禾先忍不住了,長長尖叫:“這個太帥了吧——為什麽電影裏沒有——”

“不符合人物形象,有點太炫了,後來剪掉了。”賀征說着又抛了一次。

江昀眼睛都瞪圓了。

他張口結舌,剛想說別抛了注意安全,就見賀征目光撩到了他這兒。

只一眼,賀征明顯一頓,就笑開了。

江昀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他有什麽好笑的?

可這一笑壞了事。他注意力一分散,手上勁兒歪了,那把刀被抛出一個明顯的角度。

瑞秋正叭叭地贊美賀老師神勇無敵,利刃就哆一聲插在了他面前的桌上,還發出了“嗡”的繞梁餘音。

贊美的後半句卡在嗓子裏的瑞秋臉色一變:“……………………”

衆人七手八腳地把刀抽出來。

江昀頭皮發麻,第一個沖上去把手裏的刀鞘穿在了這只不好駕馭的刀上。

賀征讪讪:“失誤。”

“我們懂,失誤失誤。”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他,把他摁回座位。江昀把寶刀抱在懷裏看得緊緊的,心想征哥今天酒喝得不少可千萬不能把刀還回去了!

這一驚吓讓全桌都冷靜下來,靜默了一會兒,羽茜第一個感慨起來。

“賀征喝多了吧,我跟他合作的時候他真的沒這麽現過。”

“羽茜姐對賀老師什麽印象啊?”陳戀戀問。

“挺酷的吧。”羽茜笑了笑:“大男子主義,很會照顧人,有時候也蠻讨厭的,很不懂女孩子的心。”

她這麽說,就是讓人來問的。

果然陳戀戀馬上接話,好奇問為什麽這麽說啊。

江昀有點酸,面無表情地聽着。

羽茜說他倆以前合作過一個電影,賀征對大家的要求都蠻嚴的,尤其讨厭別人遲到早退。當時組裏有個嘴甜的小姑娘,是個場務,很會來事兒,跟大家關系都蠻好的。

有天她發燒,撐着沒說,幫忙擡箱子的時候出了一身虛汗,但大家都忙,誰也沒發現。還是賀征第一個注意到的,讓她回去休息。

“很體貼啊!”小禾聽得一臉向往:“哪裏讨厭了……”

“但他把人罵了一通,好兇。”羽茜說:“因為小姑娘前一天穿了件露臍裝,他說人不知道管理自己。”

衆人一齊朝賀征看。

賀征捏着一只筷子,皺着眉問:“那天降溫很厲害,還是外景,風大得幕布都吹跑了,演員恨不得裹棉襖。組裏最不怕冷的攝像也穿了長袖。她很突兀,我才注意到的,說了她兩句。”

羽茜:“但人家發燒了,你就不能等她好了再教育?”

賀征說:“發燒難道不是她的錯嗎。”

除了江昀外剩下的人一起有節奏的啧啧啧。

羽茜說:“看吧,就是這樣,跟他合作過的就懂。不信你們問昀昀。”

江昀正在心裏打抱不平,突然被cue了一下,下意識坐直:“什麽?”

“問你賀老師兇不兇?”

江昀搖頭。

瑞秋:“哎你這個人不誠懇。”

江昀皺眉:“征哥很好。他一直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頓了頓又補充:“而且真的不兇。對大家都很好。”

羽茜咂摸着,好像品嘗出了一點似有若無的敵意,倒也不生氣,而是笑着給他遞話:“怎麽個耐心法兒啊?”

江昀下意識看了眼賀征。

男人有着英俊深邃的輪廓,不笑不動時的确有點兇。

此刻賀征不給自己辯解,臉頰因為喝酒微微泛出一點紅意來,看向自己的眼神帶着點好奇和探究。

江昀心裏咯噔一聲,剛剛想說的話悶了回去,有點猶豫了。

他是不是表現得太急切了?

明明只是想普通的參加節目,看看征哥,和他道個別……并沒有進一步的意思,也不想拉他炒作。

但他說的話卻有這個嫌疑。

但是他又真的很想說說賀征的好,而不是聽憑羽茜給賀征立這種不體貼,兇巴巴,大男子主義之類的人設。

他知道賀征不是這樣的人。

“昀昀真的好腼腆哦……”陳戀戀見他久久不說話,調侃道:“你這樣比賀老師還難追女生啊!現在的女孩子會喜歡強硬一點的,難怪緋聞不多诶?昀昀難道沒談過戀愛嗎?和joe也沒有嗎?”

joe是個女團偶像,以前公司安排炒過一陣。

“沒有。”江昀心一橫,想自己都要退圈了,說兩句也沒什麽吧,幹巴巴地說:“賀老師不兇,我們以前一起拍過《桃酒七》。有次我幹了個蠢事,最後賀老師救了我。”

一旦開了個頭,江昀也就順暢了。

彼時那部劇已經拍到中期,經過一開始的落水拿浴巾事件,江昀已經和賀征搭上了話,成為裏劇組裏數量龐大演職人員中的點頭之交。

江昀的角色雖然無關緊要,卻貫穿始終,因此在劇組裏呆的時間很長。

他還負責片尾曲的制作演唱,因此經常拿個小本子,塞個耳機,搬個折疊凳坐在不礙事的地方找靈感。

他沒戲的時候就看賀征演戲。

賀征的角色其中一世是個将軍,鐵甲銀盔,鮮衣怒馬,從揚着黃沙的城門踏踏進來,銀槍反射着刺眼的日光。

這樣的鏡頭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重來了十幾次,每次都要等十多分鐘,連他的助理都縮在大陽傘下面睡着了,江昀卻從頭看到尾。

好像怎麽也看不膩。

也許是因為送過一次浴巾,還幫他脫過鞋,江昀發現賀征對他很有印象。

有幾次他叫不出對手戲女演員的名字,見到他卻記得叫江昀。

被直呼其名已經是一種莫大的獎賞,“江昀”兩個字從賀征嘴裏說出來,讓他格外心悸。

然而江昀的寫歌之路不是很順利,經常縮在板凳上原地發呆,有時候戲拍到後半夜,大家都走了他還沒走,直到他的助理收拾完回來找他,或者小太陽的供電被切斷。

習慣一旦養成,那次被困在雪山山頂,江昀真是一點也不意外了。

只覺得自己怎麽能這麽蠢。

那次劇組把全員拉到俄羅斯一個雪場,拍雪山戲。

雪山很高,第一天搬運器材時用車隊開了山路,後來人員上下山都是靠纜車了。

江昀的戲份等到最後一天才拍,沒什麽難度,輕松結束。他就照例掏出折疊小板凳,在山頂找了個平地,哆哆嗦嗦找靈感。

山頂雪不厚,撥開還能看到枯草,再下面有板結的凍土。朝遠處眺望,山巒間蒙上淡淡藍翳,與鉛灰藍天相接。

太陽曬得暖烘烘的,江昀不知怎麽打了個盹。

等到頭往下一栽,把自己磕醒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

而四周一片寂靜。

他心裏有點慌,猛地站起來,腳麻得他一個踉跄。

身前林子裏驚出兩只飛鳥,盤旋着打天上過去。

鳥撲扇翅膀的聲音平息後,是真的沒了半點動靜。

哐哐響的纜車停了,晴天幾乎無風,山頂上轉一圈,更是找不到半個人影,只有江昀和他的小板凳。

這種體驗在人口密集的國家是很少有的。

即便是淩晨四五點,城市街道上總有閃着遠光燈飛馳的車輛,按照值班表起床呼着白汽掃地的環衛工人,推着車出來賣早點的小攤販。

但此時此刻,好像全世界都空了,只剩下自己。

江昀慌了半分鐘,智商上線,猜他是被劇組給忘了。

今天本來就是最後一天拍攝,如果順利提早結束,大家應該坐車下了山。

器材搬起來亂糟糟的,好幾輛車也不知道誰上了哪輛,自己的助理又是個整天玩手機的馬大哈……他還沒來得及跟公司說換助理的事。

怪他睡過頭。

好在現代社會,通訊便捷……江昀從兜裏掏出手機,iPhone屏幕只堅持了兩秒,風中殘燭地熄火了。

操。

江昀當時是非常震驚的。

他手機剛換沒多久,往常撐一天電量妥妥兒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低溫,就這麽不湊巧。

這讓他看起來像個弱智。

江昀腦子裏上演着宛如銀河系裏大小星球撞擊的特效,紛紛雜雜的念頭繞來繞去,最後凝結成一句話——上山時他們看到了“熊出沒”的标志。

是真的嗎。

連江昀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間的恐懼,和這種荒無人煙的野外,會正好刺激到他的靈感。

他滿眼都是那輪橙到近乎紫色的巨大落日,身後的森林仿佛大開的熊口,自己的心跳就是擂出的鼓點。

他重新在板凳上落座,因為手機不能錄音而掏出筆,趁着那萬丈紅光在紙上拼命寫。

“……最後是征哥發現我沒回去的。”

江昀說得嗓子啞了,接過瑞秋遞來的茶,喝了一口。

“因為車子不好開,他特地叫了人把纜車開開了,坐上來找到我……”

“他罵你了嗎?”瑞秋興致勃勃。

“沒有。”江昀垂眸:“他發現我在寫歌,就站那兒等我了,一直等到我寫完,太陽也落山了……真的很有耐心。”

“哇——”

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忍不住嘩嘩叫,陳戀戀不住拿眼睛瞟賀征:“真的有這回事兒?為什麽賀老師那次沒罵人啊?”

賀征抱臂,挑了挑眉:“誰說的,我事後當然罵他了,多危險啊。”

“沒有,”江昀啞聲強調:“是我的錯。”

大家又嘩嘩亂叫。

江昀臉都紅了,不知道他們在叫什麽。

這難道不是賀征有耐心的表現嗎?

天知道他把旋律記完,回過神來,心慌慌地想要坐這兒過夜了……一轉身看見賀征站在他身後的心情。

雖然表情不怎麽好看,但賀征還靜靜站了那麽久。甚至為了不打擾他,讓別的工作人員先下山了。

久到江昀幾乎生出點不切實際的幻想來。

雖然事後證明,那只是賀征對于每一個普通創作者的尊重而已,不代表他喜歡自己,而是他人好,有教養,體貼溫柔耐心。

江昀在心裏堆砌無數個贊美。

“行了行了,”羽茜笑着說:“我不跟你争,你征哥最好行了吧?”

江昀:“……不是。”

“不好?”賀征調侃道,看着心情不錯。

江昀張口結舌,發現怎麽說都是錯,索性閉嘴了。

這個話題就算過去,除了小禾還沒聽夠,其他人都十分默契地轉到別的東西上面。

小禾以外五個人,陳戀戀瑞秋和江昀都算搞音樂的,真要說起來也有話題。

江昀今天話講的着實不少,趕上前幾天的總和了,聊到快散場,小禾感嘆了一句。

“唉,要是江昀老師能唱歌就好了,我好想聽那首《rabbit》啊。”

江昀最初在網上火起來,就是翻唱這首《rabbit》。

當時他穿一件白色連帽衫,眉眼幹淨溫和,聲音清冷缱绻,把這首非常安靜,又暗潮洶湧的歌演繹得近乎完美。

聽衆說,江昀站在無盡的冰原上,唱出了腳下無聲噴發的火山。

他早年很多粉都拿這首歌來證明他的天賦,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他也沒能對得起這些曾經看好他的人。

但江昀仍舊感激小禾提起這首歌。

原來他真的還有人記得。

“我唱給你聽吧,音準可能控制不好。”江昀說:“祝你生日快樂。”

“真的麽!?”小禾猛地擡頭。

“嗯,”他轉向攝像:“可以不拍這段嗎?”

賀征盯他很久了,眉間緊緊蹙着,似乎有不滿。但江昀沒看到,他最終也沒阻止。

見攝像問了編導得到肯定的回複,江昀輕輕敲起紙箱,唱道。

“Every sentiment hangs around,

No longer than a minute or two,

I find I keep falling for love,

But I can’t seem to follow it through。

So run, little rabbit run……

run, little rabbit r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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