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昀洗了個澡,渾身發熱地站在鏡子前。
嗓子因為說了太多話,又有些刺痛。
也許那瓶果酒的度數真的不低,他的興奮感依舊在延續。
唱得不太好。
但他唱了。
征哥也聽到了。
江昀出了衛生間,換了件幹淨T恤當睡衣,一會兒工夫聽見陽臺又有聲音。賀征又在打電話。
這次陽臺門是關着的,他聽不見通話內容,也沒費神去聽,覺得征哥好辛苦。
也許是壓力真的大吧,他煙抽比以前在劇組過分多了。
江昀往床上一躺,第一百零一邊思考要不要用經費換枕頭。
他做的蛋糕受到了一致好評,電飯煲內膽尺寸限制,做得不大,幾個人分分就沒了。江昀想着竈臺上還沒用的薄荷葉,惦記着什麽時候做戒煙用的薄荷糖。
要是想送禮物,就不能給人發現。
但最近他常跟賀征一起活動,能抽什麽時間做呢?
這個念頭剛剛盤旋了半分鐘,江昀的意識就控制不住地沉下去,沒了聲息。
也許是講了那段回憶,他遲遲不肯休眠的大腦開始重複那個片段。
四面白茫茫,他哆哆嗦嗦坐在雪地裏,手凍得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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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裏跳出孤獨的紫色,孤獨的藍色,孤獨的赤橙黃綠,它們一會兒像舞臺燈,一會兒像空曠街道的流光,和凜冽的空氣一起盛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碗裏。
江昀拿打蛋器用力的攪打它們,越發越大,最後成為了一團城堡那麽大的彩球,把他埋了進去。
憋悶感一點點侵占他的思維,他忽然看見了賀征。
賀征突兀出現,舉着一把黃色雨傘,遮到他頭頂上,擋住了藍色的雨。他好像看到了什麽好笑的事,看着江昀笑個不停。
他說:“江昀,看,那兒有個傻狍子。”
江昀回頭,看着蜿蜒的雪徑,在樹後面看到了一只探頭探腦的動物。
“那是鹿。”他堅持。
“是狍子。”賀征說。
“鹿,它有角。”
“是傻狍子。”賀征嘲笑他。
江昀被他感染,也傻乎乎地笑起來,笑着笑着,腳往前一步,把自己蹬醒了。
“…………”
江昀懵懵地爬起來,甩頭。
做的什麽鬼夢……雖然的确有這麽回事。
那天賀征找到他,帶着他坐纜車下到半山腰,再走回去。一路上賀征都在說你是不是傻,小學生都比你有常識,你是不是這個那個……
江昀慚愧地嗯嗯嗯。
最後他們看到一頭傻狍子在樹後面探頭探腦,賀征那時候根本沒笑,怒氣沖沖地指着狍子說:“我看你就像它!”
看了眼時間,一點半,但他笑清醒了,毫無睡意。
回憶了一下昨晚這頓飯,江昀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失控了。他不該唱那首歌的。他應該等嗓子好了再唱。
然而懊悔也沒用了,仔細想想,唱得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反正賀征是個直男……
但江昀忍不住又想,萬一……萬一呢?
幾天節目錄下來,羽茜和賀征不像能擦出火花的樣子。瑞秋和陳戀戀更不用說了。
可是賀征很照顧他,就連瑞秋他們也常常起哄,好像給了他特殊待遇。
江昀點開微博,切換小號,去自己的超話刷了刷。
還在扯着那口鍋不放。
自己的粉絲好像都閉嘴了,只剩淘寶主播的粉還在他的墳頭蹦迪。
好的,清醒了。
陽臺外沒聲了,也沒亮光,賀征估計睡着了。江昀想了想,索性起床,趁着睡不着下去做個糖吧?
說幹就幹。
薄荷葉搗成泥放在一邊,一罐白砂糖倒下去,加水煮。
水蒸氣咕嘟咕嘟彌散開來,他關了燈,從耳房拖了個紙箱當板凳坐下。
耳塞塞進耳朵,眼睛盯着煤氣竈的火。
沒做完的demo在耳邊分軌道彈奏。
兩遍聽完,七分鐘過去,他站起來想開燈攪一攪鍋裏的糖汁。走到開關旁,外面傳來腳步聲。
江昀手頓了頓,默不作聲後退兩步。
幾秒後,他們親手做的落地吊燈亮了。
不太亮的黃光透過枝杈縫隙,在牆面上形成道道陰影。
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喝點嗎?”
是羽茜的聲音。
“謝謝。”賀征說。
江昀愣了愣,背後出了點熱汗,同時又為自己之前的小小幻想感到羞愧。
他在開關旁邊站了一會兒,竟然還記得鍋,轉身把火關掉。
他不敢貿然出去,又舍不得把耳朵堵上,遂把搗薄荷葉的小碗和小杵拿着,坐到了門邊。
這角度能看見一點客廳沙發,大部分被桌子擋住了。
而賀征正好坐在沙發上,羽茜似乎和他面對面,坐在椅子上。江昀能看到羽茜的腳,竟然還踩着高跟鞋。
不知道有沒有化妝,甚至弄個大全套出來。
“我一開始就覺得你不适合這個綜藝。”羽茜淡淡說:“看到你很意外。”
“為了你來的。”賀征半夜起來,聲音發沉。
江昀胸口緊了緊。
盡管他知道到賀征是說電影的事,還是不太舒服。
沉默片刻。
羽茜:“我知道,經紀人跟我說了。但是你班底都沒扯起來,我不能擔這個風險。”
賀征:“是不能還是不想?”
半晌,羽茜嗤笑一聲:“賀征,你知道我最讨厭你什麽嗎。”
“嗯?”
“就是你認不清自己的态度,”羽茜:“你現在不是在求我辦事嗎?半句好話都不會說?”
“不是說了,我為你才來的這個綜藝。”賀征有點不耐煩。
江昀心涼了半截。
這不是兩個普通合作夥伴之間會說的話。
過于不客氣,也過于親密了。
他們倆關系有這麽近嗎?還是……曾經交往過?
江昀仔細搜索自己記得的,他倆的合作信息,卻還是只有多年以前的一部電影。
他蹲坐在黑黢黢地廚房裏,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搗薄荷泥,生怕發出半點聲響。
煩躁像蛇一樣從腳踝盤上來。
他難耐地把腳|交叉怼上,自己跟自己搓了搓。
外面又沉默了一會兒,聽着還有杯子和液體的聲響。
羽茜:“你弄多少了?揚天的商總你問過了嗎,你們不是關系好。”
賀征:“他說等我的女主角定下來。但你工作室說要等揚天資金到位。現在誰還等資金到位?你經紀人不想讓你上我的戲吧。”
“哈,”羽茜笑了一聲:“這事我真不知道。你要是有錢另當別論……不然讓我等你?等到猴年馬月?來,碰個杯。”
杯子清脆的響了一聲。
羽茜嘆了口氣,慢慢說:“我說句實話你別不高興,你剛起步,很可能虧。”
賀征煩躁說:“虧不到你頭上。”
“我虧了時間。”羽茜停了停,繼續說:“我幫你,看的是人情,你得拿出點态度來。結果你呢?萬事不管,哄哄我說兩句好話都不肯……你是不會嗎?你什麽不會啊?你就是不肯。”
江昀手陡然重了兩分,把手中的薄荷泥搗出了點聲響,心想憑什麽哄你。
賀征不吭聲,羽茜聲音漸漸提高。
“說着為我來綜藝,你照顧我了嗎?我知道你毛病多,我不如你你看不上我,結果你轉頭對個過氣小歌手喜笑顏開的,給我面子了嗎?”
江昀豎起耳朵。
賀征怒道:“我之前就跟你說了,不想傳緋聞。而且是你工作室親自給我打電話,叫我注意分寸。”
“你稍微紳士一點就會跟我傳緋聞嗎?”羽茜也不高興了,俨然吵起來了。
江昀忍不住加速了小杵,薄荷搗得叮叮響。
羽茜不等他繼續,搶道:“那你以為你跟過氣小歌手就不會傳緋聞嗎?等節目一播你就完了我告訴你。”
賀征:“說什麽胡話!?”
“別搞笑了,咱倆也不是沒人說過,緋聞傳出去了沒?倒是你跟江昀,以前演那個垃圾劇,同框兩三集,就有cp粉猛刷了,說你們配呢。”羽茜說。
“……別惡心我了。”賀征說。
江昀手抖了抖。
他忽然心裏慌慌的,不想再聽。
把耳機塞上,薄荷碟子擱桌上,趁兩人說話不注意,一道殘影蹿回樓上。
他已經無暇顧及賀征和羽茜會不會看到他,廚房和樓梯離客廳有一小段距離,大概率不會。
有一點響動也不會太在意吧,畢竟他們正吵得上頭。
江昀把門關上,重重舒了一口氣,說不上什麽滋味。
酸苦辣鹹,又帶着點預料之中的悵然。
別惡心我了。
這一句反複在他腦海裏回蕩。
這時候他就開始後悔,為什麽非要偷聽,為什麽在聽到他們提起自己以後還要凝神去聽,這下好了,難受的還是自己。
江昀躺回床上,才感覺出了一身冷汗,後背都濕了。
他憤怒地把T恤扒掉,狠狠扔在地上,仿佛這樣能讓他出口氣。
就不能不喜歡嗎?
能!
他塞上耳機。
demo聽得想吐,江昀換了首歌,是原唱的《rabbit》。
當初會翻唱這首歌,自然是因為喜歡。
那時候他還不認識賀征,也沒有暗戀的人。他從小長得好,在生活中頗受優待,家庭平凡幸福,頗有點不識愁滋味的少年意氣。
因此他膽大妄為地向往了一場戀愛。
哪怕會讓他“All the blood and guts are exposed(血液和內髒一齊爆炸)”。
江昀縮在被子裏,捂了一會兒覺得熱。
但他不敢掀開,他覺得有點怯了,更害怕脆弱而矯情的胃向他造反。
他今天絕對不想驚動賀征。
“別惡心我了。”
去你媽的。
“別惡心我了。”
啊啊啊啊啊!
江昀掀開被子跳起來,渾身炸毛,狠狠給了床腿一腳,結果踢到自己大腳指,窩在原地鑽心疼。
眼淚猛地砸在腳背上。
過了能有十分鐘,這陣不知道到底哪兒來的疼意總算慢慢褪去。
江昀揉了一把眼睛,緩緩進衛生間沖澡。
他出了一身汗,實在沒法兒再睡了。
去他媽的,老子不要當基佬了。
江昀沖着水想,再給我一晚的時間,明天起,我就是個直男了。
***
賀征跟羽茜吵了一個多小時,疲憊地出了大門吹着風抽煙。
他了解羽茜,嘴硬心軟,也有能力,只是喜歡別人捧着她。有時候嘴上占了便宜,感覺到自己壓了對方一頭,就很容易答應事情。
賀征沒那麽容易生氣,只是難免有些煩悶。
抽了半根,客廳已經沒人了。他忽然想起江昀那個嗓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剩下的半根捏滅,揣進了兜裏。
他倆房間隔着,衣服晾在陽臺,萬一窗戶一開熏過去怎麽辦。
最近抽的确實有點多。
煙一滅,再在外頭站着就顯得格外傻,賀征轉身進去,卻嗅到廚房有股甜味。
晚上的鍋具碗筷應該都洗過了?
燈一開,他看到臺子上有一鍋透明的東西,還有一疊什麽?薄荷?
賀征這會兒腦子有點糊,沒想太多,也沒動這些,轉身上了樓。
一晚好眠。
第二天他收拾好下樓,心情還算可以。
走到一半想起昨天那個鍋,琢磨了一下,也沒想明白。
這麽一晃神,賀征和從廚房裏轉出來的江昀撞了個正着。
江昀手裏端了個淺口盤子,裏面不知道盛了啥。
賀征說了聲:“早。”
放在往常,江昀早該乖巧沖他笑,說征哥早了。但今天這一聲問候遲遲等不來。
他杵在原地,有點奇怪,低頭看江昀。
江昀今天穿了件襯衫,也挺好看的,袖口寬寬的,很适合他這挂男生。
他正要說什麽,面前的江昀頭一擡,露出個笑臉。
“擋路了,滾開點。”
賀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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