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還是《桃酒七》劇組。
開春後,他們全體轉戰某偏遠地區影視城。那邊天天下雨,白天晚上連着下,洗的衣服得用吹風機烘幹,戲服潮得貼在身上。
賀征記得那段時間他煩的要爆炸了,看誰都不順眼。
有天女主跟他拍吻戲,最後一場,總NG。
那小花長得不錯,柔柔弱弱的,賀征一開始挺喜歡。
直到發現她的毛病——總笑場。
偏偏她特別愛對賀征笑,一場吻戲,還沒親上就笑,親上了更要笑,劇組不得不拖拖拉拉,拍到所有人都生無可戀。
論審美,賀征自認喜歡小鳥依人這挂。女強人不行,自命不凡的不行,總愛争個番位,拼個上下的不行。
但腦子不好使的更不行。
女主像個弱智一樣笑到第十五次,賀征受不了了。
“你以為你很可愛是嗎?”賀征額頭上冒出汗,眼神兇惡,冷冷說:“再笑一次,我讓你未來一周都笑不出來。”
小花吓哭了。
小花自出道以來從沒被人說過這種重話,整個人失魂落魄。
那一場本來就是霸道男主強吻心意不定的女主,親得淚眼漣漣也不是不可以。全劇組都疲憊不堪,懶得陪她耗,感覺差不多就過了。
小樹林的戲拍完,大家收拾東西轉場,小花想找他說什麽,被他一眼瞪到後退,不甘心地走了。
放平常他不至于這麽不紳士,但這天氣搞得他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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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小花運氣不好吧。
賀征東西多,收拾起來也麻煩。等兩個助理都弄完,他收起手機站起來,下意識環視四周。
沒見江昀,已經回去了?
這時江昀那個不靠譜的女助理匆匆跑來,見到賀征眼睛一亮,求助說:“賀老師,你看到江昀哥了嗎?他人不見了,手機又關機……”
又來了。
賀征心裏暗罵。
賀征撐了一把黃傘,随便選了個方向直走。影視城什麽風格的區域都有,穿過小樹林,穿過民國街,一座歐式小花園裏有棟藍色的玻璃房子。
房子外面擺着一架鋼琴。
雨下得細密,經過玻璃散射,成為灰藍色的霧。
江昀像個傻子一樣,半個身子伏在缺了琴蓋的琴鍵上,雙手高舉,好像是……在給琴擋雨。
他什麽也沒做,沒哼歌,沒動作。
比女主還特麽像個弱智。
愣是給賀征氣笑了。
“你手機有電嗎?”賀征在他身後出聲,他故意的,果然看到江昀吓了一跳,全身骨頭都縮緊了。
“手機?”江昀聽出賀征的聲音,呆呆擡頭,想了想:“應該有電的。”
“有、個、屁。”賀征說:“你先起來,我撐着傘。”
“啊……”江昀站起來,大概是淋迷糊了,或者不知道之前想什麽哲學命題,反應仍然慢半拍。
賀征看他一系列動作,比如對着黑屏的手機按開機鍵,發現開不了機之後漸漸發紅的耳朵和脖子,還有他遲來的尴尬眼神。
賀征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江昀:“…………”
江昀解釋說,這臺鋼琴是這個花園布景的一部分,這幾天他常常到這兒來彈,音色尚可。
本來琴蓋是好好的,今天他一來,已經不翼而飛,找了一圈也沒有。
他又不是場地的管理員,也沒什麽辦法,忐忑地彈了幾個小時,下雨了。
他極力解釋,想證明自己不是個傻逼,但越解釋越混亂,最後無奈說:“我真不知道手機沒電了。”
雨水打在鮮亮的黃色雨傘上,把這片藍灰色的空間映亮。
賀征好笑說:“這琴天天在外面風吹雨淋的,早不行了吧,你擋着一下有用嗎?”
“它挺好的。”江昀不高興了:“能彈。”
“那你彈個我聽聽。”賀征說。
…………
“We drove to Cali
我們開車到卡利
And got drunk on the beach
在沙灘上酩酊大醉
Got a motel and
找到了一個汽車旅館
Built a fort out of sheets
在床上共度一夜春宵
I finally found you
我終于找到了你
My missing puzzle piece
我遺失的那片拼圖
I'mplete
我完整無缺了……”
客棧裏,江昀唱到這句,單手按住喉嚨,還是有點破音了。
停了兩秒才開始下一段。
一曲結束,瑞秋瘋狂鼓掌:“好聽啊!賀老師這六百塊花得不冤!”
衆人連聲稱贊,江昀笑笑說謝謝,心裏有點緊張和失落。
還不夠好,吃力。不夠圓融。
“很棒。”賀征拍他的肩,聲音沉着溫暖,像有無限力量:“慢慢恢複,喉嚨會好的。”
江昀用力點了點頭。
***
旅行家們做這行已經三年了,去過不少地方。
晚上江昀一直坐在鋼琴前,彈點輕音樂,聽他們天南海北的聊,只覺得胸襟無限開闊自由。
第二天他們帶着相機在疊溪鎮走了一整天,賀征和羽茜全程陪同。不愧是野外冒險過的人,竟然從林子裏摸了一窩野雞蛋回來。
“還有這個。”賀征把竹框往地上重重一放:“這次不是跟村民買的,真是在山上摟的。”
一堆跟刺海膽似的棕色圓果堆在框裏,江昀伸手拿,被賀征猛地抓住手腕。
“小心,這個會刺手。”
江昀只得縮回手,看賀征把果子扔地上,用腳一踩——裏面的深棕色種子爆出來。
“栗子原來長這樣!?”江昀震驚了。
“對啊。”羽茜從廚房出來,笑着說:“昀昀一看就是沒在鄉下玩過的小孩。不然毛栗子毛栗子,為什麽這麽叫呢?”
江昀昨天睡眠不錯,今天心情也好,半點不情願都沒有,主動抱着一兜栗子去廚房搗鼓吃的。
板栗澱粉多,燒菜固然可以,做點心更驚豔。
剛好小烤箱回來了,江昀查了查菜譜,帶着全家在餐桌上做板栗酥餅。
上帝給你開一扇門,就會給你關一扇窗。
這點在賀征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整桌就他手殘。
江昀其實算不上手藝好,但舉一反三的能力還是有的。相信多練習幾次,就能像他熟練度猛漲的做飯技能一樣從初級升中級。
羽茜也會做飯,陳戀戀會做手工,這倆包起餅來比江昀都麻利。
趙嚴和柳文潇也還好。趙嚴開始有點笨,被柳文潇手把手教了幾次,能捏出個樣子了。
就連一開始最不放心的瑞秋,大概是會吉他又會打鼓的原因,手還算靈巧。
剩下一個賀征。
毀滅級的廚藝。
“你這個家務能力……”江昀感慨:“衣服不會洗,飯不會做,讓你搓個面團都能搓成方的……”
他提起那塊可憐的面餅,中間緩緩裂開,啪地掉在桌上。
江昀一愣,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麽做到的?又摻幹粉了?”
旁邊陳戀戀和瑞秋已經笑趴下了,沾了一身的白灰。
“我會洗碗。”賀征無奈。
“哦,好厲害啊。”江昀說。
兩人對着看了一會兒。
江昀給自己打氣,非常坦蕩地站起來,手從賀征背後繞到前面,抓住他兩只手。
“我教你。”他說。
福利時間。
江昀的一對一教學取得的成果是顯著的,最終賀征的栗子酥餅出爐後樣貌平常,既沒有炸開也沒有斷裂。
他挑了一批面相好的餅裝在塑料飯盒裏,給趙嚴和柳文潇帶上。
“我們路上餓不死了。”柳文潇笑着說:“能遇到你們真的很開心。”
趙嚴:“以後你們想去哪兒旅游,先問我們。”
這一說大家又高興起來,和他倆交換微信號。
江昀改備注時,柳文潇趁人不注意,在他耳邊悄悄說:“你是嗎?”
江昀心髒猛的一跳,明白這沒頭沒尾的一句是什麽意思。
他不知道該不該說,能不能說。
柳文潇沒追問,或者江昀的反應本身就代表了某種事實。他丹鳳眼微眯,晃晃手機說:“有問題可以問我。”
江昀笑笑。
如果他不退圈,永遠也不可能和他聊什麽。但等他成為一個普通人,和誰交朋友就無所謂了。
收拾好行李,趙嚴和柳文潇離開了靜水客棧,去往新的旅程。
大家沒興致再做滿漢全席,一頓不同澆頭的打鹵面打發了晚飯。
江昀簡直愛死那臺鋼琴了,恨不得長在上面,一沒事兒幹就過去彈,變成了靜水客棧點歌機。
當晚,瑞秋的打碟設備也乘着卡車轟隆隆來了。
“怎麽樣?我的音響!”瑞秋被賀征啓發以後迫不及待地實踐了一番……但自己給自己送禮物怎麽了?沒見過嗎?
這東西一來,就算江昀以千鈞之力敲鋼琴,也響不過鼓點。
他只得含恨提刀削竹筒。
“怎麽還削!”賀征大吼。
“萬一要用呢!”江昀也吼。
“哪有那麽多客人!已經兩個房間了!”賀征吼。
“你怎麽知道沒有!”江昀吼。
“操!你看着點,小心手!?”賀征怒吼。
“我看着呢!我又不傻!”江昀吼。
“夠了!”羽茜從樓上下來,聲音高亢嘹亮,在沉悶鼓點中仍然清晰:“瑞秋!關掉!”
“…………”五秒後,世界總算安靜。
導演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手中抱着幾個紅包,笑眯眯說:“哎對,正好呢,我宣布個新的好消息。咱們又來客人啦。”
“幾個人?”賀征問。
“三個小姐妹呢,定了三間房。”導演說。
兩間房竟然不夠!
江昀低頭看着手中的竹筒,認命削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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