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賀東蹲在原地,手拉住旁邊的少年,揶揄道:“你看,你之前也都叫我東哥,哥哥也不是沒叫過,四舍五入你就是我弟弟,那你現在是不是應該叫聲媽?”
葉漾當真了,張了張口,卻實在叫不出口,只好沉默以對。
媽媽這個詞彙,對他來說着實有些陌生。
對他來說,媽媽才是導致他悲劇童年的源頭,是他生命中的背叛者。
他總刻意地不回想自己曾經的家庭,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潛意識裏,是恨着離婚的父母,恨着那個抛棄自己的女人的。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那個女人沒有抛棄他,沒有棄他于不顧,那他是不是會和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樣,有一個溫暖陽光的值得回憶的童年?
他是不是就不會淪落到這種境地,被逼到想死,想永遠地離開那些可怖嘴臉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葉漾一直在看着車外的環境怔怔出神。
東哥的母親也抛棄了他,但是葉漾清楚的知道,這和他不一樣。東哥的母親是愛着自己的孩子的,她的離開是迫不得已。
其實這麽一想,賀東和他的經歷很像,幼年失母,然後有了繼母,很相似的流程,但過程卻完全不一致。
他的媽媽是因為病魔不得已離開了自己的孩子,他的繼母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在疼愛關照。
他的父親……盡管東哥很少提及自己的父親,但葉漾也能感覺到,賀東和自己的父親感情其實很深厚。
這和自己是不一樣的。
葉漾有些難過,也有些羨慕,為什麽人與人之間總是不一樣的呢?
可同時他又有些慶幸,賀東是在這樣溫柔的環境下長大的,不然他又怎麽會遇到這樣好的東哥?
這大概是他這十七年生命裏僅剩無幾的幸運了。
賀東在和葉漾吃中飯的時候接到了祝女士的電話,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賀東無奈地解釋:“沒有的事你別想太多……人家還是個孩子……好……下次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挂了電話,賀東似是無意地解釋道:“揚一省跟我媽聊天的時候,提到你一直住在我那,我媽問是不是我男朋友。”
葉漾被男朋友這個詞彙燒得臉紅,特別是賀東還有意無意地在“男朋友”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阿姨怎麽會這麽想?”
賀東頓時本性畢露:“能不這麽想嗎,畢竟你可是我這二十七年來第一個同居的人。”
葉漾:“……”
似乎是這樣,但好像有哪裏不對……
葉漾頓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矛盾點在哪:“我們只是合住,又不是同居……”
他小聲嘟囔道:“同居說的是情侶住在一塊兒,躺在一張床上……”
賀東聽見了,他忍不住摸了下小朋友的下巴,擡起來笑問:“我們難道沒有在一張床上躺過嗎?”
他湊近小朋友的嘴邊,只隔了一掌的距離:“四舍五入一下,這不就是同居了嗎?”
葉漾:“……”
突然放大的臉龐出現在葉漾眼前,他隐約可見東哥極短的胡茬,還有紅潤輕薄的嘴唇。
他的呼吸忽然加重緊張萬分,結結巴巴地喊道:“東…哥……”
賀東看着視線裏小朋友撲靈撲靈的睫毛,微微顫抖着,忍不住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禽/獸,怎麽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呢?
他在小朋友的眼睛下面撫了一把,帶走了一根莫須有的睫毛:“睫毛掉了。”
眼前的臉龐突然離自己遠去,葉漾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下午沈知打來電話,問他們去不去農家樂,賀東詢問了小朋友的意見,後者微顫了一下,不想掃興,點頭答應。
到了農家樂才發現除了沈知還有四個人,其中三個他都認識,于淼和雙胞胎姐妹,還有一個長相豔麗的女孩子,在看到賀東的第一眼眼睛就亮了一下。
葉漾不動聲色地朝賀東靠近了一點。
王沁看到葉漾,關心地問道:“昨天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沒事……”葉漾小心地道歉:“昨天不好意思啊,耽誤你們玩了。”
“沒事。”于淼給了葉漾一個熊抱:“我們最後還是通關了。”
他嘚瑟地說道:“想知道全部劇情嗎?想知道就求我啊?”
葉漾其實大概猜到全部劇情了,但為了配合于淼的演出,他試探道:“那我求求你?”
賀東不爽了,把小朋友扯到身邊,摟着腰問:“我也知道劇情,你怎麽不求求我?”
“……”雙胞胎姐妹花一臉姨母笑,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于淼遺憾着看着好好的演出舞臺被別人搶走了。
葉漾和賀東住在同一間房,雙胞胎住同一間。于淼和沈知一間,那個陌生女孩單獨一間。因為這裏的房源有些緊張,房間少,游客多。
這家農家樂走得是園林風,院子裏都是各種花草植物,房間裝修都是也木制為主,地板也是,赤腳走在上面有一種清涼的感覺。
葉漾走了不到半分鐘,就被賀東掐着腰抱到床上。
他忍不住捏了捏身上的肉,自己怎麽說也是一百多斤的人,怎麽東哥提溜他就跟拎個小孩子一樣輕松呢?
賀東半跪在床前,握住小朋友的腳腕,觸手之處都是冰涼,他上手打了一下:“不穿鞋就敢亂跑?”
他把拖鞋套在小朋友的腳上,目光在小朋友圓潤白皙地腳指頭上流連了一會兒。
葉漾紅着臉,想把自己的腳裸從賀東手裏抽出來,但後者牢牢地抓在手裏,擡頭勾着嘴角笑道:“你求求我,我就放開。”
“……”腳腕已經被賀東的體溫捂得有些紅潤,葉漾自暴自棄地翻了個身,臉埋在被子裏不說話。
怕傷到小朋友,賀東果斷放手,他不爽地坐到床上,小朋友對別人說“求求你”說得那麽幹脆,對自己怎麽磨磨唧唧的就是不肯說呢?
他嘆了口氣,葉漾整個人趴在潔白的被褥裏,衛衣因為身體的伸展衣擺上升到背部,弧度美好的腰線暴露在賀東的視線裏……
賀東默默移開視線,真的是要命……
果然跟江南說的一樣,憋久了就成禽/獸了嗎?
賀東沒打算放過小朋友,他彎下身體湊到身下人的耳邊,笑道:“那你求求我,我給你說說《怨廊》的劇情。”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有些癢,葉漾側了下頭,嘴唇不經意擦到了賀東的側臉,兩個都愣住了。
暧昧的沉默裏,葉漾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垂下眼眸,不去看眼前放大的溫柔面孔:“我求求你,東哥……”
這一聲輕輕的東哥就像是羽毛一般在賀東心裏撓了一下,酥癢難耐。
他請咳一聲:“那我給你說說……”
怨廊的劇情和葉漾想的差不多,他們碰到的那個女鬼其實是日記主人公喜歡的那個人,兩位都是女孩子,相互暗戀。
但這份不光彩的感情卻被同學們發現,暴露在污濁的空氣裏,引來了無數的嘲笑和歧視。
女鬼因為校園霸淩死去,日記本的主人因為受不了打擊自殺了。
女鬼死後,怨氣凝結,經久不散,一直想要複仇,直到玩家們的出現。
每個玩家的身份都是當年那場事故的當事人。
有的是參與者,有的旁觀者,沒有一個是無辜的,所有人都有罪。
保安則是日記本主人和媽媽離婚的爸爸,從他們都姓“李”可以看得出來,父親發現女兒死後,為了贖罪來這裏當保安,他知道這裏有個女鬼,但并不知道這并不是自己的女兒。
他自以為是的守護只是一場不可挽回的笑話。
賀東笑了笑:“這個故事是真實發生的,就是沈知的表妹。你在美術室看到的那些畫都是他表妹曾經畫的。”
“……”葉漾愣住了,難怪他看那些畫的時候總有一種主人公用情至深的感覺。
“但現實沒有女鬼,沒有人逼着這些實施暴行的人去贖罪。”賀東垂着臉看着小朋友,“這些人犯了罪的人依舊潇灑在外,活得好好的,他們心裏不一定會為少年時犯下的過錯贖罪。”
他們時至今日回想起來,可能只會覺得:我當初不過是說了兩句不恰當的話嗎?我不就是劃破了你的書本嗎?我不過是在你的抽屜裏放了一個小動物,老鼠有什麽可怕的?
蛇有什麽可怕的?
你怎麽就那麽脆弱?
你怎麽就因為這點小事尋死覓活呢?
你死了是因為自己太脆弱,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葉漾的眼睛紅了,沒經歷過的人可能不能理解,但是他卻感同身受。
那種感覺太絕望了。
沒有人站在你身邊,只有你一個人陷在泥潭裏,苦苦掙紮,他們排斥你,霸淩你,周圍只有嘲笑,暴行,冷漠的圍觀。
就像是被全世界抛棄了,你在河水的這一頭,世界在另一頭。
你想跨過洶湧的河水融入那個世界裏,可卻被奔騰的河水淹沒。
沒有人愛你,也沒有人幫你,因為他們怕肮髒的河水打濕衣襟,自己也成為全世界對立的人。
賀東把小朋友的身體翻了過來,面朝上。
他心疼地摸了摸小朋友的眼角,身體覆在身下人單薄的身上,給予了一個深深地擁抱。
葉漾把腦袋埋在賀東的頸窩裏,輕輕抖着。
“他們不值得你去難過。漾漾,為這樣一群人離開這個世界并不值得。”
“沈知的表妹是死在三年前的,他爸爸并沒有為曾經的家暴而贖罪,怨廊只是沈知一廂情願給那些有罪之人安排的結局而已。女孩的媽媽受不了打擊,一年後因為重度抑郁症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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