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家宴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朋友們,我嚴重地高估了自己的拔flag能力,他倆分離了足足五章,本周差臨門一腳就重逢了,想看重逢的可以攢到下周二。
我先為我的莽撞自罰一杯,以後再立這種幾章內重逢的flag請大家火速趕來錘醒我。
“公子!”
回話的侍衛萬萬沒想到聞衡會受這麽大的刺激,被他掌中鮮血驚得魂飛魄散,一疊聲地叫人請大夫。其中一個侍衛略機靈些,生怕他是想岔了走火入魔,忙對聞衡道:“公子別急!那松柏堂雖然燒了,可按您之前的推測,阿雀不是已經被人帶走了嗎?他不可能還留在那藥堂中啊!”
聞衡劇咳數聲,一口血吐幹淨,胸口反倒沒那麽疼了,只是面白如紙,氣息不足,聽了他的話也沒力氣回應,靠回引枕上,緩慢地搖了搖頭。
如果當日在城外阿雀直接被人帶走,那一天汝寧城內必然風平浪靜。可松柏堂無緣無故地突起大火,恰恰說明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在他們走後,阿雀或許沒有束手就縛,甚至有可能再次逃跑,以致遭遇了更大的災禍。
他想不出什麽程度的行為才能激怒那幕後之人痛下殺手,直接燒掉了半條街。阿雀再聰明再勇敢,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一點點風浪就足夠将他摧折得體無完膚了,落到那種瘋子手中,他還能怎麽辦呢?
聞衡突然記起從前他在京中時,曾偶然聽王府管家說過,麻雀性格剛烈,若強行抓來關在籠子裏,它會不飲不食,直到死去,是種養不活的鳥。
誰能想到,那日他随口取來的名字,竟成了阿雀一生的谶語。
萬籁門內都是習武練功的江湖人,吐個血是很常見的事,并不怎麽慌張,大夫趕來給聞衡看診,把過脈後不急不慢地說:“風寒入體,憂思過甚,血不歸經——好在都不是大病,只需卧床休息,服藥調養,切忌多思多慮。”
範揚感激道:“多謝大夫。”
大夫沖床上那個教訓道:“年輕人,凡事向前看,心寬些才能少生病。你小小年紀,少說還有六七十年好活,有什麽想不開的?”
聞衡漠然閉眼假寐,懶得理人,範揚好聲好氣地将大夫送走,回來看着聞衡,越看越愁,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公子,阿雀的事……”
“都過去了,我知道。”聞衡開口輕聲道,“不必再提了。”
他恹恹地靠在床頭,整個人只剩烏發眉眼還有點顏色,側臉猶如玉雕,蒼白,且沒有活氣。某一個瞬間範揚覺得他應該要哭了,可是他眼睛并沒有泛紅,好像把自己的情感和靈魂一并關進堅硬冰冷的軀殼裏,從此隔絕了一切情緒。
範揚見他久久不語,料想他心裏犯堵,不願看見自己杵在這裏,便告了個罪,默默地退出去,把屋子留給聞衡一個人清靜。
出得門來,走回廊下,只聽見院外有腳步聲靠近,人語越過牆頭,字句清楚地落在他耳畔:“聽說這裏住的就是那個京城逃來的世子?”
“嗐,什麽世子,都家破人亡了,如今被天下通緝,實在無處可去了才來投奔門主。”
“窩藏逃犯?了不得,那可是大罪。”
“誰說不是呢。”有人嗤笑道,“柳長老這些天焦頭爛額,愁的不就是院裏這位麽?撂下親外甥不管,怕被人戳脊梁骨;要是收留下來,那可是個大麻煩。”
有人附和道:“可不,聽說那少爺根本就是個沒練過武的病秧子,能逃到這裏全靠侍衛保護,他若進了萬籁門,是來學藝還是來當少爺的?門主和柳長老豈能容的下他?”
“所以你看,柳長老将他安排在客院裏,遲遲不肯讓他見門主,也不為他引見門內弟子,就是為讓他們早點看清眉眼高低,別在這裏添麻煩了。”
衆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有人在哄笑聲中繼續譏诮:“今日他們傳了大夫,聽說聞少爺病情加重吐血了,誰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難保不是想借着生病的由子在這裏多賴兩天。”
範揚将這些嘲笑諷刺之語盡收耳中,一時怒發沖冠,險些就要撸起袖子沖出去跟他們打一架。可不知怎麽,也許是這些時日的逃亡真正消磨了他的銳氣與戾氣,他心中忽然有些虛落,想道:“他們原說得不錯,我們的确是無處可去,才一心想留在萬籁門。倘若萬籁門不肯收留,我們這些人還有什麽別的出路?”
他一時又想起昨日聞衡叮囑他的話,以聞衡之敏銳,不可能沒覺察到親舅舅對他的排斥之意。難怪他會早早催自己找好後路,但聽他話中意思,卻是打算分道揚镳,不再與衆侍衛們同行。
可他的父母高堂俱已亡故,親舅舅又視他如洪水猛獸,聞衡一生親緣淡薄如斯,他能走到哪裏去?難不成真要學那些古時候的落難王孫,剃了頭發做和尚嗎?
自京城變故至今,快一個月過去了,他經歷的事情比此前三十年人生都複雜難解,每一天睜眼醒來就是烏雲罩頂,從前那輕劍快馬、心無挂礙的日子陌生得好似前世,他還沒有來得及消化巨大的落差,就已經被迫适應了它。
而聞衡只會比他更甚。
範揚不知道他們倆現在是誰拉着誰不沉下去,但聞衡知道,如果他們不松手的話,只會兩個人都沉底。
聞衡這一病不是鬧着玩,也不是虛張聲勢,實實在在養了近十天才逐漸有了起色。在他養病期間,柳随風只來探望過一次,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走了;倒是他的夫人曹氏,也就是聞衡的二舅媽,又送藥又問候地關懷過好幾次,勸他節哀,以保重身體為要。
入臘月的頭一天,萬籁門門主柳逐風終于攜夫人秦氏,回到了孟風城。
門中情況柳随雲早已傳書說明,兩人進家後第一件事是到客院來看聞衡。這時聞衡身體已好的七七八八,可以下床走動,正坐在房中看一卷劍譜。聽見門人通傳,他一擡眼,就見一對中年夫婦聯袂而至,立刻放下劍譜起身相迎:“外甥聞衡,拜見大舅舅,大舅母。”
柳逐風年過不惑,生得儀表堂堂,又是一門之首,凝練得一身從容氣度,其夫人秦氏則雍容端莊,頗為慈愛,兩邊見禮,各自敘過近況,說到慶王妃之死時,雖不免感觸,卻不像見柳随雲時那麽誇張,只是淡淡唏噓,很快便略過不提。
他們來到的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談了一會兒,雙方場面話和客套虛詞差不多都快見底時,外面天色漸晚,正好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柳逐風邀衆人移步正院,又叫來柳随雲夫婦,命人準備了一桌家宴。
考慮到聞衡大病初愈,又在孝期裏,這桌席面頗為清素,不見丁點葷腥,吃飯的人也沒心思仔細品嘗。在座衆人心裏明鏡似的,都等着看接下來的好戲——聞衡在萬籁門盤桓許久,他是走是留,就看這頓飯是接風還是送行了。
宴席過半時,柳逐風終于率先放下了筷子,狀似無意提起,和藹地問道:“衡兒往後有什麽打算?”
聞衡苦笑了一下:“先父母仙逝不久,家裏又出了這麽大的事,孩兒心中惶恐,也不知該如何才好,眼下只想清清靜靜地先守完孝,再論其它。”
此言一出,柳随雲眼前一黑,心中一涼,暗忖道:“這小子是鐵了心,要賴在這兒不走了。”
他馬上擡眼去看他大哥,卻只見柳逐風從容不迫地點了點頭,諄諄道:“你有這份孝心是好事,可守孝也不耽誤你做其他事。你娘說你天生體弱,不适合練武,如今這情形科舉仕途亦走不通,更別說你還在朝廷的通緝文書上。事已至此,與其惶惶度日,我看倒不如幹脆離開中原,到西域或是海外伏鯨島闖一闖,我還有些朋友,可以替你牽線搭橋。”
他這話柔中帶剛,聽着客氣,其實義已是不言自明,就差把“別留在萬籁門給我們添麻煩”這句話直接怼到聞衡臉上了。
聞衡心中雪亮,偏要裝出沒聽出話裏有話的意思,像模像樣地考慮了一會兒,道:“舅舅自然是為我好,不過故土難離,我可以一走了之,跟着我的侍衛們卻有些為難。”
一聽他口氣有些松動,柳随雲忙道:“衡兒是擔心你那些侍衛不願意跟随你遠行?”
“那倒沒有。”聞衡道,“他們将我從京城一路護送到孟風城,雖是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可也足夠仁至義盡。我沒有旁的要求,只求舅舅替我安置了這些侍衛,讓他們有生計可以度日,如此我便是一輩子流浪海外,也沒有牽挂了。”
柳逐風聽明白了。
聞衡這是要他花錢送瘟神,只要他肯破財,給範揚等人一筆衣食之資,讓他們能安頓下來,聞衡這個災星就肯乖乖離去,不再騷擾他們家。
這筆銀子對他們家來說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王府侍衛遠沒有聞衡的罪名驚天,不過是拔出的蘿蔔帶出的泥,就算将來他們不幸被官府抓住,萬籁門也可以輕輕松松把所有往聞衡頭上一推,把自己摘個幹淨。
柳逐風和柳随雲畢竟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萬萬做不出将外甥掃地出門這種事,但要讓他們甘冒風險收留聞衡,他們也做不到,畢竟萬籁門還沒有強橫到視朝廷法令若無物的程度。他們只能用各種方法委婉而不失禮貌地暗示聞衡,希望他識趣;聞衡果然沒辜負他們的期望,開出的條件既不傷萬籁門的體面,也算是為自己掙到了一點好處。
皆大歡喜,再好不過,柳逐風點了點頭,欣慰道:“衡兒心地仁善,我這做舅舅的自然全力支持。”
聞衡唇角一勾,順着這虛情假意的氣氛,颔首道:“多謝舅舅成全。”
話音未落,首座上“啪”地一脆聲,柳逐風的夫人秦氏終于被他們惡心的看不下去,摔了筷子冷笑道:“傻孩子,他這哪裏是成全你,分明是變着法地糟踐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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