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楚冰桓摟着花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在發燙。

花澈的身體不好,即便有靈藥仙草做輔助,可身體還需要時間自我複原,比起常人,他康複的慢。

楚冰桓對自己的醫藥有絕對的自信,因此并不擔心花澈。

反倒是花澈剛剛說的話,讓楚冰桓方寸大亂,一時失神,險些……

想當初,花澈風光無限,前途無量,卻因為身世被揭開而飽受诟病,哪怕他一心為善,終究擺脫不掉魔尊之子的事實。盡管路明楓當衆袒護,下了擔保,也難以免除他在上清仙門的地位一落千丈,師兄弟們明裏暗裏的排斥和擠兌,各殿長老的忌憚和防備,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更何況自小懂得察言觀色的花澈呢!

可能是終于受不了了吧!花澈沒有打一聲招呼就失蹤了,據目擊者稱,他們在山下看見了魔霧,有這等修為,可以在上清仙門來去自如的人,除了焚情殿的殷無悔,世間再找不到第二個!

結果不言而喻,花澈和他的父親走了。

可楚冰桓始終不相信,憑他對花澈的了解,花澈是怨恨他的父親的,哪怕血濃于水,終究仙魔殊途,就算幹不出大義滅親的事情,也絕不會跟殷無悔狼狽為奸。

花澈定是被綁架的。

楚冰桓是這樣以為的,也是這樣堅信的,他暗暗謀劃獨闖焚情殿,還沒等他行動,花澈突然回來了。

回來的目的就是弑師。

殘忍的殺了路明楓,并屠盡了上清仙門五千弟子,叛逃出境,留下撕心裂肺的路肴,揚長而去。

這一走就是幾百年,再見面之時,彼此已經三百多歲了,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自那以後,上清仙門一蹶不振,雲天水鏡趁勢追擊,在楚冰桓的帶領下,超越上清仙門往日輝煌,成為仙道第一宗。而他也超越了德高望重的路明楓,成為仙道第一人。

至于花澈……舍棄了一身超絕劍術,棄了仙途,走上鬼域,成為了萬魔之首,坐鎮焚情殿。

有傳言說,他先弑師,再弑父。

他終于成魔,将一切反對他的聲音壓下去,用鮮血鋪成道路,一步一具腐屍,走上今日的位子。至此人人懼怕,人人膽怯,縱使心中有恨也是怒不敢言,唯恐被花澈血洗滿門。

再也沒人敢說他是娼妓之子了。

再後來,楚冰桓被他抓了。

設計偷襲,封住一身修為,從此囚禁在焚情殿,一晃就是三年。

直到那一天,花澈故技重施,賣弄風騷,他冷眼旁觀,目不斜視。

他不喜歡花澈這樣,他也知道花澈是自甘堕落,破罐破摔了。

“冰塊兒,你能不能抱抱我?”

聽慣了花澈撒嬌的他并不想理會,況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沒有回頭,更沒有說一句話,快步離開。

山腳下,仙道大軍整裝待發。

楚冰桓着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孤身一人,抵擋在萬軍面前。

心心念念的雲渺君居然還活着,且毫發無傷,氣色也不錯,衆人都很開心也很激動,七嘴八舌的說着話。

“雲渺君,那個魔頭呢?”

“楚掌門,是不是您把花澈殺了,逃出來了?”

花澈不會知道,其實三年前的那場所謂設計偷襲,楚冰桓是知道的。

他并不是被迫擒到焚情殿,而是主動跟花澈去的。

花澈也不會知道,其實至始至終他就沒有被封住修為,他的金丹完好無損。

所以,當楚冰桓從驚慌失措的護法手中拿到那枚錦囊的時候,他呆住了。

錦囊裏是釋放修為的辦法。

這是什麽意思?

花澈要放他自由嗎?

花澈不是非要得到他不可嗎,又是綁架又是逼婚,軟磨硬泡,軟硬皆施,足足磨了三年!為什麽現在要……

楚冰桓難以置信,他一把掐住護法的領子,冷聲逼問:“這是何意?”

護法根本不曾想到楚冰桓的修為還在,漲紅了臉,不敢隐瞞,艱難的說道:“尊上,尊上怕是不好了……咳咳咳咳咳!”

楚冰桓腦子嗡的一聲。

不好了?

想起前夜有些反常的花澈,楚冰桓心跳如雷,當時就隐約覺得那個大魔頭有些不對勁,但沒有過多在意,只當花澈又是在假裝,莫非他當時就……

前夜的一幕幕在楚冰桓腦子裏重演。

故意激怒自己,試圖讓自己殺了他。

臨別之時,那近乎是凄然哀切的懇求,求自己抱抱他。

楚冰桓的五髒好像全空了,他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焚情殿,前往後山竹樓,入目所見的是,躺在地上瀕死的花澈。

金丹碎了,神魂散了,靈識也枯萎了。

他顫抖的将人抱起,失聲呼喚,懷裏的人沒有絲毫反應,只是薄唇顫抖,好像在說什麽。

楚冰桓忙将耳朵湊近,那聲音特別小特別虛弱,可聽在楚冰桓心裏,宛如神雷。

“抱歉啊,耽誤了你一輩子。”

不是,不是!

是我耽誤了你,是我才對!

什麽是撕心裂肺,什麽是萬蟻噬心,楚冰桓形容不出來,只知道那一刻,天昏地暗!

楚冰桓閉上眼睛,用力抱緊懷裏的人。

這輩子,絕對不會再……

“你想勒死我嗎?”

楚冰桓一驚,前世的慘痛和今生的突兀融合在一起,讓他整個人都蒙了,反應好半天才後知後覺,低頭一看,懷裏的花澈“叽裏咕嚕”的鑽了出去。

燭火燒得正旺,映的花澈清潤眼底一片流光溢彩,他眼也不眨的凝視着楚冰桓,忽然咧嘴一笑:“你是不是想日我?”

楚冰桓腦中有根弦,“啪”的一聲斷了。

“說!”花澈一把揪住楚冰桓的領子,哀哀切切的道,“你對我是不是真心的?”

楚冰桓:“……”

花澈一臉凄婉:“你到底愛不愛我?”

“花澈。”

“我不聽我不要聽你不要說了!”

“……”

這都什麽毛病?

楚冰桓差點以為自己配錯了什麽藥,擡手摸了一下花澈的額頭,依舊滾燙,這純粹是給燒糊塗了!

花澈一把推開楚冰桓,厭惡的用手蹭蹭被他摸過的額頭:“你不愛我是吧?那你就休了我呀,哼,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找隔壁老王頭去!”

“……”這真的不知該如何接話。

花澈一本正經的催促:“拿紙筆寫休書,快點!”

楚冰桓冷靜的分析病情,花澈既然燒糊塗了,自然會說胡話,可能是跟記憶中的場景混淆了。這段莫名其妙的表演,應該是花澈小時候看的臺本,不然就是隔壁鄰居的鬧場,他記在心裏後,現在代入其中,就這麽弄混了。

根據楚神醫的估算,天亮了就能退燒,所以不打緊。

“你不寫我寫!”花澈反倒着急了,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拿它當狼毫,也不記得蘸墨,對着沙土地比劃半天,尴尬的回頭看着楚冰桓,“休書要怎麽寫呀?”

知道花澈只是暫時抽風,楚冰桓便不着急,眼下這種情況也不好放着不管,他想了想,心中毫無來由的一亮。

楚冰桓從袖裏乾坤取出筆墨紙硯,道:“我說你寫。”

花澈狐疑的丢掉樹枝,乖巧點頭:“哦。”

楚冰桓嗓音清越:“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花澈下筆有神,專心致志。

楚冰桓看的也很認真:“此證。”

花澈最後将筆鋒一收,楚冰桓及時抽走宣紙,嘴角劃過一抹淺笑。

一臉怨婦模樣的花澈嘀咕道:“這就行了?”

“還沒。”楚冰桓看着“休書”,甚是滿意。雖然花澈出身差,但他不缺教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習得一手好字,怕是當世書畫家也要拍案叫絕。

花澈急道:“休書都寫好了,怎麽還沒完?”

“還有庚帖。”楚冰桓一本正經的說,“把庚帖還給對方,就此一刀兩斷。”

“哦。”燒糊塗的花澈連休書和婚書都不分,怎麽能指望他知道成親後庚帖早還了的事情?

他乖巧的摸摸這裏掏掏那裏,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打開了袖裏乾坤,庚帖“啪叽”一下掉了出來。

楚冰桓搶先一步拿走。

庚帖上寫明了生辰八字,籍貫,和祖宗三代。

花澈随母姓,花家并非窮苦人家,至少在花媚兒落難之前,可是出身顯赫的高門嫡女。

花澈的外祖父乃前朝唯一的異性王爺,外祖母是超然世外的散修,據說也是一位巾帼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外祖父深深被她所吸引,苦苦追求十餘年,終于感動外祖母放心,倆人轟轟烈烈的舉行婚禮,第二年就誕下了花媚兒。

花媚兒是流落青樓後改的名字,在花澈的庚帖上記載,母:花似瑾。

家族一朝失勢,滿門盡誅,子子孫孫飽受煎熬。

“才不是呢!”花澈一把搶走庚帖,迷迷糊糊的說,“那皇帝老兒算什麽東西?我姥姥一道符咒,可以帶着花家滿門逃之夭夭,進了修仙界,量那老皇帝坐擁萬馬千軍,也奈何我們不得!”

楚冰桓吓了一跳,見花澈還糊塗着,暗暗松了口氣。

他也想得到,對于修士而言,凡人實在太脆弱了。就算皇帝權傾天下,那也只敢在凡界那一畝三分地作威作福,管不到修仙界頭上。

抄家滅門什麽的對別人好使,對花澈母族不好使。

“那你家裏……”前世的楚冰桓,從未提起過這個,不是不好奇,而是擔心觸及花澈的傷心事。但這會兒花澈糊塗着,醒來也不記得了。

花澈神秘兮兮的勾勾手指,楚冰桓下意識靠近。

“滅門。”花澈湊近楚冰桓耳畔,好像在講別人家的事情,輕輕松松的說,“我聽我娘說,她家裏是被修士滅門的,魔修殺人,雞犬不留呢!”

楚冰桓心裏震蕩。

在世人皆唾棄花澈為魔尊之子之時,可有人想過他的內心,他的無奈,他的憤恨和不甘?

母親全族皆死在魔修之手,花澈對魔修的恨,不比任何人少!

他對繼承殷無悔的血脈,比任何人都感到惡心!

楚冰桓煎熬的攥緊雙拳:“花……”

花澈:“死鬼!休書你放哪兒了?快把休書給我,我拿着休書上吊去!”

楚冰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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