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南舒用了三天時間将一份溫泉計劃捋了出來,在打磨過程中她沒有告訴谌衡,想給他一個驚喜。

谌衡也答應了哪哪都依她。

韓教授這周臨時有事出差,讓南舒去行政樓幫忙幹點零零碎碎的活。

南舒特別感激他在大學幾年裏對她的照顧,爽快地應下,從早上十點忙到傍晚五點才結束。

厚厚的雲翳浮在半空,烏雲重重地往下壓,頭頂時不時盤旋起幾只亂飛的蜻蜓,有細小的雨滴攜着寒風從高空萬裏而落,刮得樹葉沙沙作響。

南舒沒帶傘,早上手機軟件也沒顯示今天會下雨,生怕走到半路會有傾盆大雨砸下。

她返程的腳步快了些,依舊抵不過這壓層的烏雲,還差兩百米,眼看就要進寝室樓了,卻被淋了滿身。

短短一段路,頭發濕了,衣服也濕了。

南舒在樓梯口蹬了兩下,無奈地嘆了口氣,快速跑上樓梯,一進寝室,就扯條毛巾擦了擦被雨水洇濕的發尾。

溫亦歡在電腦前搗鼓着她畢業開花店的事兒,見南舒這般狼狽,立馬緊皺眉頭看着她:“你幹嘛去了?怎麽搞成這樣?”

“幫韓教授整理東西,沒帶傘。”

南舒剛說完,便被溫亦歡嫌棄地推進浴室,“別說了別說了,快去洗個澡,衣服什麽的我等下給你拿。”

南舒也怕自己生病,不客氣地鎖上門,脫掉衣服,沖了個澡,幸好漸暖的水溫将她救了回來,總算暖和了些。

溫亦歡在外頭給她掏睡衣,邊找邊痛罵這變幻莫測的天:“這天氣也真是的,說下雨就下雨,變來變去。話說你後天不是要和谌衡去泡溫泉嗎?要是下雨怎麽辦啊?”

“不礙事。”南舒在裏面隔着淅瀝的水聲說,“下雨就室內呗,都一樣。”

“你應該祈禱你別生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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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舒四年前折騰過一回,那會兒是真的活得糟糕,尤其是被谌衡撿到的那晚淋了大半夜的雨,導致現在免疫力極差,特容易病。

現在,她既痛恨那會兒的自己不好好愛惜身體,又覺得若不這樣,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碰見谌衡,一生平淡庸俗,無一絲色彩。

南舒搓着頭發出來。

溫亦歡遞了個杯子過去,裏面是已經沖泡好的防感冒沖劑:“先喝了吧。”

南舒捧起喝了口,笑着看她:“謝謝。”

**

次日,南舒回了禦園。

溫亦歡祝她玩得開心,別心疼谌衡的錢,狠狠地宰他一頓。

南舒揮揮手,走了。

到禦園的時候才堪堪過了六點,遠處的落日跟火燒一樣。

南舒照舊進浴室洗澡,換上舒适的衣服,才慢騰騰地走出來,進書房找了本書擱在大腿上,盤腿坐在沙發慢慢地翻,等谌衡回來。

阿姨知道今晚小姐和先生都會在這兒吃飯,已經做好了飯菜,放在冰箱裏,待他回來,南舒拿去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南舒從傍晚六點等到七點半,谌衡還沒回來。

她有些心急地發了個微信:【你還沒下班嗎?還是有應酬?】

對方沒回。

到了八點鐘,南舒盯着牆上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得極慢的壁鐘,發呆了一小會兒,撇了撇嘴,肚子咕嚕嚕地叫。

她實在撐不住,去冰箱找了瓶牛奶墊肚子。

南舒咬着吸管望了眼外頭徹底暗下的天,樹下的路燈落下一小片昏黃,有幾只蚊蟲在嗡嗡地轉,竟然有股凄涼和孤寂。

她無奈地打開手機,盯着沒有被回複的上一條,又發了一條過去:【你怎麽了?什麽時候回來?】

南舒吸完一瓶牛奶,直接甩進垃圾桶,有點小脾氣地将飯菜拿出來,放在微波爐上熱了一下,幹癟癟地吃。

屋內沒有一個人陪她,空曠的客廳安靜到針落可聞,只有她略帶急促的咀嚼聲和呼吸聲,而約好明天要一起出發去泡溫泉的人此刻不見了人影。

南舒向來也不是什麽愛哭愛鬧的主兒,自從媽媽去世後,她便知道哭已經沒有用了,什麽事兒都要自己扛,自己憋着。

剛吃到一半,還有一口飯含在嘴裏。

門外傳來古斯特沉悶的引擎聲,車子停在院內,熄了火。

很快走下來一個人。

那人穿着西裝,攜着滿身的酒氣,從外面走進來,看樣子不像是喝了酒。

南舒掀眸看去,把口中的飯咽下去,眼中忽現的亮光只出現了一秒,便黯淡下來,緊随而至的,是些許淚光盈在眼眶,險些掉落。

眼淚是沒流,眼眶卻紅了。

南舒想,這應該是生理反應吧。

她沒想哭的。

來人看見了,見她一直低着頭,到了嘴邊的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徐陽是個很規矩的小孩兒,雖然南舒平時對他照顧有加,但畢竟那是老大的女人,他對她絕無非分之想,就當姐來看待。

如今見她難受,腦袋低低垂着,竟然有點兒心疼,可還是得硬着頭皮說:“姐,老大他……”

“怎麽了?”南舒笑着擡起頭,眼角的淚光已經被她抹掉,性子挺要強的。

徐陽也識趣地當作沒看見,開門見山道:“應酬,喝醉了。”

南舒猜到了。

徐陽是開車過來的,所以他肯定沒喝酒,卻帶着滿身的酒氣,那只能說明谌衡喝了,他把谌衡從應酬桌上弄走時,不小心沾上的。

“他在哪兒啊?”

“怕折騰來折騰去,就把他擱在了酒店,來跟你說一聲。”

南舒脾氣小了些,想起明天還要出去,便放下筷子,起身問:“要不要我過去一趟?喝醉酒挺難受的,你一個大男人也不方便……”

她的話還沒說完,徐陽已經截住,“不用,他已經睡下了。”

南舒:“哦。”

南舒覺得有點奇怪,平時徐陽不會擅自做決定,這次拒絕得這麽快,大抵是谌衡提前吩咐了些什麽。

見他還沒走,南舒抿了下唇,無奈地問:“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跟我說?”

徐陽說到底才二十三歲,社會閱歷尚淺,他的情商還不足以支撐他處理好現實生活中的每一個狀況,猛地撓了撓頭,一臉為難樣:“我……”

南舒等着,“你說吧,什麽事兒?”

“姐,你今晚早點休息,別想太多,好好睡個覺。”

南舒微微颔首,卻琢磨着他下一句話應該會來個大反轉。

徐陽滞了好一會兒,才垂着眸,磕磕巴巴地把話說完,連眼睛都不敢看她:“明天就別早起了,睡個自然醒。老……老大說……溫泉……溫……”

南舒打斷他:“我知道了。”

成年人有多好面子,她今晚總算是見識到了。

原來她也會有這麽悲哀的一面。

南舒勾着唇,手指緊摳着餐桌的邊角,硬撐着最後一口氣給自己造了個臺階:“他不舒服的話,就休息吧。我剛好也臨時有點兒事,明天就不折騰他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行,你早點休息。”徐陽欲言又止地轉身離開。

他一走,南舒整個人都軟了下來,連飯菜都懶得收拾,直接咬着唇回卧室睡覺。

上床時,還差點兒踩空,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

腦中不停地回放着徐陽離開後又折回來對她說的那一句話。

“姐,我再跟你說一句,老大的事你多留個心眼。”

——這是什麽意思?

徐陽明顯不願多說,也不敢多摻和這件事兒,只點到為止地提醒了一下。

恰恰是這種神秘感,讓想象空間擴展了不止一倍。

南舒蒙着被子躺在床上,思來想去都想不明白那到底指什麽。

她不願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谌衡,卻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最後,還沒想明白,就睡了過去。

半夜起了風,嘩嘩地刮着窗簾,像被吹亂的裙擺,吹得室內發涼,“嘭”“嘭”“嘭”地拍打着牆壁,吵個不停。

南舒捂着耳朵,眯起眼繼續睡,卻感覺腦袋一陣昏沉,太陽穴附近間歇性地泛起一陣隐約的搏動性疼痛,這疼簡直磨死人,害她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南舒又覺得冷,後背直冒冷汗,微微抿着唇,想直接忍過去,可她發現她連起身給自己倒杯水的力氣都沒有。

又過了半小時,小腹一股熱流湧出,她徹底慌了神,已經到了幾乎神志不清的地步。

南舒生怕什麽時候暈了過去,也沒個人管,艱難地摸到手機,給溫亦歡撥了個電話。

這會兒才淩晨三點,溫亦歡還沒睡,正窩在寝室看電影,瞧見是南舒打來的,立馬接起:“怎麽了?這麽晚打過來。”

南舒忍住小腹那一陣一陣的抽疼,小聲略帶懇求地問:“歡歡,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啊?”

溫亦歡吓傻了,她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這個時間點,谌衡不是應該在她身邊嗎?

聽這語氣不太對勁兒,溫亦歡連忙答應:“好好好,我立馬過去,你等着啊。”

南舒結結實實地裹在被子裏,靜靜地等她。

溫亦歡來到禦園,探了探她額頭,又摸了摸她的手。

南舒渾身發燙,看樣子像在發燒,更要命的是,連同生理期也來湊熱鬧,能不折騰死她才怪。

南舒被她攙着,艱難地弄去了醫院,途中還改不了碎碎念這毛病,“話說你生理期也不是這個時候啊?怎麽提前了這麽多?那場雨真是要命,及時洗了個熱水澡還吃了感冒沖劑,竟然還發燒了?”

而後,她猛然意識到:“他媽的,谌衡呢?”

**

谌衡和老劉來到山頂,老劉去了趟洗手間。

谌衡靠在栅欄邊,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欄上,他穿着休閑的裝束,沒了平日裏那股矜貴與利落,渾身的氣場卻絲毫不減,沉默的身形像遠處穿破雲層的刀鋒,颀長又養眼。

林桐若盯着看了幾眼,随後拎了瓶礦泉水走過去,遞給他。

谌衡瞥了眼,沒接。

林桐若也不生氣,好脾氣地笑了笑,語氣似有譏諷:“怎麽?還以為谌副司長有多清流呢,原來也是個愛江山勝過愛美人的主兒啊?男人果然都一樣,一眼看透。”

她盯着男人精瘦的手腕,那兒使了點兒力,青筋微現,可見其私底下還有兇悍的一面,就是不知道會在哪裏呈現。

林桐若大着膽子,輕握上去,可才剛碰到,便被他握住了腕子,臉色變了又變,卻偏偏挺着膽兒硬撐。

谌衡力氣大得似是要掐斷,一甩手将她扔了出去。

林桐若崴了下腳,無奈地看着他。

谌衡活動了下手腕,冷聲說:“那晚……怎麽沒把你砸死?”

他指的是——初次見面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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