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慢慢吞噬

他的臉頰很白很白,脫力跌坐在牆角費力地喘息着,今天似乎多走了些路,多說了些話,雙腿就如同灌鉛般沉重,未來的某一天是否他站也站不起來了。

他的衣裳髒了,好容易爬起來進門時迎上母親關切的目光,無所謂的笑笑:“哈哈,路上被石子絆倒跌了一跤,好蠢哦。”

然後他就将自己關在洗手間裏,對着鏡子他仔細端詳着身上的那道疤痕,手指比劃了幾下喃喃自語:“原來把脾都切掉了還是難逃一死哦,好慘一男孩。”

溫水沖刷掉他的疲憊,熱水的熏蒸使他慘白的皮膚多了些血色,他就這麽腰上圍着浴巾走出去,不顧發尾滴落的水珠,看上去像是剛從水池裏游泳上來的獅王那樣甩了甩頭。

“媽,我好餓,有沒有好吃的呀!”

他哪裏餓,剛吃飽飯回來的,只是不想面對母親探究的目光找個理由讓她移走目光,不着痕跡地按了按胃腹,晚上吃了些冰淇淋似乎那個器官又開始作亂了,他有些想念安生溫暖的小手。

修長的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敲字,卻是撒嬌的語氣:“唔,肚肚又痛了,要親親。”淳樂的臉上帶着蜜汁笑容,靠在沙發上若有所思。

母親轉身去廚房泡了一杯燕麥給他,也沒準備什麽新的吃的,漂亮的女人坐在他旁邊,對于兒子有些愧疚,喃喃自語:“孩子,你真瘦,媽媽虧待你了。”

他轉過頭看着母親,扯出一個笑,甩了甩腦袋,小孩子似地将水珠都甩在母親臉上,捧着她的臉一陣亂揉:“嘿嘿,你這就不懂了吧,我這叫苗條,多少女孩子都羨慕不來的呢,安生就可羨慕我了。”

那杯燕麥最終他還是沒喝,今日太累他撐着鬧了一會兒便轉身回去了,兒時總是在學習一直沒去玩玩男生們都喜歡的網絡游戲,那東西上瘾,但是他想試試。

他靠在床頭下了一排手游,挨個兒注冊了賬號,他大概是自控能力極強的人,每個只玩一把,那些游戲大同小異,就是畫風不同,他玩起來得心應手,也沒什麽興致。

一個閃爍的頭像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不正是安生,原來自己的小女朋友喜歡玩游戲,他像是發現新大陸那樣戳了安生的對話框:“嘿呦,你竟然還玩游戲,帶飛帶飛。”

安生在游戲裏動作靈敏和她平時皆然不同,讓本累極的淳樂來了精神,也跟着興奮起來,手指在屏幕上翻飛,兩人還接了語音。

“樂樂……快快快……跟上……”

“你可以啊,不愧是學霸,第一次玩游戲都這麽溜。”

“唉?樂樂你怎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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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多話的他沒有說話,只是聽着安生在說,突然他的游戲人物不動了,聽筒裏傳來嗆咳聲,安生着了急喊着:“樂樂,你怎麽了?”

晚上吃的那些東西都吐了出來,好像食糜之間還夾雜着一些紅色的液體,他撓着頭一臉困惑地回應着安生:“吐了,可是為什麽有些紅色的東西?”

安生手裏的手機哐當一下掉在地上,聲音都在顫抖:“你胃痛不痛?不會出血了吧,樂樂,你別有事啊。”

他沒什麽感覺,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些鈍痛,只是低聲喚着她:“安生,安生,我不會快死了吧,啊啊啊……不要……人家好怕怕哦。”

他說完之後咯咯笑起來,将手機貼在耳邊輕聲道晚安:“安生,晚安,我困了。”

他的手指按在胃腹上,挂斷電話之後自嘲地笑笑,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要面臨死亡了嗎?可是他的人生分明才剛剛開始,死神要是奪走他的青春年華就在一瞬間就好了,為什麽偏偏要一點點消磨他的健康。

他踉跄着爬起來,若無其事地和母親說出去一趟,自己一個人坐上了出租車,目的地是醫院,他沒告訴任何人,仿佛早已習慣了獨自一個人面對狼狽與不堪。

他獨自挂號,獨自等待診療,他依舊自信的笑着,對着醫生護士道謝,打趣給他挂水的護士姐姐,清晨來的太快,他可能暫時出不了院,安生的電話像是催命號角讓他猛然彈起來,又因為眩暈倒回床上。

“安生?你咋現在打電話。”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小孩子那樣。

“樂樂你在哪?我去你家裏了,阿姨說你昨天晚上出去就沒回來。”

“我……”他準備熟練的拔針,卻被護士長的聲音打斷:“十六床藥水要沒了,誰上班時間偷懶的?”

“你在醫院?”安生輕聲問着。

“沒事,馬上就出院了,小問題。”他語氣弱了下來,沒等拔去針頭就聽安生輕聲說着勸慰的話。

“樂樂,把病房號發給我,我去陪你,別拔針了好不好?”

他應着好,提着吊瓶去打理了一下碎發,對着鏡子反複确認自己看上去不是太狼狽後乖巧地回到床上,手指搭在腹部時不時地繞上幾圈,昨日未曾胃出血,那些紅色的不過是未消化的紅湯,但是腹部一直脹氣也不好受。

“嗝”的一下腹部的氣體排出來一些,但是依舊鼓脹着,他格外的珍惜自己的性命,但是仍逃不過各個器官的功能越來越遲鈍,就像此時,他脖子後仰着緩解着不适卻正被推門進來的安生抓了個正着。

安生小跑着将他圈在懷中,小聲問着他怎麽了,唇瓣掃過他的臉頰企圖用親吻減緩他的痛苦,他的指冰冰涼的,蒼白的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比本不算黑的安生還要白幾個色度。

“沒事兒,沒有胃出血,就是急性胃擴張,要減壓,嘿嘿,安生抱抱,肚肚痛。”

他分明難受的厲害卻還是貓兒似的袒露出柔軟的肚皮,額前的碎發服貼地貼着,遮住了前不久摔傷的疤痕,見她許久不說話他将冰涼的臉頰蹭至她的懷抱,自帶着暖意的懷抱之中擡起頭來,軟聲細語。

“安生?為什麽不理我嘛!”

淺色的睫上沾染着濕意,那委屈的情緒順着柔和的聲線爬至安生的心裏,她唯有輕輕拍着他的背以示回應,近來她覺得時光過得越發的快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時間不知不覺已不足三年,時鐘滴答作響,帶走的卻是懷中人的生命。

“樂樂,你要乖!”她無意識的低喃像是面對自己的孩子,無奈的語氣讓他一身的毛發服貼下來,他蹭了蹭她的手臂低聲輕喃。

“安生,他們說今天要是沒好轉要下胃管,唔……好難受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安生點着頭抱着他,擔憂的看着他,她從不曾見過下胃管,也不能體會究竟有多麽的難受,只是他這麽好面子的人都表示抗拒的事可能真的難以想象的艱難。

病房的門被從外面推開,淳樂看到醫生走進來整個人縮進了安生的懷裏,抗拒的扭動着:“我不要!”

安生拍撫着他的背和醫生點頭示意,小聲地貼着他的耳朵說些軟話:“樂樂,你最乖了對嘛?醫生要給你檢查呢,擡頭好不好,乖哦。”

他的眼睛紅紅的,委屈巴巴地癟着嘴兒,手指攥着安生的衣角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看笑了醫生,這個男孩昨天一個人來,也不哭也不鬧地和護士聊天,今天在女朋友懷裏怎麽換了一副樣子。

聽診器貼在他的胃腹,醫生的手指按壓了幾下讓他倒吸了幾口涼氣,貼着安生的耳朵低聲說着:“哼……醫生虐待我,可疼了。”

接下來醫生宣布的結果讓本就臉上沒有什麽血色的淳樂瞬間面如金紙———“沒什麽好轉,所以要下胃管減壓,下胃管會引起不适,家屬多陪陪他。”

他手指緊緊的攥着安生的衣角,哇地一聲哭出來:“我不要!可難受了,嗚嗚……”

安生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貼着他的耳朵哄着:“樂樂你要乖,治好就能回家了對不對?我一直陪着你,今天也不回學校了好嘛?”

他破涕為笑,頭點的像小雞啄米,護士拿着工具進來的時候還小聲嘀咕着:“你可要輕一點噢,不然我小女朋友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哼哼。”

安生順了順他的背,輔助護士幫他呈半卧位,撫摸着他的額安慰着:“樂樂乖,不要緊張,我一直陪着你的。”

護士一邊塗抹石蠟油一邊打趣他們:“你們感情真好呢,他呀,昨天一個人來的,跟今天完全不是一個畫風呢。”

塗抹石蠟油的胃管從淳樂一側鼻腔進入,異物感使他不自主地咳嗽,眼角都滑出了生理淚水,護士囑咐他深呼吸,待胃管到達會厭處時囑咐他進行深呼吸。

淳樂顯然不是第一次被下胃管,雖然一直咳嗽但是全程十分配合,也控制着自己盡量不扭動身體,等固定後裝好負壓裝置再開口說話已經是氣音,帶着極盡的委屈。

“安生,要親親,可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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