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提前再見
病痛消磨掉他臉上的薄肉,淳樂知道他大概真的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他不怨也不恨,想要知道心愛的女孩有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有沒有很想去的地方,如果可以,他願意在離開人世前替她了卻心願。
他牽着她的手慢慢的走,眼前是忽明忽暗的景象,他的聲音柔和親昵,仿佛一個問候妻子早上吃什麽的丈夫,他的側臉被光照耀着,顯得臉頰格外的白皙,美的不似這凡間應有的膚色,甚至有些透明。
“安生,你想去哪裏?”
女孩的碎發被風吹起,露出了比臉頰更白些的額頭,她下意識地回答這樣的答案:“想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好。”
他笑着揉着她的臉頰說“讨厭”,可是唇角卻忍不住上揚,這個傻丫頭,怎麽回答問題都這麽讨喜呢,好想一輩子都別和她告別。
“我在說你想去哪裏旅游啊?我都快畢業了,到時候我先去玩一圈。”他在準備着遠行了,這只是在暗示安生他會悄然離去,這一圈兜兜轉轉再也不會回到原點了。
安生咬着手指陷入了沉思,顯然并沒有意識到樂樂在和她說自己會在最後的日子裏孤獨離去,也并不知道不久後的将來一別就是天人永隔。
“我想去西藏的布達拉宮,想去海南的三亞,想去九寨溝,還想去看松花江,我想去好多好多地方,但最想和你一起去。”
他一一記下,笑着拉着她小跑起來,鼻尖的細汗告訴他自己可能真的太虛弱了,但是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還活着,還拉着心愛的女孩。
“哈哈,安生,我先替你玩一圈,以後你有時間了自己再去。”
上樓梯時他累得腿都開始打顫兒,但是依舊不動聲色的挺直背脊,一回到家他便呈大字型癱在沙發上,嘟囔着:“我要餓暈了,安生快煮東西給我吃。”
安生默默走進廚房,留下他一人在客廳,手指不經意地撫上胸口,那裏似乎又開始疼了,原來醫生說的輸血後遺症這麽快就紛至沓來,指尖不經意地觸及額頭,燙人地厲害。
他趴在沙發扶手上輕聲喚着她:“安生,你過來一下,我怎麽感覺腦袋瓜有點燙呢?你摸摸。”
他手上還有水珠,胡亂的在身上擦拭了幾下貼合在他的額頭,觸手的溫度燙得厲害,扶着他坐好後女孩在抽屜裏翻找着退燒貼。
“樂樂,你把退燒貼放在哪啦?”
“唉?那是什麽玩意兒?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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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燒了,我拿個毛巾幫你降溫吧。”
“哦,原來真的發燒了,肯定是餓的,我要吃東西,都快餓暈了好不啦。”
他推着安生回去煮粥,撐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用口型重複着四個字:“再見,安生。”
手臂有些酸麻,他索性就翻轉過來躺在沙發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天花板,仔細數着邊角線上的玫瑰花紋,心中卻盤算着離開日期。
什麽時候離開會比較合适呢?
什麽時候離開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什麽樣的離開方式會讓所有愛過他的人比較容易接受?
他想着想着便合上了眼眸,呼吸清淺地睡着,仿佛沒有生氣的娃娃,安生端着粥出來的時候甚至不忍叫醒他,可還是輕輕搖了搖他的臂。
“樂樂,醒醒,不是餓了,我喂你喝點粥吧。”
他有起床氣,哼哼唧唧地下意識想打掉她的手,又猛然一個激靈,他彈坐起來眼前卻瞬間失去光與影,手指下意識的在虛空中抓握,正好抓住安生的衣領。
“唔,看不見了,安生快抱抱我。”
安生上前擁緊她的樂樂,柔軟的指腹替他按揉着太陽穴緩解眩暈,貼着他的耳朵輕聲勸着:“樂樂,要不?我們回醫院吧?你發燒了。”
他一下子掙脫開她的懷抱,臉上沒有血色卻還是裝出盛怒的樣子:“我不要!我宣布自己出院了就是出院了,你就是想把我丢在醫院裏,哇!你好狠的心吶,自閉了,不想理你,哄不好那種。”
“樂樂!你別鬧,我們先把粥喝了好不好?”
安生自然知曉他的口是心非,耐着性子哄依舊發着燒的淳樂,攪動着湯勺還惦記着他說餓了,他身體這樣差不吃東西怎麽能戰勝病魔。
他紅了眼圈,看着安生的神情複雜,手指在胸口輕揉片刻又放下,楚楚可憐的望着她再度發問:“你不該哄我嗎?為什麽說我在鬧,我還能鬧你多久?”
“樂樂,我想說的是,我們先喝粥,那不是重點啊,怎麽跟你說不通呢?”
安生不願意與他計較,可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今日的他有些難纏,語氣裏的無奈刺傷了他脆弱敏感的心,那個消瘦的人兒抱着腿窩成一團,将臉頰埋入膝蓋,不聲不響。
他想跟她好好的道一次別,可是不知不覺中氣氛被自己弄的如此的古怪,自尊心極強的他如何能接受這樣的失誤,氣鼓鼓的掉着眼淚,可能是不舍又或是太傷心了。
她放下碗将他發顫的身子攬入懷中,捧起他的臉頰卻看到他哭了,樂樂很少哭,病痛折磨之下他也不願掉眼淚,可今日為何紅了眼圈,為何淚水暈染了褲子?
“樂樂,你怎麽了,我可是說錯了什麽惹你傷心了。”
她不知他為何落淚,仔細回想自己的每一句話也并無不妥,只是擔心他發着燒又傷心難過太耗費精力,忍不住引導他說出心中所想。
“安生,你開始嫌棄我了!”
淳樂用的是肯定句,他眼底的脆弱不同于往日的驕傲,那似乎才是他隐藏至深的情緒,他很擔心自己用盡生命的餘光去愛的那個她先說再見,他接受不了那樣的結果。
“樂樂,怎麽可能?你這麽好,怎麽會有人嫌棄你。”
安生向來不太會說話,有時與他在一起還帶着小心翼翼,她明白樂樂生命的終止日期,把他像是易碎品那樣保護着,卻不知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不過是她安安心心地享受做他女朋友的時光罷了。
“可你開始敷衍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有意見就直說,我不喜歡猜。”
他越哭越兇,淚水順着眼眶一路流下,沾滿了他的衣衫,他沒去擦拭眼淚,只是含着淚緊盯着她的眼睛,想從她的眼底看出些什麽,只是那雙眸子潭水般深,什麽也看不出。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吻去他的淚,将唇瓣印在他的眉眼間,一下下地低喃着:“我沒有意見,你一直很好,特別好,你是我的心之所向啊,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他破涕為笑,淺色的睫還沾染着淚珠,看上去滑稽可愛:“你不許嫌棄我,我可好了,你嫌棄我我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安生嗯聲應着,轉身洗了毛巾為他擦拭臉頰,無奈地再度拿起碗來,粥依舊熱着,可是他的心真的捂熱了麽?答案不得而知。
她一口口的喂着,他一口口地含下她喂至口中的粥,揚起笑臉伸出手臂勾住她的脖子,将發燙的臉頰蹭着她的肌膚,一下一下的。
“安生,別走好不好?永遠別先對我說再見,我受不住。”
他說着說着沒了動靜,竟是體力不支睡去了,放下他他便下意識地蜷縮成一團,幫他擦拭臉頰手腳降溫他還會無意識的低喃:“安生,別走。”
這樣一個瘦高的人兒究竟是多麽缺乏安全感才會一遍遍地求他別走,那麽,當死神向他招手的時候他會不會害怕,黃泉路上一個人是否會寂寞。
她直到淳樂的母親推門而入才站起身來,壓低着聲音輕聲與這位美貌的婦人打招呼,告知他今日的不适,她們二人合力将他抱至床上躺好,安生先行告退,留下一個虧欠兒子的母親一遍遍地用指尖描摹他的眉眼。
———
“兒子,媽媽回來太晚了,以前你一個人生病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想要媽媽在身邊,媽媽年輕的時候太自私,看見你就會想起那個負心漢,所以只能不停的工作麻痹自己,可是現在回頭了,你怎麽陪不了媽媽太久了呢?”
他醒着,自她二人搬動他的時候便醒了,聽着母親的喃喃自語不禁再度滑下眼淚,裝作不經意的翻身,卻留給母親一個支棱着脊骨的單薄的背。
淳樂的身體在婦人擁住他的時候僵硬了,生澀的聲音從喉嚨間擠出,喚着媽媽:“媽,您怎麽跑到我床上來了?”
“樂樂,還難受嗎?”女人忍不住關懷他,卻後知後覺這似乎是她多年後第一次這麽問,自己也頓住了。
他搖搖頭用最俏皮的話回答母親:“多大點事兒唉,睡一覺不就好了,一個大男生那麽嬌氣幹嘛?哎呀,媽媽我都二十多了,您跑到我床上算怎麽個事兒?快回去休息吧。”
女人一步三回頭地看他,臨出門還是不放心的交代着:“兒子,不舒服要跟媽媽說。”
他擺擺手一臉的不耐,另一只手卻在被中握緊,這一刻他期待了許久,只是來的不在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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