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沒多時,嚴郎中回了氈帳,他忐忑着,結結巴巴道:“二十一娘,氈帳狹窄,人太多,恐被金人發現。在附近有片隐蔽的林子,你可方便前去那裏一議?”

趙寰知道嚴郎中擔心她一個年輕女子,在深夜與一幫大男人出去,實屬不方便。她想都未想,落落大方道:“好啊,勞煩嚴郎中在前面帶路。”

嚴郎中心道趙寰能從皇宮深夜到來,一個勇字是跑不了,對她的佩服又深了一層。

他熟門熟路走在前面,壓低聲音道:“他們都是苦命人,家人……”

話語微滞,嚴郎中長長抽噎了下,轉開了話題:“我對好幾個有救命之恩,平時他們對我還算信服。我與他們打了許久的交道,他們雖說沒讀過什麽書,以前在汴京靠力氣手藝賺口吃食,人的品性卻信得過。”

趙寰簡單回道:“我信你。”

嚴郎中呼出口氣,擡手按了按跳動不停的胸口,警惕四望。領着趙寰避開金人多處,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來到了他說的林子邊。

借着月色,趙寰看到林子裏走出來十多個漢子。其中有幾人很是眼熟,她上次跟着韓皎去拿掃雪工具時見過。

他們見到嚴郎中領着趙寰前來,互相看來看去,神色驚疑不定。

嚴郎中清了下嗓子,說道:“走,進去,去老地方歇個腳。大文兄,你受累先升個火,晚上冷得很,咱們烤着火說話。”

被換作林大文的,正是上次主動解圍,遞給趙寰鐵锸之人。

林大文一聲不吭,轉身朝林子裏面走去。其他人見狀,陸陸續續跟在了後面。

嚴郎中側身請趙寰前行,道:“我們經常來這邊坐一坐,此處荒涼,大都林子湖泊多,金人基本不大到這邊來,二十一娘放心。”

趙寰颔首,笑道:“嚴郎中想得周到。”

嚴郎中撓了撓頭,謙虛了幾句,踩着積雪冰碴,走進林子裏面,趙寰轉頭四望,此處前面是湖,一塊巨大的山石斜伸出來,正好擋風避寒。

在林大文的帶領下,他們抱着枯枝前來點燃。火光升騰,映着他們沉默,打探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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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姿态閑适,擡眼迎向他們的目光,道:“功夫緊急,嚴郎中估計沒能跟大家解釋太多。深夜寒冷,我就不繞圈子了。你們應當認識我,以前我是大宋的柔福帝姬,如今我與你們一樣,是金人的奴隸。我叫趙寰,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衆人愣愣看着趙寰,沒人做聲。林大文最先站出來,答道:“在下林大文。”

站在林大文身邊之人看了他眼,跟着答了:“祝榮。”

其他人接連報了名字,趙寰一一看過去,這些人都是她第一批同伴,細心将他們的名字記了下來。

等到他們報完姓名,趙寰從頭到尾,一個不錯再與他們确認了一遍,肅然道:“現今,我們算是真正認識了。我們皆來自大宋,能活到今日相逢,不止是我們命大,還因為我們自救。”

一席話,說得衆人心有戚戚焉,神色黯然。

林大文思索了下,說道:“先前我問過嚴郎中一句,他說帝姬有事相托,不知帝姬所為何事?”

“我叫趙寰,你們稱呼我為二十一娘亦可。帝姬,就莫要叫了。”趙寰耐心糾正了林大文的稱呼,見他怔住,自嘲一笑,曲膝福身見禮。

衆人神色一變,忙不自在避開了。

趙寰直起身,道:“趙氏皇族有負于你們,我不會代他們向你們賠不是,我只代表我自己。趙氏皇族的男子,他們豈是一禮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反正他們靠不住,且不提了。我想問問各位,你們在金人手底下,日子過得如何?”

祝榮瘦得顴骨突起的臉,瞬間沉了下去,朝地上淬了口,恨恨道:“那能叫過日子?!金人豬狗不如,殺我同胞,淫.我妻女姊妹,我與金狗之仇,不共戴天!我茍活着,就是等着老天開眼,我就要看看,金狗會落得如何的下場!”

其他人一聽,怒氣恨意沖天,跟着咒罵不止。林大文神色哀戚,站在那裏沒開口。拳頭卻死命拽緊,雙眼在火光的照耀下,變得赤紅。

有人罵累了,蹲在火堆邊。铮铮漢子,哭得撕心裂肺。

趙寰默默聽着,眼睛澀然。他們有家□□兒,如今只剩下他們自己。

那些人去了何處,他們不敢提。想到嚴郎中幾近哀鳴的嗚咽,趙寰沒多問。

嚴郎中抹了把淚,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淪落到此的大宋人,誰沒有一肚子的傷心事。咱們且先收拾一下,聽聽二十一娘的話。”

衆人扯着破衣衫,随意擦拭了臉,齊齊朝趙寰看來。

既然要讓他們做事,臣服,總先要拿出些真本事來。

趙寰手伸出去,在他們身前晃了晃,“你們看,我這雙手,雖然弱小,但是我做了好些男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我殺了完顏宗賢,完顏晟。”

輕描淡寫的話,将好幾人震得一下跌坐在地上,難以置信盯着趙寰。

林大文同樣吃驚,他愣了下,腦子靈光一現,敏銳地問道:“二十一娘,工匠屋裏做木工活的锉刀,鑿子,可是你拿走了?”

趙寰微笑起來,輕輕點了點頭,拿出身上的鑿子遞到林大文面前,“你瞧!”

林大文雙手接過鑿子摸索打量,猛地擡頭望着趙寰。先前木納隐忍的臉,終于多了些表情,崇拜與恭謹,交替閃現。

“可惜,我們一群大男人,盡管平時恨極了金狗,卻無甚作為!”片刻後,林大文垂下頭,将鑿子還給趙寰,深深作揖道:“爾等皆不如二十一娘也!”

其他人回過神,想到先前的哭,既羞愧又難堪,跟着林大文一起作揖:“二十一娘厲害,我們都不如你。”

“我等恨不得将完顏氏一族挫骨揚灰,到頭來什麽都沒做,實在是沒臉啊!”

嚴郎中心潮起伏,顫聲道:“當時金狗皇帝完顏晟下令,完顏宗望與完顏宗翰,領着兩路金兵前來攻打大宋。完顏宗望遭受天譴死了,二十一娘殺了完顏宗翰,完顏晟,大宋的仇,算是得報一二。眼見金狗新帝即将登基,大宋的土地,我們大宋的百姓家人,仍在他們手上。二十一娘,你先前說金狗新皇會攻打臨安,對此可有對策?”

林大文手臂緊貼在身旁,沉聲道:“以前朝廷不管我們的死活,貴人們都急急忙忙逃走。我們這些人,沒人管,也沒個領頭的。二十一娘比男人還厲害,有膽量,不如你領這個頭,我們且去殺他們個金光!”

其他人連聲跟着表态,神色堅定,群情激昂。

趙寰先前來時,她尚有些擔憂,怕他們沒了鬥志。此時看着他們視死如歸的模樣,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裏。她擡起手,道:“諸位先坐,我們且仔細商議。首先,我們要解決的是......”

火光哔啵,大家圍坐在火堆邊,仔細商議到半夜方起身回去。林大文與嚴郎中去取了藥等東西,交給了趙寰。

趙寰順利潛回皇宮,事情緊急,浣衣院的人還餓着肚皮。她顧不得回浣衣院歇息,趁着正是最困的時候,來到糧倉邊,摸進睡得跟死豬般守衛的屋子。

倉庫守衛仰頭張嘴,鼾聲震天。系在腰上的鑰匙,垂落一旁。

趙寰屏住呼吸,手下極輕提起鑰匙,印在了蜂蠟上,無聲退出屋。

用破布包好蜂蠟,趙寰來到了東南角,用鑿子将破布包遞上了牆頭。很快,破布包被取走。

次日夜裏,趙寰拿到了鑰匙。她到了倉庫門邊,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将鑰匙插入鎖。

“咔噠”一聲,堆滿糧食的庫房,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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