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他周肆還做不做人？◎

周肆今晚還沒來得及喝酒。

也不是沒來得及,就他上個月談了一樁生意費了不少心血，酒桌上喝不少，人差點喝出毛病,以至于這個月長了點記性，沒到那份兒不随便喝。

抽完一根煙，周肆摁滅煙頭随手丢進附近的垃圾桶。

十二月的北京，刺骨的冷風跟不要錢似的,呼哧呼哧吹。

周肆瞥了眼站在冷風裏的沈妍,欲言又止滾了下喉結,轉身往酒吧走。

背影決絕，硬是走出「三分薄情四分寡義」的氣勢。

沈妍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喧嚣裏,忍不住地皺皺眉。

這人是故意的？

把她倆撂一邊，他自己進去肆意是吧？

本以為他沒玩盡興,想再進去潇灑一回，沒想到不到兩分鐘他便披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懶懶散散走出來。

身後是十裏洋場,而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秀，舉手投足間全是散不盡的恣意，在這冬季，格外惹眼。

他長腿幾步走到沈妍面前，低頭凝視兩眼額前留了幾根碎發，被風吹淩亂的沈妍，好聲好氣詢問：“打車來的？”

沈妍雙眼皮微微一擡,寡淡的杏眼落進那雙無底的深情眼，下一秒,沈妍默默從外衣口袋掏出車鑰匙攤在手心：“開你車來的。”

周肆正要伸手接,結果沈妍盯着人,冷不丁冒出兩句：“我還以為你不要，都打算扔處理廠了。”

“怎麽，銷金窟裏待太久，迷花眼了？”

Advertisement

這話聽得怎麽這麽刺耳？

周肆嘶了一聲，快速拿過車鑰匙，伸手親密地摟住沈妍的肩膀，邊将人随便往一方向推着走，邊漫不經心轉移話題：“車停哪兒的？”

沈妍眼神落在搭她肩頭的那只手，瞳孔微微縮了下，一字一句拉長語調：“反、方、向。”

周肆：“……”

從秋是個很有眼力見的姑娘，從始至終都默默跟在兩人背後，既不出聲打擾，又不影響他倆的正常交流。

一直到停車的位置，周肆四下掃視一圈，瞥到那輛憋屈在角落如同被遺棄的牧馬人，最後同沈妍比了個大拇指，誇贊：“停車的地兒找得不錯，偏得我都看不見車在哪兒了。”

沈妍默默白了眼人，不理會周肆的冷嘲熱諷，拉開後座的門示意從秋上車。

周肆看着随和、好接近，可走近會發現，這人的好接近只針對「自己人」，從秋這個外人自然沒這個特例，她不但不敢招惹周肆，更是連正大光明打量他的勇氣都沒有。

畢竟這樣山尖尖的人，随随便便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哪兒有那麽多功夫、精力去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大學生客氣？

得到沈妍的支持，從秋立馬驚恐地鑽進後排，規規矩矩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着不動，那姿态活像見到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沈妍見狀，立馬止住關門的動作，思緒轉了一圈，她彎腰扶住大衣衣擺，準備鑽進後排跟從秋坐一排。

眼見沈妍也跟着坐後排，周肆手撐在車門，似笑非笑問：“敢情你倆是把我當司機？”

從秋意識到大佬生氣，立馬揮手阻止：“妍妍你坐副駕吧，我想躺着睡會兒覺。頭有點暈，可能喝醉了吧。”

沈妍：“……”

一杯酒精含量五度的果酒能灌醉人？

喝的不是酒，是迷魂湯吧？

最終沈妍還是坐回副駕的位置，從秋一上車就自覺躺下閉眼睡覺，真有幾分「醉酒」的樣子。

許是顧忌着後排有人，又或者別的原因，一向在沈妍面前話多到惹人煩的周肆，今晚突然成了個「啞巴」，人目視前方，一聲不吭地開着車。

沈妍也不知道怎麽打開話題，她手貼在胸前的安全帶，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

中途周肆時不時偏頭看她一眼，見她埋首對着安全帶發呆，周肆摸摸後頸，低聲清咳一聲，故作淡定問：“快期末考了？”

沈妍本能擡頭，她輕飄飄地看着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尴尬的周肆，還算平靜地嗯了聲，給出答案：“還有兩周。”

周肆突然松了口氣，一本正經點頭：“行，那這兩周我不找你，你好好學習。”

“我還是覺着我倆最近走太近，對你影響不好。”

“你別被我帶壞了。”

沈妍：“……”

這人今天像是故意的，非要說點什麽惹人不開心。

明明自己是罪魁禍首，卻沒有一點察覺。

沈妍臉上徹底沒了笑意。

她偏過頭望向窗外，連成線的路燈仿佛一汪平靜水面，在月光下發出一閃閃的波光。

遠處的高樓大廈在晚上突然變成鋼鐵森林，陰森森的，惹人觸目。

車內氣氛逐漸冷凝，沈妍透過後視鏡看了眼躺在後排陷入沉睡的從秋，由衷地表示羨慕。

真希望她有朝一日也這麽心大，能随時随地睡着，不理不管前塵舊夢。

可能是好運用盡，這一路都在等紅燈。

周肆剛開始等得還算平靜，越到後面人越躁動。

等到第四個紅燈，周肆徹底沒了耐性，也顧不上車裏有人沒人，他降下車窗，拉開儲物箱，從裏翻出煙盒、打火機，匆匆點了根煙。

直到一口濃煙滾進喉嚨，尼古丁才稍稍解了他一星半點他內心積滿的煩悶。

夜色昏沉沉的，近處的雲層壓得又低又重，狂風忽然從四面八方喧嚣而來，仿佛在宣告即将到來的一場暴雨。

車內的氣壓跟外面沒兩樣，一樣低，一樣沉。

主要是沒人說話，這不大的空間反而成了一個牢籠，平白讓人心生煩悶。

周肆手伸出窗外彈了彈煙灰，手肘撐窗沿盯着堵成長河的車流不太爽快地嘆了口氣。

不知道等了多久，擁堵的馬路終于再次動起來。

周肆肉眼可見地松開緊鎖的眉頭，啓動引擎跟上前面的車。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祈禱，後半段路走得還算順暢，車開到A大女寝門口也不過半小時。

到了目的地，從秋半夢半醒爬起來，揉揉發澀的眼睛，掃了兩眼前方沒有動靜的兩人，默默撿起掉車廂的包，迫不及待推門離開，走之前還不忘給沈妍使眼色，讓她不要着急。

一路上沒有好臉色，吝啬到不肯給個笑臉的沈妍在從秋的逗弄下，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笑臉。

噗呲一聲笑出來，惹得旁邊坐着斟酌詞句的周肆吓不輕，他順着沈妍的視線看過去，正好看到從秋揮手告別。

周肆單手搭在方向盤，無視一路去響了又停、停了又響的來電，扭頭跟沈妍搭話：“你這室友看着還挺——”

“三哥。”

兩道聲音交疊，一齊說出來。

周肆話到一半，見狀閉上嘴，耐心等待沈妍先說。

時不時有人路過，偶爾有人往牧馬人瞥一眼，試圖窺探裏面的動靜，可惜這車是周肆找人特意改裝過的，車玻璃也是經過千挑萬選換的，所以任憑旁人如何打眼，依舊無法看到裏面坐了什麽人。

車內，沈妍雙手搭在膝蓋，指腹輕輕摩挲着牛仔布料，低頭組織好一會兒語言才開口詢問：“最近很忙嗎？”

“幾次跟你發消息你都找理由回絕，不是在出差就是在應酬，以前好像沒有這樣過。”

“怎麽，你談戀愛了？”

周肆如臨大敵，面對沈妍說不上審問的口吻，他卻有種身處考場正要面臨考官提問般的錯覺，聞言立馬挺直脊背，人正經到不行：“女朋友都沒有，哪兒來的戀愛。”

“不過說忙也說得過去，上月下旬去上海出了幾天差，中途碰到點小問題，又去了趟蘇州。”

這話倒是實話。

前幾天沈妍在方誠的微博關注列表裏翻到一個女生，她點進去，正好看到有蘇州的定位，而定位那條微博九宮格裏，其中有一張剛巧拍到周肆的半張臉。

那女生是美妝博主，在微博已經有六位數的粉絲，算是一個小網紅，經常在微博裏發一些廣告、日常，吸引大批女生的喜歡。

沈妍點開那條微博，少數幾條評論裏有人在問第六張相冊裏那半張臉的男人是誰，底下還有人附和猜測這人很帥。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為之，那博主故意在那條消息下發了個「愛心」表情包，不知道是迷惑網友還是在承認什麽。

方誠不算什麽正經人，微博關注裏十個有九個是美女，周肆最近倒是很喜歡跟他玩。

沈妍抿了抿嘴唇，想要開口提醒周肆不要跟方誠走太近。

話到嘴邊，她想起自己沒這立場，又默默把這話憋了回去。

周肆久沒聽見沈妍回應，歪頭掃眼人，輕嘶一聲，主動問：“怎麽突然問這？”

沈妍沖他笑了下，表情很淡很淡地搖頭：“随便問問。”

說到這，沈妍突然笑了下，言語還算平靜說：“三哥放心，以後你要是談戀愛了，我絕對不會成為你的阻礙。”

“你也用不着向我交代，我會自覺疏遠，不去打擾你。”

周肆愣了半秒，摸着腦袋半天沒說出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周肆否認，“想什麽呢，沒可能的事兒。”

沒等沈妍回複，周肆急忙揮手招呼：“趕緊進去，待會該熄寝了。”

沈妍卡在喉嚨的問候在此刻徹底被淹沒，她靜靜坐在副駕，不敢相信周肆突如其來的「反常」。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點了下頭，拿上包推開車門往宿舍樓走。

沒走兩步，周肆突然開門追出來。

“餃兒，你等等。”

沈妍被他叫停，回頭一臉疑惑地看着繞過車頭，匆匆走到從後備箱的男人。

只見他打開後備箱，在一堆雜物裏翻出一件藏在角落的禮品盒塞她懷裏，送完禮物，他雙手插兜，擡下巴囑咐：“進去再看。”

沈妍看着懷裏多出來的禮盒一臉懵：“……”

回到宿舍，從秋在洗手間洗澡。

沈妍擱下禮品盒，拉開椅子坐下，看着那沒拆封也能猜出幾分禮物不便宜的包裝，沈妍扯開禮品盒上的蝴蝶結，緩緩打開——

是一只包。

香奈兒的限定鏈條包，秋冬秀場款，款式精致小巧，很适合日常。

沈妍盯着包看了片刻，故意忽視送禮物的人的心思，重新蓋上蓋，将禮盒擱在不起眼的位置放着。

—

今夜是個不眠夜。

沈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還是不能理解這人什麽都不解釋，偏又送個包是什麽意思。

糾結良久，沈妍伸手掏出枕頭底下的手機，找到周肆的微信，沖動地發出疑問。

「三哥，你送包什麽意思？」

這頭，周肆送完人剛回到下榻的酒店。

洗完澡出來，周肆撿起茶幾上的手機瞥了眼時間，見沈妍的短信進來，他不自覺地點開。

瞥見信息內容，周肆難得窘迫。

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胡思亂想：

總不能說是他做夢夢到親了她，他自覺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這才買個包補償吧。

這要說出去，他周肆還做不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