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周肆哥哥,你怎麽躲這來了?◎
周肆離開沒多久,沈妍就接到一通遠方打來的視頻。
遠在美國,斷聯許久的沈深,突然打電話過來說他下月回國,問她是否有空去機場接他。
彼時沈妍剛洗完澡,身上裹着純白浴袍,濕發随意地散在肩頭,一張素白臉上透出被熱氣熏染的紅暈。
手機被她擱在茶幾,震動的聲響在這寂靜房間格外清晰。
她撿起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震驚之餘,找了個不暴露具體地址的位置坐下,食指指腹摁下接聽鍵。
視頻連接成功,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彈出來。
美國還是煌煌白日,西裝革履,滿身從容地沈深坐在書房,一如往日的溫潤,只是因着年歲增長,身上多了因為經歷累積起來的成熟、沉重。
沈妍看到那張臉,嘴角無意識地蠕動幾下,壓着聲輕叫一聲沈深哥。
大抵是身處他鄉,剛剛經歷一場不愉快,又或是許久沒聽見他的聲音,沈妍叫完,眼眶突然不受控制紅起來,晶瑩剔透的淚珠也順着眼角滑落臉頰,最終掉進衣領,消失不見。
總之,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沈深看她哭了,面上明顯劃過一絲慌張,他甚至伸手想要擦拭她臉上的淚痕,只是手伸到一半才想起他倆隔着屏幕,他壓根兒觸摸不到她。
他只能悻悻收手,低聲細語安慰她不要哭。
沈妍恍惚伸手,才發現手心一片濕潤,她連忙笑笑,表示喜極而泣。
沈深這才沒有繼續關切背後的原因。
他說他下月回國休息半個月,可以陪她玩幾天,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到時候可以一起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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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問她想要什麽禮物,他趁方便,回國帶給她。
沈妍搖頭表示她不缺什麽,用不着買。
兩人聊的話題都很日常,彼此都克制着,沒去刺探對方如今的生活,也沒談論往事。
只是聊到近況,他還是簡單說了幾句——
他如今在美國一家心理研究所工作,另外擔任xx大學的客座心理學教授,現在年薪高達七位數,在美國混得不算好不算差,也稱得上一句英俊有為。
沈妍猶記得,他第一次被老張帶回來那天,寒冬臘月裏,他身上只穿了件洗得泛白的單層棒球服,褲子短到露出一截腳踝,腳上穿了雙脫了膠的板鞋。
因為他那時身高直逼170,所以這副打扮在當時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沈妍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感覺便是憐惜他。
很久之後,沈妍才知道他那時候剛經歷一場劫難,父母意外車禍雙雙離世,爺爺獨自撫養他到八歲生病去世,年幼的他被迫被養在伯父家,伯母勢利刻薄,常常指使他幹粗活,動辄打罵,不許他吃晚飯。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卻因為常常吃不飽飯,人餓得瘦骨嶙峋、面黃肌瘦,沒有半點少年氣。
沈老爺子偶然得知老友離世後的唯一血脈遭遇如此打擊,不忍他被繼續虐待,連夜叫人打發走勢利伯母,親自接他回家放在身邊撫養。
也是那時起,沈深成了她身邊的跟班,常常替她遮擋風雨,處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只為對得起沈老爺子的撫養。
可以說,他是她除去親哥沈行外,為數不多值得信賴的人。
思緒到這,沈妍欲言又止看了看屏幕裏的人,遲疑問他:“沈深哥打算以後定居美國嗎?”
沈深明顯愣住,他想了許久,給了個不算答案的答案:“還不确定,沒想好。”
“老爺子這些年身體怎麽樣?”
自從那次事故後,沈深有意疏遠沈家人,尤其是沈妍,連老爺子都很少打擾。
有好幾年他的名字都成了沈家禁忌,無人提及。
也算不上禁忌,只是很少有人在沈妍耳邊談論他,就算有什麽,也刻意避開她。
沈妍手機舉得有點累,她夠長手找了個抱枕擱在茶幾,将手機放上面,又額外拿了另一頭的抱枕抱在懷裏,笑着回答:“爺爺身體挺好的,就是年紀大了,不愛折騰。”
“他這幾年都在家屬院生活,平時種點菜澆澆花,很少回大院。”
沈深沉默片刻,開口講:“我愧對老爺子的養育之恩。”
沈妍搖頭否認,說爺爺一直挂念他。
兩人亂七八糟聊到晚上九點,聊到尾聲,沈深冷不丁問她:“你現在在香港?”
沈妍一愣,沒想到沈深居然一眼看出她在哪兒。
沈深似乎看出沈妍的疑問,嘴角扯了扯,平靜回她:“我住過那酒店,裝潢很熟悉,看風格應該是香港那家。你一個人還是有熟人作伴?”
沈妍抓着抱枕,垂低腦袋,輕聲溢出答案:“還有三哥。”
那頭啞然,許久不曾說話。
直到有人打斷,他才重新露出笑臉,妥善挂斷電話。
通話結束,沈妍坐在沙發,視線盯着牆上那幅風格迥異的油畫,久久沒有回神。
—
半小時前,周肆獨自走進電梯。
電梯右上角的紅色數字緩慢跳動,他突然煙瘾發作,伸手默不作聲從兜裏掏出煙盒,捧着打火機點了根煙。
煙霧彌漫,周肆捏着煙頭,迎頭浮出一張清晰面孔,遠山眉下是一雙霧蒙蒙的杏眼,仿佛墜入一汪清潭,清澈平靜,裏頭倒映着他的身形。
周肆手上動作一頓,滾燙煙灰不小心掉落手背,當場冒起水泡。
也是那時,他憑空冒出折回去見她一面的念頭。
電梯運行到一樓,他無視慢慢打開的電梯門,再次摁下他想去的樓層。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趟行程格外順利,沒兩分鐘電梯就抵達貴賓樓頂樓。
門鈴按響,屋內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消失在門口,緊跟着大門緩緩開出一條小縫。
他站在門外隔着手指寬的門縫,終于看到那張魂牽夢繞的臉,剛還倉皇不定的心陡然被安撫,下一秒,他推開門,撈過滿臉驚訝的人,俯身堵住她即将破口而出的疑問。
那些說不出口的話,全都化作熱吻,融化其中。
幾分鐘後,他收拾好情緒,再次踏進電梯。
電梯裏,他肩頭倚在冰涼的電梯壁,回味剛剛毛頭小子般的沖動,忍不住自嘲他何時這般過。
何時這般,為了見一個人,專程再搭一趟電梯。
—
晚十點,華燈初上,正是燈紅酒綠時。
沈妍沒叫客房服務,而是選擇換上衣服,獨自下樓去附近尋覓美食。
酒店沿維港而建,處在黃金地段,往哪個方向走都是游客聚集中心,大街上人流如織,以年輕人為主,全都成群結隊地站在景點下拍照打卡。
沈妍有意躲避鏡頭,免得攪擾到對方,增加對方的廢片率。
她出門随意,沒化妝沒塗口紅,素面朝天也不影響她的美貌,時有路人側目而視,為她清冷的氣質所吸引。
沈妍站在酒店門口浏覽一圈四周,最後看了看不遠處的路标,決定往海港城的方向走。
紅色電車叮叮當當路過,沈妍聽見動靜,偏頭看去,正好撞見它迎面穿過來。
行人,電車,街角昏黃路燈,背後的摩登大樓構成了一幅曼妙畫面,仿佛一下子回到八九十年代的香港。
複古且魔幻。
沈妍盯着漸行漸遠的電車,也挺想上去坐一程,看看沿途風景。
在附近走了幾圈,沈妍沒找到想吃的東西,還是決定回酒店吃。
回到酒店剛過十點半,酒店餐廳還處在營業中。
餐廳侍者服務态度良好,看沈妍盯着菜單捉摸不定,侍者貼心地替她推薦了幾道酒店的特色菜。
沈妍不忍麻煩即将下班的廚師,掐着點點了份鵝肝,一瓶白葡萄酒。
她坐在一面落地窗前,擡頭便是維港夜景。
深邃神秘的夜空,搭配一群高低起伏的建築群,加上璀璨耀眼的燈光,使得這片成了絕佳打卡地,也成為香港顯眼地标。
香煎鵝肝上桌,擺盤精致漂亮,以蘋果泥、吐司打底,中間夾着賣相極好的鵝肝,最頂層綴少許魚子醬點綴,盤子兩側擱置着刀叉。
侍者打開白葡萄酒瓶瓶塞,取出早已準備好郁金香杯倒入白葡萄酒,杯身細長,氣泡珠緩緩冒出,杯口逐漸收攏的設計更有利保存酒香。
沈妍接過侍者遞過來的酒杯,微笑着同侍者道謝。
侍者禮貌回笑,彎腰囑咐她用餐愉快後端着空盤轉身離開。
餐廳只少許幾個客人,沈妍舉着酒杯抿了口酒擱置一旁,拿起刀叉慢慢享受美食。
吃到中途,電話鈴聲不停歇地響起。
沈妍擱下手裏的叉子,撿起手機一看,見是周肆打過來的,她愣了片刻,摁下接聽。
「在做什麽?」
嘈雜背景下,周肆低沉醇厚的嗓音緩緩溢出屏幕。
沈妍手撐在餐桌,将電話貼在耳邊,手指輕輕撫摸着餐桌上的蕾絲,低聲回他:“剛出來覓食,你呢?”
那頭似乎在走動,隐約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剛還嘈雜的環境,逐漸遠離,最後化成寂靜。
他估計找了個僻靜的場所,沈妍偷偷揣測。
電波起伏,周肆輕輕咳嗽一聲,波瀾不驚問:“吃的什麽?”
沈妍瞥了眼盤子裏還剩小半的鵝肝,捧着手機,小聲回他:“鵝肝。”
周肆沉默半秒,不着痕跡問她:“不是不愛吃西餐?”
沈妍抿了抿唇,盯着桌上的氛圍燈看了幾眼,解釋:“餐廳即将關門,沒好意思麻煩廚師。”
嚓的一聲,那頭傳出輕微的聲響,是打火機齒輪劃過的聲音。
沈妍猜他在抽煙,靜默片刻,視線慢慢移到落地窗,她看着印在窗戶上的影子,低聲問他:“你吃過了嗎?”
周肆抽了口煙,倚着牆,漫不經心回她:“剛結束飯局。今兒老爺子開心,拉着我聊了許久,這會兒才抽空給你打個電話。”
“我暫時抽不開身,待會兒要有時間,我去酒店找你。”
沈妍聞言組織語言,想讓他別再奔波,她一個人住酒店也不會有什麽。
話剛到喉嚨,還沒來得及開口,那端一道嬌滴滴的聲音打斷她即将而出的話。
「周肆哥哥,你怎麽躲這來了?他們都在找你。」
「我說呢,原來你躲這抽煙。」
「信不信我跟公爺爺告狀?」
女孩說的國語,聲音稚嫩嬌憨,很容易猜出年紀不大。
沈妍聽到動靜,渾身血液仿佛被凍住,半晌沒回過神。
這般親密稱呼,她都不曾有過。
這位年輕靓女,又是何許人也?
電話挂斷,沈妍看着侍者剛送過來的飯後甜點,頓時沒了食欲。
她只覺得膩得慌。
一如那道甜美嗓音,令她渾身麻痹,不舒服。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3-27 22:49:30~2023-03-28 20:21: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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