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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央走出高鐵站時,一場傾盆暴雨剛收了尾,酷暑的粘膩悶熱此刻全然感受不到,空氣涼爽舒适。

她身上背着書包,手裏拉着個藏藍色的行李箱,很大的一只,用的年歲久遠,箱子好幾處破了皮,輪子有時也滑不順暢。

在全然陌生的環境黎央有些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拿出手機一邊搜索,一邊費力地拖拽着行李箱按照地圖上的路線往前走。

地面濕漉漉的,沿路兩邊花圃栽種的木槿花開得層層疊疊,望過去是大片的粉紫,不遠處高樓林立。

只身臨其境了很小一會兒,黎央就感受到這座大城市和她之前待的小地方不同。

她轉了兩趟車,六點多鐘找到微信裏黎衫發給她的小區地址,在門衛處登記拿筆登記了信息。

門衛處的老大爺捧着水壺,悠哉游哉地小口啜茶,視線從她一手端正秀氣的小楷移到她臉上。

少女巴掌大的小臉嫩豆腐似的白又嫩,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就是那行李箱太磕攙了,和這樣一副好樣貌不相匹配。

老大爺閑着一天沒事做,忍不住好奇問:“小姑娘是來這邊找親戚?”

黎央落筆的動作一頓,嗓音輕輕道:“我來找媽媽。”

大爺一臉疑惑:“诶?”

沒等他再次發問,黎央将登記冊遞上,禮貌地道了聲謝走出去,一路彎彎繞繞找到單元樓。

等到了家門口,她擡手按響門鈴,連着兩次都沒有反應,黎央站在門口又等了一刻多鐘,猶豫着拿出手機撥出電話。

嘟嘟了十幾秒才接通。

“媽媽。”

這一聲喊得有幾分生疏和局促,黎央輕抿了抿唇,接着道:“我已經到了。”

候機室裏,黎衫這才想起她今天要過來這回事:“我臨時要去國外出差,大概下個月回來,你先找個酒店住着,我微信給你轉筆錢過去,入學手續我之前給你辦好了,你開學直接過去報道。”

她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母女間的親昵,更沒有半分所謂抱歉的情緒。

黎央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裏插進一道陌生溫和的男人聲音:“怎麽了?”

和方才的冰冷淡漠截然相反,黎衫回答時語氣裏帶了笑,顯得溫柔又和順。

男人聽完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最後下決斷,話說得體貼周到:“十幾歲的小姑娘單獨住酒店太危險了,讓她先住我家去吧,家裏有阿姨還能照顧着。”

黎衫笑着連忙應:“那好,我女兒性格聽話乖巧,一定能和阿饒相處得融洽。”

天色更加暗,對面那棟樓亮起一盞盞暖黃燈光,黎央握着手機,低垂下眼,安靜又孤零零地站在樓棟前等着電話那頭兩人說完話。

一陣風刮過,冷得她瑟縮了下,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耳邊響起登機的廣播提示音,夾雜着女人沒有任何商量,直接是通知一樣的語氣。

“我把地址發你,你過去之後表現得乖點,別給人家添麻煩。”

晚上十點,極晝網吧包間內。

專業機械鍵盤觸感一級,随着少年修長清晰的骨節不斷落下而響起有節奏的劈裏啪啦聲,與此同時閃着五光十色的絢麗特效。

32寸曲屏顯示器投射出幽藍的冷光,映照出少年硬朗的五官,游戲打到最激烈時,他眉眼間也透出一股漫不經心的懶散勁兒。

不像身邊的兩個同伴,一臉嚴肅緊張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恨不得要把屏幕盯穿,生怕漏了個兵或者沒看到草叢裏的埋伏。

一把游戲結束,秦饒身旁的陳越陽和卓俊激動地擊了個掌,然後對着秦饒噗噗吹起了彩虹屁——

“饒哥操作就是6!”

“跟着饒哥躺着都能贏嘻嘻。”

秦饒懶洋洋地往電競椅上一靠,姿态極為放松,伸胳膊撈起桌上的一盒煙,剛叩出一根,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音。

本不想接,眼皮一撩睨過去,亮起的屏幕顯示出聯系人:周姨。

秦饒這才拿起手機。

“喂,周姨,什麽事啊?”

那副嗓音仍是懶洋洋的,卻也是尊敬的,周姨從他出生起就在家裏照顧他,真算起來他和周姨的關系比和他爸他媽都親。

陳越陽和卓俊聽他講電話,很有眼力見地把游戲音效給關了,包間裏電話那頭的聲音他們也是聽得一清二楚。

“小饒啊,你爸和黎秘書去國外談生意要待幾個月才回,黎秘書的女兒剛好今天過來,你爸的意思呢是讓她先住過來。”

秦饒擰眉“啧”了聲,語氣滿是嘲諷和厭惡:“我家是收容所,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家裏送?”

周姨是看着秦饒長大的,連帶着也不喜歡黎衫,然而她到底心善,還是勸道:“那小姑娘已經到家門口了,但我今天不是回兒子家去了嗎,沒法給她開門。天黑了,人小姑娘一個人在外面待着不安全,你能盡快回去盡快回去。”

等秦饒挂了電話,陳越陽和卓俊一人一個腦袋震驚地湊過來:“饒哥啥玩意,那女的女兒要去你家住?!”

“那女人的侄女就是個事兒精,女兒估計更得她媽真傳,又會勾男的又會煽風點火。”卓俊替秦饒憤憤不平,眼珠子骨碌一轉道:“我前兩天才買了個碟,比上次咱們看的那鬼片恐怖百倍,媽的看完我吓得夜裏都不敢上廁所了。”

陳越陽見縫插針地嘲諷:“靠,你要不要這麽慫。”

“你懂個屁,那鬼片賊恐怖,你看了說不定得吓尿。”卓俊為自己的尊嚴據理力争完又說回正題:“我去把那碟子拿來,饒哥你用你家那客廳環繞音響放,絕壁把她女兒吓破膽!她不是要住你家嗎,正好,讓她晚上做夢夢見被一百只鬼追哈哈。”

“燃哥你等我會兒,我馬上回來!”

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生怕秦饒久等。

然而秦饒一點都不急,又不是他讓那女的來住他家的,在門口等多久關他屁事。

卓俊家離這個網咖挺近的,但一去一回還是要些時間,秦饒差不多又打完了一局游戲他才來,獻寶似地從懷裏掏出張碟子:“饒哥你看,是不是特恐怖?!”

聞言秦饒和陳越陽都側頭看去,碟子封面就是女鬼的樣子,臉扭曲猙獰,陰森的光效下,鮮血順着凸起的眼珠子流了下來。

秦饒表情紋絲不動,陳越陽沒一點兒防備,脫口而出一聲卧槽,吓得差點從電競椅上摔下來。

秦饒玩游戲總嬴也沒什麽意思,站起身淡淡道:“我先走了。”

頓了頓,還是将那盤光碟随手拿上。

夜裏十二點,轟隆隆的引擎聲由遠及近,劃破了這片別墅區夜晚的寧靜。

漆身全黑,所有配置都改裝到頂級的摩托停在別墅前的一大片草坪前,少年利落地跨下車,拔出鑰匙勾在手指往前走。

夜裏又飄起細雨,歐式庭院路燈投出暖黃的燈光,将少年身影投得颀長。

鵝卵石盡頭的臺階上還真坐着個人,似乎是睡着了,身子蜷縮着,臉埋在兩只胳膊間,看不見臉,只能瞧見烏黑的發頂,整個人看上去小小的一個。

身旁豎着個大行李箱,不用多想就知道是那女人的女兒。

秦饒素來沒什麽耐心,憐香惜玉這四個字在他的人生字典裏壓根不再存在,更何況他從來對黎衫那女人沒什麽好印象,除了厭惡還是厭惡。

邵正康那麽多女人中,黎衫是最有手腕的那個,兩年前差一點就真成了他後媽,是他拿着從外公那兒繼承來的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威脅要賣給對家公司,邵正康才不敢真這樣做。

兩年過去,邵正康身邊的女人又換了一茬,而黎衫還繼續當着他秘書,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了,偶爾見到他時明明心底該恨死了,面上還是一副溫柔做派。

假得要命。

連帶着,他對她那女兒也沒好感。

懶得出聲将人喊醒,秦饒走過去,擡起腳打算往她腳尖踢一下,他眼皮耷拉着,少女一截白皙,纖細得過分的脖頸暴露在視野之中。

路燈暖色的光暈在上面,像塊瑩潤細膩的玉。

他動作頓了下。

與就在這時,黎央醒了過來,慢騰騰地睜眼擡頭,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籠下。借着近處的那盞路燈她看見少年高而硬朗的眉弓,漆黑狹長的眼瞳,略薄的唇,以及流暢分明的下颚線條。

是一副很好的相貌,也是一看脾氣就不怎麽好的,看向她的眼神裏還有沒收盡的冷漠嘲諷。

這個點,出現在別墅門口。

黎央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她有自知之明,按照他們這種尴尬的關系,他讨厭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但心底也難免升起忐忑的情緒,手心裏的手機不自覺攥緊。

她感覺下一秒,他可能就要一摔門把她關在外面了。可這個時間了,也不知道別墅區外面還打不打得到車,而且她沒身份證,連賓館都住不了。

秦饒垂着眼,地上的少女還仰着臉看他,脖頸自然拉出細長的,像天鵝一樣的弧線。

細看之下她長得和她媽其實也不是很像,她眼型是很标準的鹿眼,上下眼弧度圓潤,瞳仁像葡萄一樣大,烏黑得發亮。

兩扇眼睫濃密卷翹,壓下淺淡的影,眼尾微微垂着,這樣一眨不眨看着他,莫名讓秦饒聯想到小時候養過的一只銀漸層的貓。

那只銀漸層挺乖的,眼前的這個少女看着比那只銀漸層還乖。

心底泛起一絲很淺的異樣情緒,轉瞬被刻意壓下,切,不過是和她媽一樣會裝模作樣扮可憐擺了。

他又不是邵正康,能被這點小手段哄騙?

兩大步走到門前,鑰匙杵進鎖眼開了門,他回頭,嗤了聲:“還不進來,等着我給你搬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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