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開始被點到名字黎央是懵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連夏露濃都擔心地抓着她胳膊小聲問:“怎麽回事啊?老徐看着就一臉不善的樣。”

黎央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可能是我這次沒考好?”

但也很奇怪,要是因為成績下降找她談話随便哪個課間或者放學後都行,不至于還上着課就專門來把她叫出去。

“快點,別讓全班同學等你一個!”徐文華皺着眉不耐煩地催促。

黎央不敢耽擱,筆都來不及阖上就趕緊起身往門口走,離開時把門輕輕帶上。

教室裏英語老師講卷子的聲音變得模糊,北風從四面八方刮來,她冷得瑟縮了下,有點困倦的意識完全清醒,就對這種局面更加迷茫,還有一點惶恐。

“徐老師,有什麽事嗎?”

“你跟我來接待室一趟。”徐文華說完走在前面帶路,留給黎央一個瘦且幹練的背影,黑色皮靴的高跟噠噠地踩在安靜的走廊上。

黎央只得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

一般有什麽事都是在辦公室說,她還沒來過接待室,門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茶幾和一個沙發。

沙發上坐着個女人。

将近四十歲,白色高領毛衣外,外面一件駝色羊毛大衣,化了妝的臉沒遮住歲月的痕跡,眼睛很深的疲憊感。

黎央進來後,她把手裏還冒着熱氣的紙杯擱在茶幾上,“啪”的一聲,然後那雙眼就盯着黎央看,帶着一股傲慢的審視。

黎央并不認識這個女人。

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女人帶着埋怨開口:“确實是長得很漂亮,怪不得把我兒子勾得沒有心思學習了。”

一盆髒水兜頭潑下,黎央被淋得措手不及,愣了幾秒馬上反駁道:“我沒有!”

女人冷笑着哼了聲:“要不是你,我兒子這次考試會掉到十五名?我翻了他日記,每一篇都寫的事你,你是不是找他問數學題?運動會是不是還送他糖?那顆糖他到現在都沒吃,還好好的鎖在抽屜裏呢!”

越說越氣,女人把一本黑色帶鎖的密碼本甩到了茶幾上,震得旁邊的紙杯灑了幾滴茶水。

日記本翻開的某一頁,黎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沙發另一邊,徐文華适時地開口說道:“這次期中考試,盧鐘鳴同學的成績下滑得确實厲害,昨天我和其他幾科的老師改到他的卷子時都大吃了一驚。”

“還有你,黎央。”徐文華看向站着的黎央,一副淳淳教導的口吻:“你這次也退步了好多,上午辦公室的老師還讨論了你們,在猜測是怎麽個情況。我們都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青春期的男女生對異性産生好奇和好感,這其實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但你們還是要分清楚什麽是輕什麽是重。”

“高考只有一次,你們肯定都想考個好大學,才不辜負這多年的寒窗苦讀。我打算等會兒就把你和盧鐘鳴的座位調開,你和第一組的張雅把座位換一下。你以後也少和他接觸,數學上有什麽問題可以去辦公室找我請教,我是很願意為你們解疑答惑的,你就別再問盧鐘鳴了。”

女人聽完徐文華的話,似乎對班主任的這個處理還算滿意,臉上的怒消散了些。

她重新拿起茶杯喝了幾口,緩了口氣以長輩的身份對黎央教導道:“阿姨難得來一次學校,正好和你多說幾句。像你這樣長得漂亮的女生尤其要多注意,年輕漂亮是資本,讓你能夠收獲到很多異性的目光,但同樣給你帶來很多的誘惑和陷阱,稍不注意就容易被人帶入歧途。”

“我有個朋友,她女兒長得很漂亮,學習成績也很好,本來考個985不在話下,結果就是因為早戀,最後連個一本也沒考上。和她早戀的那個男生原本呢能考上B大的,最後高考失利去複讀了,你說說這多可惜。”

她這一番話像是在為黎央考慮,但壓根什麽都沒問清楚,就斷定她是心思歪了,不放在學習上,所以才沒考好。

甚至還把盧鐘鳴考砸的原因也歸咎在她身上,覺得是她害得他不好好學習了。

特別不公平,也特別侮辱人。

“行,那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回去之後把東西收拾一下,晚自習一下你們就把座位換了。”徐文華一錘定音。

轉而看向那女人,寬慰道:“盧媽媽你也放心,之後我對鐘鳴一定多加留意,有什麽情況及時的和你反應,他基礎底子好,這次失誤只是意外,只要……”

“徐老師。”一直沒有出聲的黎央打斷了她的話,眼睛不懼畏地迎上她投過來,微微詫異的目光。

“我不同意換座位。或者就算要換,也不該換我的座位。”

“我這次沒考完是因為考試前一晚我發燒感冒了,至于盧鐘鳴為什麽沒考好,我不清楚,也不關我的事。”

“我是找他問過數學題,因為我們是前後桌,問起來方便。但是開學到現在,我問題的次數加起來也不超過五次,我和他只是同學之間就是很正常的接觸。”

窗戶外北風刮得猛,樹枝上僅剩的一片枯葉被拽下,在風裏打着卷不知最終要落向何處。

少女身板站得筆直,頭始終揚着,聲音不大,依然柔軟的聲線透着不卑不亢的堅定,眼神一錯不錯地望向那女人。

“阿姨,長相是天生的,我沒法決定,這不該成為您攻擊指責我的理由。我不知道盧鐘鳴是怎麽想的,我對他沒有一絲一毫別的想法。你要是還不放心,你讓班主任給他換座位。要是還不放心,你讓他轉班都行,這事和我不關,不該我受牽連。”

女人指着她,手氣得直抖:“你這是什麽态度?!”

徐文華也為她這番話頗為不滿。

盧鐘鳴是她這屆最看重的學生,她從高一接手帶起來,沒理由把一個狀元苗子就這麽拱手讓給其他老師。

“既然你不配合,我只能和你家長聊聊這件事了。”徐文華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裏翻到黎衫的號碼撥過去。

撥了兩次都沒有通。

“你把你爸的電話輸一下,我給他說。”徐文華把手機朝黎央遞過去。

黎央看着那只手機,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下,沒有去接。

這舉動落在徐文華眼裏無異于是公然和她叫板,更讓她在家長的前顏面盡失。

“黎央!”徐文華板起臉嚴厲訓斥道:“你再這樣不服管教,我是沒法教你了,你再不接我就和主任反應讓你轉出我的班。”

黎央一直揚着的頭終于垂了下來,像是驕傲的殼被什麽擊碎。

高三1班此時在上晚自習。

物理老師家裏臨時有急事,讓學習委員管着紀律,發了兩張卷子讓大家寫完交上去。

秦饒應該是班裏最先寫完了,卷子往旁邊一擱,拿手機出來打游戲,陳越陽忙不疊抄起來,然後成為班上第二個完成的。

看着一教室還埋頭,眉頭緊鎖算題的同學,他非常潇灑地晃悠到樓下小賣部去買了三瓶水,又晃晃悠悠地走上來。

“給,饒哥。”他很知恩圖報地先把一瓶可樂擰開放秦饒桌上,和趴他桌上,還奮筆疾書抄卷子的卓俊八卦:“我剛路過會議室聽了一耳朵,校花好像在和他們年級第一早戀诶,那男的媽都找過來了。”

在黎央來之前,惠得的校花一直就是夏露濃,卓俊也想當然以為是她,停了停筆,滿臉狐疑接話問:“哈?夏露濃看着那麽有個性,會喜歡書呆子?”

“不是夏露濃,我說的是新轉來的校花黎央。”陳越陽邊說着,也點進游戲裏要和秦饒一起打。

卓俊還是不太相信,剛想說“黎央看着好乖的,也不像是會早戀的人啊”,嘴還沒張開,椅子劃着地面發出“嘎吱”一聲刺耳的響。

再一擡頭,秦饒座位空了。

黎央唇上的血色一點點褪下,變得蒼白,喉嚨動了動,明明用了力氣,最後只發出很小的一點聲音,有種無力的艱澀。

“我……沒有爸爸。”

徐文華倒沒料到是這樣。

女人聞言挑了挑眉,嘲諷地“呵”出一聲,她穿着高跟鞋,比黎央高些,便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視地看着她:“原來是媽不管也沒爸教的,怪不得這麽沒教養。”

這一瞬間黎央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她被孤立,被排擠,被同齡的小孩子用稚嫩又殘忍的聲音指指點點,只因為她從出生起就沒有爸爸。

仿佛這是她的錯,是她與生俱來的原罪。

黎央眼閉了閉,将腦海裏那些畫面趕走,再擡起頭時,一雙清明的眸子望向那女人,下巴微微揚起。

聲音恢複到了平靜。

“阿姨,你應該是有人管有人教的吧,那你的教養呢,我怎麽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女人沒想到這麽大點的小姑娘還敢這樣無禮地頂撞自己,氣急敗壞之下朝着黎央揚起了一巴掌。

那巴掌并沒有如她所願落在黎央的臉上,她的手腕被鉗住,力氣大得她動彈不得,骨頭都被捏疼了。

“你動她一個試試?”

女人驚愕擡眼,望見少年冰冷的臉色,瞳孔黑漆漆,目光兇狠淩厲,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冷白修長,用力之下手背突起青色經脈。

是一眼看去就知是可怕,不好惹的角色。

對着黎央這麽個小姑娘女人還能硬氣,面對秦饒時她嚣張的氣焰完全被壓了下去,吓得臉色蒼白,聲線都在抖。

“你、你想幹嘛?這裏是學校!”

秦饒諷刺地嗤一聲:“你他媽還知道這是學校啊?”

他甩她的手,女人一下沒站穩摔倒在地,徐文華忙去扶她,黎央還有點處于狀況之外,手已經被秦饒牽着往外走。

晚自習還沒下,順着走廊走過去,每間教室門都是關着的,藍色的窗簾把教室裏的光也遮擋住了。

一輪月亮懸在枝葉凋零的樹杈上,也不太亮。

夜晚氣溫低,刮來的風吹得她一只手冰涼涼的,另一只被他攥着的手卻很暖,他緊緊牽着她,一直沒松手。

她好像也忘了要掙開。

直到走到校門口。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鈴鈴的打響,銀色的電推門緩緩打開,門衛從窗戶探出個頭看了眼他們。

黎央仿佛從一場夢中醒了過來,手輕輕地動了動,秦饒這才把手松開。

她看向少年,他薄唇抿着,眼底的戾氣并未完全散盡,渾身氣場還是冷的。但很奇怪,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剛才謝謝你。”

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說了,她抿了抿唇:“我請你喝杯奶茶吧。”

秦饒低眸看着她:“好。”

黎央頭一回第一個出校門,外面的街道還很空,她買了兩杯奶茶,遞給他一杯之後剩下那杯捧在掌心。

順着路往前走去坐公交車,秦饒走在她身側,什麽都沒有說,和她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車到站,她下車,他也跟着下去,一直走到小區門口。

黎央知道他在送她,心裏感激,臉上對他揚起個笑:“我沒事的,我到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路燈下,小姑娘的笑容還像從前一樣明亮,軟白的臉頰也露出了兩個小小的梨渦。

秦饒心卻像是被什麽扯得發疼,他目送着她走進小區,一直到身影看不見,他招手攔了輛出租。

黎央書包都沒有帶回來,作業寫不了,她感覺精神和身體都是疲憊的,什麽都不想做,于是直接脫了衣服躺上床。

燈關着,卧室漆黑安靜,她閉了許久的眼睛又睜開。

明明這段時間睡眠不足,非常累,可就是怎麽都睡不着。手機這時響了,悶悶的震動聲從挂着的衣服口袋裏發出。

她不知道是誰,也并不想接,打電話的那人卻很有毅力,第一遍沒打通又接着打,第二遍,第三遍,黎央只得認輸。

走過去拿出手機,上面備注着名字,是秦饒。

“有事嗎?”她問。

“你在幹嘛?”那頭少年反問。

“睡覺。”她誠實回答。

似乎是頓了下,他又問:“能起來嗎?”

黎央疑惑地“嗯”了聲,聽見他低啞好聽的聲音,夾雜着夜晚風的呼嘯。

“之前不是說想去山頂看日出麽,正好我今晚也有點想看,能起來的話,陪我一起去看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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