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電話挂斷前,黎央聽見他道:“外面挺冷的,圍條圍巾。”
似是想起了什麽,最後又多說了句:“我也沒那麽急,你慢慢走過來就行,不用跑。”
黎央把圍巾在脖子上纏了兩圈,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鑰匙一路跑到小區外。
一輛黑色SUV停在路邊,車窗開着,少年略窄的眼皮耷拉着看手機,桀骜的五官映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裏。
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他推開車門,長腿一邁走下去。
小姑娘鼻尖被風吹得有點紅,頭發沒紮起來,有點亂蓬蓬的,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的那輛車,眸光驚訝:“你開車上路不違法嗎?”
她還以為他們是搭車去呢。
“我半年前就成年了,當時就拿了駕照。”秦饒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見她眼裏還些擔憂,他勾了下唇:“我的車技你放心。”
黎央最後決定相信他,坐了上去,車裏開着暖氣,她把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放在膝蓋上,等秦饒把車開出去一段距離才想起來問:“我們這邊有山啊?”
秦饒報了個名字,解釋道:“在城西遠郊那兒有個,開車過去兩個多小時。”
黎央點頭“哦”了聲。
秦饒通過後視鏡看她,小姑娘一動不動坐着,沒有到處張望,手搭在膝蓋上的圍巾上,連坐姿都端正得像認真聽講的小學生。
乖得不行的樣子。
手機響起,是夏露濃的,她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來,手指劃下接起。
“央央,老徐晚自習那會兒找你幹嘛?”電話那頭,夏露濃問。
黎央默了幾秒:“就說了說我這次沒考好的事,我和她講了原因。”
夏露濃覺得生病沒考好非常情有可原,班主任應該不會為難她,又和她分享起了八卦:“央央你知道嗎,晚上盧鐘鳴來了學校,還和他媽媽在老徐的面前大吵了一架。”
黎央沉默着沒有吭聲。
“當時晚自習剛下沒多久,我還在做衛生呢,聽見廊上有争吵聲好奇跑過去看,然後就看到盧鐘鳴和他媽在那兒吵,班主任也在。不對,更準确來說應該是盧鐘鳴的媽單方面地罵他,說這些年為他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結果他還不給她争口氣,這次考成這個樣子。”
“盧鐘鳴就一直站着任他媽打罵,後來他媽說他和他爸一樣,看見個漂亮的就被勾了魂,盧鐘鳴就受不了地吼了幾句回去,這動靜鬧得副校長都來了。不過我還以為他一心撲在學習上,沒想到也會喜歡女生啊,你說他喜歡的女生是我們班的嗎?”
黎央低下頭,不自在地撒謊道:“我不知道。”
夏露濃就随口一問,也不指望黎央會知道,嘆口氣道:“盧鐘鳴其實挺慘的,我聽別的同學說他媽對他管得超級無敵嚴格,作息時間有嚴格的标準,手機電腦碰都不許碰一下,還要求他次次考試必須是第一。哎,他再厲害也是人不是神呀,哪還沒個失誤的時候呢。”
夏露濃感慨完一大通才發現黎央一直沒怎麽說話,平時她話不多,但聊天也是有來有回,非常的捧場。
“央央你怎麽啦?”
“我……還有點不舒服。”
“是哦,你身體還沒完全好呢!那你早點睡,我不打擾你了,晚安!”
黎央掌心捏着挂斷的手機出神許久。
秦饒餘光看了看她,把車裏的平板塞她手裏:“路上無聊你可以看看劇。”
平板已經連上了他的手機熱點,黎央沒動,遲疑着道:“看劇很費流量的。”
萬一超過了,要扣好多話費。
秦饒第一次聽到有人擔心他流量不夠用,笑了聲:“沒關系,我的不限流量,你随便用。”
黎央聽他這麽說放心了,小聲又問:“那你有耳機嗎,我戴着聽。”
“沒,你放出來就行。”
黎央低頭,手指在平板上點了幾下,找到《老友記》這部美劇,從上次看到的第二季開始播放。
車廂內一下充斥着歡笑聲,黎央看得專注認真,投入進去,漸漸的暫時忘了學校的那些煩心事,被逗得肩膀時不時輕輕顫動,咯咯的笑。
秦饒側眸看去,唇角也跟着彎了彎。
一口氣看了四集,黎央眼睛有點酸,她把平板關了,眨了幾下眼後又看了會兒車窗外的遠景才舒服。
身旁傳來一道詢問聲:“困了嗎?”
黎央是有些困了,誠實地點點頭:“有一點。”
剛巧有個紅綠燈,秦饒按了下車上的某個按鈕,黎央感覺到自己的座椅慢慢往後傾斜下去,一直到了個合适睡覺的坡度才停。
“你睡會兒呗,我們到那兒之後還得等幾個小時。”他說着,把自己的那件沖鋒衣脫了下來蓋在她身上。
黎央鼻尖瞬間纏繞上一種陌生的味道,薄荷裏混合着極淡的一點煙味,還有獨屬于少年身上的氣息。
陌生的,并不難聞。
車載音響放出的輕緩音樂,她睫毛顫了顫,眼皮阖上,最後當真就在這樣的氣息圍繞下睡着了。
還沒有做任何亂七八糟的夢,睡得十分安穩。
車沿着盤山公路開上去,到山頂時是淩晨三點,窗外天滲了墨一樣烏沉沉的黑,這兒空氣稀薄,沒有污染,能看到城市裏看不到的滿天繁星。
綴在黑色絨般的天幕上閃爍,比千萬一顆的鑽石還漂亮,像綿延的星河。
秦饒拿出了手機,鏡頭卻不是對着窗外的星空,屏幕裏出現一張少女熟睡的臉,烏黑發絲散落在雪白的脖頸上,兩扇睫毛濃密纖細,很自然微微上卷的弧度,像兩只漂亮安靜的蝴蝶。
鼻尖小巧挺翹,随着呼吸輕輕翕動,柔軟嫣紅的輕抿着。
小臉和五官,都精致漂亮得像是個瓷娃娃。
閃光燈在黑暗裏極快地閃爍了下,照片被定格保存。
黎央心裏惦記着看日出的事,不敢睡過頭,五點鐘不到自己醒了,她是側着頭睡的,睜開眼的剎那望見少年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
那雙眸子漆黑深邃,正盯着她看。
黎央眼睛眨了眨,雙頰因為車廂內的暖氣顯出微微一點潮紅,看着粉嘟嘟的,剛醒,眸子泛着濕潤,略感疑惑地望向他。
秦饒咳了聲,神色劃過一絲不自然:“你醒得還挺巧的,我正準備叫你。”
黎央沒懷疑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外面天還是黑的,但不像來時黑得濃稠,透出蒙蒙的光亮,将亮又未亮。
黎央低頭拉開挎背在身上的那個小柯基包包拉鏈,秦饒看着她變戲法似的從那個巴掌大小的包裏拿出兩根吸管,兩瓶養樂多,還有幾個手撕面包。
這些都是她出門匆忙裝的,她把一半的零食分給了秦饒,手掰動門扣要推開。
“太陽不是還沒出來,你現在下去幹什麽?”
“我怕在這兒吃萬一不小心把面包屑掉在你的車裏了。”黎央如實道。
她不認識這車是什麽牌子,但就憑秦饒那一輛摩托都五十多萬,這輛車絕對不便宜。或許是她從小在舅舅舅媽身邊長大,潛意識裏不想惹別人不開心,不想自己被讨厭,所以做事就會多考慮一點。
秦饒皺了皺眉,為着她這份小心翼翼,以前是生活的環境是多不容易,才會把這麽小的事都考慮到了。
“我沒那麽多講究,這車定期會有人來洗,你只管在車上吃。”
黎央忽然之間就想到幾個月前,她還住他家時,他特地大晚上敲門,很霸道地讓她以後不許讓人送她到家門口。
像是完全變了個人,現在的他和當初的形象截然相反。
瞥見身旁悄悄睇來的目光,秦饒撕面包包裝袋的動作一頓,直接轉頭看過去,将她的偷看行為抓了個正着。
驟然直接,四目相對,小姑娘被驚了下,眼睛忽地睜圓,表情莫名透出心虛。
秦饒好笑,眉梢揚了揚:“看我幹什麽?”
黎央忙不疊否認,就差把頭搖成撥浪鼓了:“沒、沒什麽。”
她用吸管戳開養樂多,拿在手裏低頭默默喝着,将剛才腦子冒出的一個稀奇古怪的念頭壓下去。
剛才她很仔細地觀察了。
眼前的少年五官和之前沒有變化,不存在像電視劇裏演的那種,性格迥異的雙胞胎兄弟轉換身份的情況。
天破曉,橘色的光将白色的雲朵滲透,太陽馬上要升起了。
黎央趕緊将手裏還剩一點的面包一口塞下,推開車門,要下去時胳膊被一只手拉住。
“早上山頂氣溫低,你把我外套穿上再下去。”
“那你怎麽辦呀?”她回頭看他。
秦饒低笑了聲,十分自信道:“我身體好,比你抗凍得多。”
黎央不願意地搖頭拒絕。
可少年固執又霸道得很,她不穿,他抓着她胳膊的手就不松,黎央最後只得答應地接過他的衣服。
黎央身上還穿着件軟篷篷的粉色棉服,但他那件沖鋒衣很大,竟也能套上,之前那陣氣息再次攏了上來,将她完全包裹住。
她走下車,站在一千多米的山頂往下眺望。
雲海萬頃,連綿得像大朵大朵的棉花糖,太陽慢騰騰地浮起來,起初小小的一個像鹹蛋黃,也不是很亮的樣子。
随着冉冉升起,太陽越變越大,射出的光芒将整片雲海染成紫紅色,十分壯闊漂亮。
黎央看得出了神,好一會兒想起拿手機拍照留念,她對着日出拍照,身側的秦饒也拿出了手機。
對着她。
雲海和日出成了背景,鏡頭裏的小姑娘露着側臉,柔順長發撩在耳朵後,白皙的臉頰被晨光映得緋紅,像是初夏時綻開的薔薇花。
眸子亮晶晶的,笑意從往下彎着的眼尾漾開,整個人變得明媚生動,有種嬌嬌的可愛。
半個多小時後兩人回到車上。
黎央趕忙脫下身上的沖鋒衣還給秦饒,等他套上後,又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讓他圍上。
初冬早上本就冷,又是在山頂那麽高的地方,氣溫起碼跌到零下幾度了,他身上只一件黑色衛衣。
多冷啊!萬一凍感冒就糟糕了。
秦饒确實有點冷,只不過他從小身體素質好,能挺得住。不過她遞來的那條圍巾他也接了,毛線軟軟的,纏上脖子那一刻聞到了一股牛奶混着鈴蘭花的甜香。
像是兩人間接的肌膚相貼,他搭在方向盤的手驀地一緊。
黎央看着他,烏黑的鹿眼眨了眨,清澈嗓音裏帶着關心:“這樣你暖和了點嗎?”
秦饒和她對望,鼻尖還萦繞着那條圍巾上沾染的她的體香,喉嚨動了動,蕩出一聲懶散的笑:“手有點冷,就還挺影響開車的。”
黎央“啊”了聲,秀氣的眉蹙了蹙,正想着怎麽辦時,那只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朝着她遞了過來,頭頂響起沙啞低沉的聲音,慢悠悠道——
“你給我捂捂,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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