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黎央沒怎麽和男生接觸過, 唯一走得近的是梁嘉澍,但那也是很小的時候的事了。

她還沒有牽過男生的手。

然而秦饒帶她來看日出,昨晚替她攔下了那女人甩過來的一巴掌, 還有之前的一些事, 他為她做過挺多的了。

也是因為把外套給她,手才凍冷的嘛。

這麽想着, 黎央手伸過去握住了他的手,被冰到了下,她沒有縮回, 兩只小手捂住了他的手掌,試圖将自己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

小姑娘手心暖暖的又軟軟的, 秦饒心都要給她捂化了。

“黎央,之前在你的學校, 那些男生都怎麽追你的啊?”

他沒問有沒有男生追她, 因為擺明了是個蠢問題, 她這樣的小姑娘, 怎麽可能沒人喜歡。

估計烏泱泱的一片,數都數不過來。

黎央不知他怎麽突發奇想問這個,還是誠實地回答:“就下課的時候來找我表白, 說喜歡我, 給我遞情書和巧克力什麽的。”

因為家庭原因, 她在之前的初中和高一一年都沒有交到關系好的女生朋友, 但男生似乎都不在意這個,只看臉,所以和她表白的男生還挺多的。

“哦。”秦饒舌尖抵了低後槽牙, 盡管早猜到了, 但聽她承認了還是不怎麽高興, 壓着點兒不爽問。

“然後呢?”

“我都直接拒絕了,和他們說不好意思,我只想好好學習考大學,不想早戀,就沒有然後了呀。”

秦饒臉上出現了然的神色,低低笑了聲,自言自語般道:“看來不能急。”

黎央沒聽懂,茫然地眨了眨眼。

“就沒有被你拒絕後還緊追着你不放的男生?”他像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繼續追問。

黎央想了想點頭:“有一個。”

見他一副十分感興趣,等着聽的表情,她只好繼續講下去:“那男生是別班挺混的一個男生,我說了不想早戀之後他還纏着我,就每天放學堵我教室門口非要送我回家,我沒有辦法,就只好去辦公室告訴班主任了。”

“後來班主任打電話把那男生的家長叫到學校,就非常湊巧,班主任之前也教過那男生的爸爸,他把他爸爸狠狠批評了一頓,然後那男生的爸爸就直接在辦公室,當着老師還有好多同學的面把男生揍了一頓,揍得他嚎啕大哭。那男生之前也是學校一霸,從那天起面子算是在同學面前丢盡了,就再也不敢來教室門口堵我了。”

秦饒一直擰眉,聽到後半段眉毛才松了松,一副非常幸災樂禍的表情,就差把“揍得好”寫臉上了。

“要是以後學校有男生糾纏你,你也不用找班主任了。”

“诶?”黎央不解看他。

少年眉梢輕擡,彎唇嗤笑一聲,語氣狂妄也自信:“直接找我,保證讓那男生不僅不敢找你,十米之外見到你都撒腿就跑。”

黎央:“……”

黎央在早自習打鈴前一秒趕到教室。

“稀奇啊央央,難得看你差點遲到。”夏露濃打趣她。

她座位後面,盧鐘鳴的位置還是空着的。

黎央看了眼收回目光,把昨天沒寫的作業拿出來補。今天是語文早自習,語文老師一般不過來監督,完全靠學生的自覺背書。

因為前兩天考試,老師留的作業不太多,黎央一節語文早自習把語文和英語作業補完了,剩下的她和各科課代表說了說情況。

課代表都很好說話,讓她等會兒補完了自己交過去就行。

桌洞裏的手機震動了下,黎央拿出來看。

【秦饒】:不用擔心,什麽事都不會有。

昨晚的那事還沒解決完她就被秦饒帶走了,她早自習補作業的時候就一直在想班主任什麽時候來再把她叫出去。

但如秦饒所說,整個上午徐文華都沒有露面,而盧鐘鳴也沒有來。

第一節 是數學課,鈴聲打響後進來的不是徐文華,是年級裏的另一個女老師。

看出大家目光中的不解,女老師解釋道:“期中後年級裏開了會,安排我來給你們當班主任,你們的數學課也由我來教,我姓于。”

于秋轉身在黑板上把自己的姓寫上,又留下一串電話號碼:“在學校裏你們有什麽事可以來辦公室找我,學校外遇到什麽困難,也可以打這個號碼聯系我。”

“我希望在接下來一年半的時間我們共同努力,一起突破高考這個大關。”

她說話時臉上帶着富有親和力的笑,不像之前的徐文華時時板着個臉,同學們都松了口氣,幸好沒換了個更嚴更可怕的。

下課之後又忍不住讨論怎麽突然換班主任了呢。

“我覺得是因為昨晚那事。”夏露濃湊到黎央耳邊和她說:“老徐處理得也不太不好了,就任由盧鐘鳴他媽那樣打罵他,要是換個心态差的說不定我們學校分分鐘上社會新聞好吧。”

她把一袋撕開了的薯片拿到兩人中間:“央央你幫我多吃點,這樣我就能少吃口,我不能再胖了。”

夏露濃是學跳舞的,對體重有嚴格要求,但她忍不住饞,總想買點小零食吃,然後每次就讓黎央幫着一起吃。

黎央手伸進袋子裏拿了一片,咔咔咬着,又聽她道:“換了班主任也好,我一點不喜歡老徐,那張撲克臉總像是我們欠了她錢一樣,我都不敢去找她問問題,還特偏心班上的男生,覺得男生腦子更靈光,比女生更适合學數學。切,她自己不也是女的嗎,還搞這種性別歧視。”

嘀嘀咕咕了一大堆,夏露濃拍了拍手上的薯片渣,頭一歪,有點想不通地問黎央:“可老徐不是副校長的親戚嗎,怎麽能被年級組長說換就換?”

黎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莫名就想起秦饒一大早給他發的那條微信。

那麽篤定的語氣,所以會和他有關系嗎?

黎央在周六放學後遇到快一個星期沒來學校的盧鐘鳴,他沒穿校服,但其他打扮和上學時沒什麽區別。

灰色羽絨服,一條黑褲子,背上背着書包,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鏡。

他站在車站前,頭略略低着,不像等車,倒像是在等人。

黎央走了過去。

盧鐘鳴擡起頭,顯得有點拘謹:“黎、黎央,那天,對不起。我有話,想、想和你說,我請你,喝杯奶茶,行嗎?”

為了讓自己結巴表現得不明顯,他盡量把一句話分成幾個字幾個字的說。

黎央想了想:“好。”

說完看向身側的秦饒,兩人又是很巧地在學校裏碰上了,便一起走來搭車。

“他是我同學,我和他去喝杯奶茶,你先回去吧。”她對秦饒道。

也不知為什麽要和他特意交待這麽一句,但就是說了。

秦饒看了盧鐘鳴一眼,挑了下眉,聲音懶洋洋的:“哦那挺巧,正好我也想喝奶茶,一起吧。”

“……”

三人往回走,不想被太多同學看見,盧鐘鳴去了家離學校稍遠的那家奶茶店。

“兩杯,多芒楊枝甘露,溫熱,七分糖。”盧鐘鳴從褲兜拿出手機,準備也替秦饒把錢付了,轉頭問他:“你、你……要喝什麽?”

秦饒哪能讓情敵付錢,面無表情地拒絕:“不用,我自己買。”

也不願意讓黎央和那男生喝一模一樣的情侶款,于是同樣的要求對店員重複道:“一杯多芒楊枝甘露,要溫熱的,七分糖。”

盧鐘鳴:“……”

拿到奶茶後,盧鐘鳴和黎央找了個稍偏的一桌坐下,秦饒坐到隔壁一桌,拿出手機打游戲。

盧鐘鳴看着黎央喝了口奶茶,等她咽下去了才開口道:“我、我已經,從實驗……轉轉學了。”

黎央驚訝地擡起眼。

“所以,我今天,除、除了向你道歉,還想向你,向你道個別。”他看着自己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兒,手往後摸了摸後腦勺,露出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

盧鐘鳴結巴是天生的,從會講話起說話就磕磕絆絆的,他父母帶他去看了好多家醫院,也找了專業人員矯正,但一直沒什麽效果。

逢年過節的家庭聚會,別的小朋友被大人要求背唐詩唱英文兒歌,贏得滿堂喝彩,他總是默默低着頭摳手指。

其實那些唐詩他早就會背了,可他不能開口,他一說話小朋友就笑話他,大人看他的目光帶着同情,爸爸臉上也會露出尴尬的表情。

後來上小學,盧鐘鳴不管是拼音聽寫還是算術題考試,回回都是一百分。他聰明,也努力,因為天生缺陷,他比同齡的小孩子要成熟一些,更善于察言觀色。

既然他沒有辦法通過才藝表演為爸爸媽媽争光,就用好的成績讓他們高興驕傲。

父母确實因為他拿回家的滿分試卷面露笑顏,可高興沒持續多久,接踵而來的是他們大半夜的争吵,質問,摔杯子。

因為他爸爸的出軌。

出軌的對象卻不是二十多歲,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而是和他媽媽一樣大年紀的一個女人,那人是他爸爸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工作幹練有能力。

他爸爸欣賞她,和她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

恰是這點最讓他媽媽崩潰。

她當初也是法律系的高材生,只不過生了孩子之後沒辦法兩人都在職場上拼搏,于是她選擇退回家庭,當一名全職主婦。

那女人是離過婚的,也有個兒子,和盧鐘鳴差不多大,聰明,成績好,還很健康,沒有口吃的毛病。

盧鐘鳴從沒有見過那男生,可已經從他媽媽嘴裏聽過千千萬萬遍他的名字。他是他的“敵人”,一個看不見,卻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敵人。

他每一次,任何一科成績,都必須勝過那男生。只有這樣,他才能看見一個開心的,歡喜的媽媽。

長時間精神處于緊繃和壓抑的狀态,盧鐘鳴從高一起就開始失眠了,一直持續到現在,不僅是精神,連心理都出現了問題。

這次考試失利,因為考場上他耳邊重複不斷地響着一個聲音,是他媽媽對他說過無數次的話—— 你要考過他,一分都不能比他差。

“我可能,會,先休學,一段時間,去醫院接受,心理治、治療。我媽媽這麽多年,精神,也出了點,問題,我外婆會、會帶她……一起去看、看。”

“黎央,那天,的事。”盧鐘鳴滿臉抱歉又愧疚地看着她,語氣自責:“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系。”黎央搖搖頭,很理解他:“這不是你的錯。”

她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她和盧鐘鳴是前後桌,但她才轉來幾個月,兩人說話次數不多的,沒有很熟,可還是為他覺得難過。

“希望你以後一切順利,我也相信你以後會實現夢想,成為一名很優秀的法醫。”黎央烏黑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表情誠摯認真。

盧鐘鳴聞言愣了下。

他想成為法醫的夢想還沒和媽媽說過,媽媽對他的希望是以後從事高薪的金融或者得體的計算機行業。

在英語課上的一次四人小組讨論上,他第一次把這個夢想說出口,法醫的單詞是forensic doctor,還沒學過,黎央還特意問了他是什麽意思。

“法、法醫。”他那時磕磕絆絆,又認真地對她解釋道。

盧鐘鳴沒想到她還記得,他笑起來,重重點頭:“嗯!我會的。”

見小姑娘站起身,秦饒也退出游戲站了起來,兩人走出去一段路,身後傳來腳步聲,黎央回頭看去。

是盧鐘鳴追了過來。

他氣沒喘勻,臉跑紅了,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氣的樣子:“黎央,我還、還有幾句話想……想和你說。”

以後應該沒機會見面了,現在不說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在少女柔軟安靜的眸光中,盧鐘鳴臉上又迅速漫上一層緋紅,這下連脖子都是紅的,他依然結巴,表情認真得近乎虔誠。

“你、你是班上唯一,一個、找我問問題的同學,其他、他的同學會,會嫌我,講話慢……聽起來很費、費勁,有不懂的題,他們會、會讓我直接,把步驟寫下來,拿回去看。只有你,會很耐心聽、聽我……結結巴巴地講完。”

她第一次聽他說話時,眼裏沒有流露出丁點的嫌棄,異樣,又或者是同情。

她看着他,就像是看任何一個普通同學那樣,還會在運動會分糖果時想着給他一顆。

別的同學總喊他學神,他知道這稱呼沒有任何惡意,只是出于玩笑和欽佩,可也把距離拉開了。就像體育課的自由活動,男生們打球從來不會叫他,一致默認為他要回教室學習寫作業。

盧鐘鳴從背着的黑書包裏拿出一本書,精裝版《夜莺與玫瑰》,深藍色的封面:“我下課時,看見你經常……從圖書角拿這本書看,送、送給你,希望……希望你能收下。”

他雙手朝黎央遞出那本書,初冬落葉凋零,灰撲撲的街道,少年滿眼希冀和忐忑,又像是有星辰般亮着光。

黎央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個表白男生送的禮物,但是這次,她接了下來。

“謝謝。”她對他露出個笑。

盧鐘鳴拘謹的臉也笑了,朝着她揮了揮手快步走開。

黎央把那本書放進書包,和秦饒一起走去車站。

上了公交,沒有座位,人多又擠,她好不容易找到個角落站着,秦饒站在她身前,一手抓着座椅上的扶手一手抓着豎杆,用身體形成了包圍圈,将她護在裏側。

秦饒垂眸。

小姑娘低着頭,唇角輕輕抿着,眉眼也往下耷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明明前幾天的事,她是很無辜的受害者,現在她在為那個男生的遭遇難過。

且難過得很真情實感。

黎央心裏悶悶的,突然之間,唇瓣碰到一個冰涼涼的東西。

秦饒手指往前推了推,指尖被溫熱濡濕,那一點兒酥酥麻麻的感覺順着那一寸皮膚蹿到四肢百骸,他喉結一滾,啞聲:“張嘴。”

她臉紅了紅,還是下意識聽話地照做。

一顆糖被送到了她嘴裏,涼涼的薄荷味在舌尖融化。

就還有點懵地和對望着。

他手臂還虛虛環着她,漆黑的瞳孔直勾勾望進她的眼底,低柔的嗓音藏着幾分明顯的寵溺,像哄小孩子一樣。

“吃顆糖,別難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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