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禦宴

◎“公主就是這般黏人,一刻都離不開我,讓鄭大人見笑了。”◎

距離禦宴開席還有不到一刻的功夫, 消失許久的公主與驸馬終于手挽着手,一瘸一拐地邁進了世子府的大門。

出降的儀仗到了世子府卻不見新人,個個都不知所措地起了慌, 唯獨郁璟儀氣定神閑地坐在堂中飲光了一壺茶,眼下瞧着他們回來了,又頗為自覺地提步跟進內院,一面上下打量着這二人狼狽的姿态, 一面啧啧稱奇道:

“怎麽着?您二位這是見義勇為去了?賊人抓住了嗎?移交官府了嗎?”

郁棠讪讪一笑, 搭着栗桃的手臂急匆匆進了盥室梳洗, 季路元則一臉鎮定地尤自回味着那個吻,随手招來一旁的季十一吩咐道:

“十一, 內院淩雜紊亂,貿然招待公主怕是會失了禮數, 你先請韶合公主出去。”

郁璟儀對他這隐晦的逐客令嗤之以鼻,“季路元, 我還不能在你這宅子裏……”

她突然一頓,原本嫌怨的目光轉為盱衡,饒有興味地看向來人,端詳的視線從頭到腳将人掃過一遍,最終停留在季十一那張剛毅冷漠的俊俏面容上。

“韶合公主,外面請。”季十一恭敬垂首,冷聲冷氣地請她出去。

低啞的嗓音含蘊深沉,與他那張臉極為匹配, 同樣地讨她喜歡。

世家公子們大多清雅俊秀,少有季十一這等粗犷勁直的存在, 郁璟儀眉頭微挑, 淡淡‘嗯’了一聲, 腳下卻未動,只款款将右手擡起來,做出個要他攙扶的姿态。

鮮花汁子的香氣随着她起手的動作飄然而上,金尊玉貴的天家皇女仙姿玉貌,精致的眉眼透着三分英氣,勾起的紅唇滿滿都是狡黠的意味。

向來不愛與人接觸的季十一薄唇緊抿,猶豫半晌,到底還是緩緩遞上了自己的左臂。

“有勞季侍衛了。”

郁璟儀又笑,從善如流地擡手搭上他的手臂,蓄着長甲的小指緩緩移動,狀似無意地在他手背上劃了一下。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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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就此出了內院,不多時,郁棠與季路元也換了新的吉服,一前一後出來行盞。

今日是個大晴天,府邸之中紅綢漫天,季路元一身鮮麗長袍立于堂中,烏發高束姿容融和,一雙桃花眼熠熠灼灼,霞姿月韻,透着幾分糜豔。

路過的兩個宮婢小聲嘀咕着咬耳朵,“驸馬爺這也太……勾人了吧。”

對,勾人。

郁棠遙遙望着他潋滟的眉眼,心中莫名悸動,一時也像被他蠱惑似的,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幾步。

她方才換了一件頗為華貴繁複的大擺吉服,層疊的裙角上是尚衣監繡了整整五日的金線鴛鴦,加之先前本就飲了些酒水,此刻提裙款步,一時竟被那沉重的裙擺帶得一個踉跄,足下一軟,驟然向前傾了去。

“公主當心。”

前來參宴的鄭頌年恰好站在她身前,趕忙伸手她扶了一把。

“公主您沒事吧?”

鄭少爺滿目惆悵地看着這在鞠場上才對他青睐有加,轉眼卻又嫁給了鎮北世子的俏麗公主,強忍着心中酸楚,悵然若失地又追問了一句,

“公主可有摔傷?”

“無妨。”

郁棠站直身體,“多謝鄭……”

“鄭大人。”

方才明明還隔着老遠一段距離的季世子眨眼間走了過來,

“還未招呼鄭大人呢,是我失禮了。”

他舉着個黑瓷的酒壺,神色是一貫的溫良和善,手臂卻已經頗具占有欲地環上了郁棠的腰肢,手指微蜷,幾不可察地在她腰.間捏了一把。

“唔……”

郁棠被他掐得又痛又癢,面上強裝鎮定,袖擺下的右手倒是忙不疊地動了動,循着季路元的臂膀去抓他的左手。

她本意是要阻止亂吃幹醋的季某人繼續胡作非為,可誰知季世子察覺到她的動作,下一刻竟是眉頭一挑,反手攥緊她的腕子,一把拉到了身前來。

“公主就是這般黏人。”

季世子按着郁棠的手貼上自己的心口,面上赧然淺淺一笑,語氣極盡顯擺炫耀,

“自從聖上賜婚之後便一刻都離不開我,讓鄭大人見笑了。”

郁棠:“……”

鄭頌年連忙擺手,“季大人哪裏話,您與公主琴瑟和諧,在下衷心恭賀還來不及。”

“是嗎?”

季路元又笑,“那我若邀請鄭大人喝一杯,鄭大人該是不會拒絕的吧?”

“自然自然。”

鄭頌年匆遽端起眼前酒盞,“我先敬季大人一杯。”

“诶,鄭大人與我同袍同澤,這點酒怎麽夠呢?”

季路元壓下他的酒盞,友好地拍了拍鄭頌年的肩膀,“十一,去拿酒壇來!”

郁棠:“……季路元,你冷靜點。”

結果可想而知,季世子沒能冷靜下來,因此尚不及禦宴行完,吐過三旬的鄭頌年便已經被家中小厮連拉帶擡地接回了府。

一舉灌吐了鄭少爺的季世子倒是清醒得多,面上雖也起了些醉酒的潮紅,眼神卻依舊鎮定清明,腳下步伐穩健,行為舉止較之平日甚至更為端然。

“季昱安。”

郁棠握着紅綢同他喝合卺酒,在交臂的間隙裏小聲地問他,

“你是不是喝醉了?”

季路元沒說話,囫囵飲過了合卺酒,又夾起一塊葷食與她行同牢禮。

他叼着一塊醬牛肉湊向郁棠唇邊,察覺到她咬住了牛肉的另一端,突然孩子氣的挑眉笑了笑,高大的身量倏地壓過去,玩鬧似的在她唇邊親了一下。

郁棠登時一怔,還未反應過來,頸窩裏又随即搭了個剛毅的下巴,季路元薄唇嗡動,悶聲悶氣地嘟囔了一句,

“混賬東西,我喝死他。”

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苛待,眸子裏的委屈濃得都要溢出來,英挺的眉頭緊皺着,松了口中的醬牛肉,又氣不過地張嘴往她臉頰上咬。

“阿棠為何要同那醜東西笑?”

“……”郁棠慌忙擡手抵住他的額頭,心裏明白這人是真的醉了。

她忙不疊偏頭看向了郁璟儀,後者讀懂她求救的眼神,一臉嫌棄地‘啧’了一聲,起身宣了內臣。

“好了,禮節禦宴都已經行過了,送公主和驸馬入內院吧。”

一衆內臣于是将醉醺醺的季驸馬攙入小院,栗桃栗果還留在前堂伺候,反倒是四個随郁棠一起離宮的眼生婢女一路跟了進去。

郁棠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那四人的面容,沒讓人跟進寝屋,只吩咐她們送來一盆涼水,之後便将人都遣出門外,合上房門,自己挽了衣袖去湔架子上的綢帕。

她細致地擰幹了帕子上的水,又将綢帕攤在掌心散了散涼氣,不過轉個身的功夫,原本癱倒在卧榻上的季路元便已經坐起身來,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顆黢黑的解酒藥丸,又無聲無息地沖她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嗯?”

郁棠不明所以,卻也乖乖地不再說話,只沉默地看着季世子稍作歇緩,繼而身形利落地翻身下榻,從衣箱裏取出兩身常服。

“将衣服換上。”

季路元壓低聲音,将其中一身遞給她,

“我們從後門出去。”

郁棠一時未動,“為何?”

季路元擡手替她取下頭上繁重華麗的珠冠,“屋外那幾個是你帶來的人?”

郁棠搖了搖頭,“我還正想着要同你說,方才在禦宴上我便發現了,不只是內院,今日的前堂裏也有許多我之前不曾見過的人。今番我出降離宮,身邊就只帶了嬷嬷,澤蘭,栗桃與栗果,其餘的大抵都是皇後在出降前夕塞進儀仗隊伍的陪侍,平日裏并不在我殿裏伺候。”

季路元嗤笑一聲,“果然。”

他将卸下的珠冠放到一旁,指尖順勢插|入郁棠的發間,不輕不重地替她按了按拉扯了大半日的發頂,而後又頗為自然去脫郁棠的大衫。

“辛氏眼下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幫她兒子奪回太子之位上,就連你出降的儀制都是郁璟儀借着陳貴妃的名義催着禮部去辦的。我季氏一族與她辛家并非對立,她今日連親都懶得送,又怎麽會如此費心勞神地在你身邊安插她自己的人?”

郁棠聞言一愣,“難不成那些人是?”

季路元沒答話,算是默認了她的猜測。

季世子的身後站着十萬鎮北大軍,永安帝心存忌憚,将他困在京中尤不安心,索性便趁着自己女兒的出降之禮,趁勢往世子府中送進一些監視傳信的內侍。

天子坐擁天下,心中卻一不存社稷,二不納山河,反倒時時刻刻都在算計着那些曾經為他開疆拓土,守護疆域的國戚近臣。

郁棠抿了抿唇,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枉死的辛令儀與小産的祯貴妃,那二人一個口口聲聲喚他姑父,一個日日沉眠于他榻側,可到頭來卻是落得那樣一個結局。

她黯然失色,口中不由得喃喃低語道:

“他若真的害怕那皇位坐不穩,為何不試着多推行一些利于民衆,鞏固民心的良政紀綱?總好過整日琢磨這些腌臜……你給我等一下!”

季路元已經除下了她吉服的大衫,一雙手緊接着又探向了她腰間的襦裙,郁棠紅着臉推了他一把,将半開的裙帶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季昱安,我自己來!”

她頗為羞憤地瞪了季路元一眼,扯開床幔,試圖做一些聊勝于無的遮擋。

季路元拽着床幔的另一頭不肯撒手,“你又不脫中衣,何必要将簾子都拉上?我不看着你,你又要開始磨蹭。”

半是抱怨半是嗔責的催促語氣帶着些久違的熟悉與親昵,季路元怏然皺眉,仿佛還是數年前那個會站在冷宮後牆之下,一臉不耐地等着她出來,再妥帖帶着她去湖心亭游玩的急性少年。

他二人這些天來時常偷摸見面,彼此間因為長久分隔而産生的疏離就此淡去不少。郁棠複又将簾子拽回來,“曉得了曉得了,我動作快些不就行了?”

她瞅準時機,‘唰’地一聲扯上床幔,而後又快手快腳地褪下了襦裙。

“那我們現在又為何要出去?你若真的不想與父皇送進來的人同宅共處,難道不應該尋個合理的由頭将他們打發出府嗎?”

哪有主人家為了躲避眼線,自己主動離開的道理?

被隔絕在外的季世子‘嘁’了一聲,拿過另一套衣衫換了起來,

“這就是我要帶着你從後門出去的原因了,穿好了嗎?”

“好了。”

郁棠理了理鬓邊的碎發,擡手撩開了紗幔。

季路元為她準備的常服是一套淺鵝黃的交領襦裙,最外層則是一件桃粉色的對襟比甲,衣領的位置用金線繡着大片盛放的海棠花,不論樣式或是尺寸于她而言都頗為貼合。

郁棠站在銅鏡前左右照了照,“這并非我衣箱裏的襖裙,是你提前準備的嗎?”

季路元含笑望着她,雲淡風輕地應了一聲。

“嗯,你的衣飾我很早就着手準備了。”

兩世都是如此。

作者有話說:

鄭頌年:你們就可着我一個人嚯嚯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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