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借刀(一更)
◎“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只是因為我想親你。”◎
二人推開堂屋的小窗, 做賊似的翻出自家的內院,自後門一路繞到了季府宅邸的外圍。
澤蘭與商言铮彼時已經候在了那裏,前者坐在牆角之下, 尤自悶悶不樂地托着下巴,後者則蹲身與她視線齊平,掌心托着只活靈活現的木雕老虎,一臉寵溺地逗着她玩。
“這是怎麽了?”郁棠指了指澤蘭, 轉頭問商言铮道:“你惹她了?”
商言铮連連擺手, “我哪兒敢啊, 是她要一刀斬了那賊人的雙手,我出言勸了幾句, 說那賊人不能傷,你們世子還要留着人家回去通風報信呢, 她就不高興了。”
“……”
郁棠哭笑不得地将澤蘭拉起身,很快又反應過來,
“嗯?賊人?什麽賊人?”
澤蘭從地上抓了一把土,攤在掌心湊到郁棠的鼻尖下,“公主,有人在咱們宅子的四周灑了火油。”
季路元‘啧’了一聲,将澤蘭的手臂稍稍推遠了些,“你讓她聞這些做什麽?這又不是什麽好東西。”
商言铮‘啧’的比他更大聲,攬着澤蘭的肩膀往自己身邊帶了帶,“你說話就說話, 推我們家孩子做什麽?”
季路元懶得理他,他神色晦暗地摩挲着手中的竹骨扇, 眉頭習慣性地皺了皺, 随即意識到郁棠當下就在他身邊, 便又刻意斂了斂眉眼間的戾氣,努力做出個和善的樣子來。
“那賊人已經回去複命了?十一跟去了嗎?”
商言铮點了點頭,“跟去了,但其實也無需十一跟着,我瞧着那賊人撒過火油後直奔隆北大街,江祿海的私宅就在那處,正如你先前所料,這人八成就是郁肅璋派來的。”
“郁肅璋?他已經回京了嗎?”郁棠訝然,“他為何要設計燒了你的宅院?”
“當然是因為我娶了你,他心存不滿又無計可施,所以只能用些龌龊下作的手段來撒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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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路元冷哼一聲,合攏的扇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在掌心,
“四日前我便發現了,江祿海的幹兒子從京中的私炮房偷偷購入了一批火油,今日一看,這火油果然是郁肅璋要用的。”
言至于此,季世子勾唇嗤笑,超然絕倫的精致眉眼間具是一派的不屑與鄙夷,
“這世上竟會有如此鼠肚雞腸又锱铢必較之人,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
一旁的郁棠暗戳戳地揚眸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那心眼兒也比人家大不了多少。
季路元察覺到她飽含深意的游移目光,手中動作登時便是一頓。
“你如此看着我做什麽?”
他收了扇子,一臉不悅地騰出雙手去捏郁棠的臉,
“你這是什麽眼神?你覺得我與他是一類人?”
“……哪兒能啊?”
郁棠被他捏得直颦眉,讪笑着去掰他的手,
“那我們現今該如何?直接報官嗎?可那澆灑火油的人沒能當場抓住,這事就算鬧到京兆府,甚至鬧到父皇面前,我們也不見得能讨到什麽好處。”
季路元揉搓着她的臉不肯撒手,“為何要報官?郁肅璋既是想出氣,深明大義又心胸寬廣如我,自然要遂了他的心意,讓他放了這把火。”
‘心胸寬廣’四個字被他念得又緩又重,季世子愛不釋手地摩挲着郁棠的下颌,瞧着她面頰微鼓的萌動樣子,原本陰沉沉的眸子早在不知不覺間露出些笑意。
“咱們的好陛下送了那麽多人來我的世子府,旁的不說,休憩的安排便是個首要的大問題。如若今朝舊宅損毀,匆忙購置的新宅又小,你說那些人該被安排到何處?”
——那自然是哪裏來的回到哪裏去。
郁棠恍然大悟,“季昱安,你真聰明。”
她一面像哄小孩似的稱贊着季世子,一面趁機将自己的臉頰從他手中解救出來,
“可郁肅璋心思缜密,縱火之前勢必還要再勘探一番,我同你留在府中倒是無甚大礙,其他人呢?”
畢竟水火無情,屆時一旦火起,府中的老弱婦孺難保不會遭受些不測之憂。
“這就無需公主擔心了。”商言铮接過話頭,“季府裏的人稍後便會被秘密送去新的宅邸,我會找些有功夫底子的人來代替府中原本的仆從做做樣子。至于你與昱安,同樣也不必留在這裏。”
正直的商統領略一停頓,喜笑盈腮地望向了懷裏的小丫頭,
“我同澤蘭自會換上你們的衣服待在卧房之中,絕不會露出一絲馬腳。”
一場‘順水推舟借刀殺人’的戲碼商議完畢,四人就此兩兩分開,季路元牽來白馬,又遞給郁棠一頂兜帽,見她将面容完全遮蔽了,這才擡手将她托到了馬背上。
他随即翻身上馬,将郁棠摟在身前,雙腿一夾馬肚,白馬便踢踏着四蹄跑了起來。
郁棠的馬術都是幼時季路元親自教的,早已習慣了與他共乘,只是今次,她卻意外顯得有些別扭,纖長的十指交叉在身前來回扭了扭,嘴巴張了又合,是個想說些什麽卻又頗有顧慮的樣子。
“怎麽了?”
季路元垂下眼眸,雙手插入她的指縫之間順勢一扣,就這麽同她十指交握地牢牢扯住了缰繩。
“是覺得有何處不妥嗎?”
“商大人對澤蘭……”
郁棠猶猶豫豫,“我對商大人的了解僅限于宮中的那點傳聞,他,他會不會趁機占澤蘭的便宜?”
季路元悶聲笑了笑,“人家兩個師承同門,未抵京城時,待在一起的時日比你我都要長。澤蘭自己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
白馬出主路,轉而踏上了一條僻靜小道,季路元緩下速度,又湊到她耳邊問她,“餓不餓?你今日一路奔波,方才禦宴上除去那一口醬牛肉,也沒吃到什麽正兒八經的東西。”
他不提還好,此刻一提起來,頓時便惹得郁棠紅了臉。
“你還說?”郁棠回過頭來,半拽半扯地攥了攥他的衣領,“你既是有解酒藥,為何不早些拿出來吃?反倒還要借着醉意故意戲弄我。”
季路元順着她拉扯的力道傾身向前,含着濃濃的愉悅理直氣壯地反問她,“你說為何?”
郁棠被他這麽一問,還當真歪着腦袋認真思考了一下。她不自覺地捏了捏耳垂,
“因為你知道郁肅璋會派人來灑火油?所以才會借着酒醉早些離席,将送親的儀仗與禦宴的賓客都提前送回去,好着手……”
“自然是因為我想親你。”
季路元打斷她,輕笑着抵上她的後頸,
“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只是因為我想親你。”
“……咳!”郁棠被他驚得嗆了一口氣,擡手推開他的腦袋,“季昱安,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如此的信口胡言?”
季世子無奈地嘆出一口氣,“我沒有信口胡言。”
他邊說邊收攏雙臂,鼻尖靠回郁棠的頸窩,甕聲甕氣地呢喃道:
“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我們飲過那盞合卺酒後,你就會在我眼前消失不見了。”
前世的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做過這樣的夢,有時是在京中的世子府,有時是在平盧的季氏祖宅,然不論身處何處,夢裏的郁棠都是一身鳳冠霞帔,嫣然斂着吉服的大袖,笑眼盈盈地沖着他端起酒盞。
“季昱安。”她喚他,“過來飲合卺酒。”
季世子于是滿心歡喜地上前與她交臂對飲,可每每等到酒水入喉,眼前場景總會瞬間變換,光影暗淡,目之所見轉眼便消失殆盡。
他被迫從這美夢裏清醒過許多次,起先還會悵然若失,久而久之便也麻木了,明白這夢中所盼所想之景,不過都是他眠思夢想下遙不可及的虛無幻境。
“我怕今日的喜宴只是一場夢,我并沒有真正地将你從宮裏帶出來,所以才會在行同牢禮時親你一下,确定你并非幻影。”
……
郁棠不說話了,默然良久才偏過頭來,“有什麽可害怕的?”
她頓了一頓,“再說了,娶到我又不是什麽好事,實實在在到手的益處幾乎沒有,弊病卻是一大灘。”
畢竟她此番出降,不僅送親的儀仗潦草塞責,封賞的食邑也同樣少得可憐,莫說開新的公主府了,季路元原有的宅邸都要因着郁肅璋的妒意而焚于火海。
更何況若不是因為要娶她,季路元此刻早就該準備動身返回平盧,何苦還要如當下這般留在京中,殚心竭慮地應付郁肅璋與永安帝。
燦亮的半月眼微微黯淡,郁棠尤自攥了攥指。
“別說傻話了。”
季路元察覺到她的消沉,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
“我從來都沒……”
“季昱安。”
郁棠突然打斷他,轉頭直直迎上了他的視線。
“我會想法子助你回到平盧的。”
瑟瑟凜風飒然吹過河灘,初冬落日徐徐隐入山峁,餘晖斜映,郁棠就這麽披着一身暮色,溫柔又堅定地捧起了季路元的臉。
“過往之事雖然已成定局,但是你相信我,我會盡快想出辦法的。”
她臉上的胭脂還未卸盡,眉心的花钿嬌嬈豔麗,一抹斜紅綴在眼尾,如同群山萬壑間成绮的雲霞,流光溢彩又奪目燦爛。
季路元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這是他喜歡了兩輩子的人,這人眼下就坐在他身前,懇摯誠篤地說要與他并肩而戰。
他心下悸動,許久之後才像尋回神志似的動了動嘴唇。
“阿棠。”
“嗯?”
“我們再親一下吧。”
“……你呀!”
郁棠并攏二指,按着他的眉心将人戳得後仰。
“別鬧了,天色不早了。”她複又轉過頭去,“我真的有些餓了。”
她抿了抿唇,聲音忽然減小,“就算要親,也等回府再……”
“……”
季路元動作一頓,桃花眼驀然暗了暗,“你說真的?”
郁棠卻不再接他的話,她頗為貼心地主動将缰繩放進季路元手裏,笑盈盈地又催了他一句,“快走吧。”
作者有話說:
還有二更,回去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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