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餘毒

◎“您若真的想同公主舉案齊眉,當下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季十一并攏着二指按了按萬公公頸間脈搏, “世子,人已經斷氣了。”

說罷手掌下移,又伸進萬公公的前襟來回探了探, 拽出半塊精巧的玉牌來,“令牌也在這兒。”

那玉牌通體漆黑,唯有正中雕有半朵栩栩如生的雪白蓮花,這蓮花本為完整的一朵, 剩餘的半邊雕在另一塊玉牌上, 十日前被季路元從工部李大人的私宅中尋到, 交給了季十九。

季十九拿着另一半令牌,先一步趕去處理那混在講經隊伍中的疫病僧人, 季十一則始終留在京中監視着萬公公,只待季路元下令之後将其綁來。

“你收着吧。”

季路元冷臉撣了撣袖子上凝固的蠟油,

“十九的房間裏還有上次從鄭頌年身上摸來的玉佩,明日你便拿着這兩樣東西, 随意捏造個和鄭家相關的身份,同我一起去重光寺裏會會那個賊和尚。”

“是,世子。”

季十一應了一聲,将玉牌妥帖地收入袖中,旋即又張了張口,顯出個欲言又止的樣子來。

“有話就說。”季路元撩撩眼皮,二指弓起輕扣桌面,“別吞吞吐吐的。”

“我……”季十一卻仍是遲疑, 躊躇半晌後才終于開口道:“世子是否需要提前想個由頭離開幾日?”

他頓了一頓,“畢竟, 畢竟就快要到十月十五了。”

……

嗒——

喑喑話音落地, 季路元身形一滞, 扣桌的手指就此停了下來。

Advertisement

十月十五啊……

他複又擰起眉頭,黢黑的眸底再一次徐徐覆上寒霜。

角落微弱的火苗驟然晃動,砭骨的涼風透過欄窗吹進屋內,季路元撩袍起身,就這麽面無表情地踱步走至了小窗邊。

雲錦的大袖順勢蓋住了半邊窗棂,昏黃的火光沿着他的衣袖緩緩爬上來,冉冉照亮了他領口袖口上點綴着的大片精致雲紋。

那圖紋是用銀線繡的,暗夜之中亦顯熠熠,流光盈盈,愈發襯得季世子眉眼蒼白,帶着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

自從中秋宮宴之後,他的面色似乎一直都沒怎麽好看過,白日裏站在光下瞧着或許尚可,但每到夜幕降臨,便總會透出幾分難掩的病色來。

郁棠始終以為他是餘毒未清傷了根本,事實上他也确實是餘毒未清,只不過那時刻困擾着他的毒卻并非是辛令儀的舅舅下在茶湯中的急性毒藥,而是過去尤在平盧時,鎮北王親自加在他飯食中的慢性奇毒。

哪怕活了兩輩子,哪怕鎮北王已然謝世,他都始終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究竟為何要這樣做。

這下在他飯食之中長達兩年的毒藥不會即刻要了他的命,卻會在每月十五的夜晚吞噬他的理智,他會變得嗜殺又狂躁,認不得任何人,甚至認不得他自己。

毒素若不完全清除,久而久之,失常的時日便不再只限于一個夜晚。他會變得越來越混沌,越來越麻木,直至完全失控,最終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季十九最先在一年前的某個圓月夜裏發現了季路元的異常,彼時若非因為他自己腳下功夫了得,怕是就要喪命于季世子的刀下。季十一四處為他尋訪名醫,可到頭來卻也徒勞無功。

季路元抿了抿唇,“你先将剩下的丹藥給我。”

他口中的丹藥即是一種能暫時壓制毒性的烈性藥丸,功效雖有,弊害卻也極大。八月的中秋宮宴,他正是在服過此藥丸後方能清醒入宮,然卻在回府的當日便即刻嘔了血。

季十一執拗搖頭,“不給,世子就算殺了我我也不給。”

他上前兩步,向來冷峻的面容上難得現出些焦慮的神色,

“世子,十九解決掉僧隊裏的和尚便會馬不停蹄地前往平盧,按照您的指示去尋那黃袍子的道士。他腳程最快,一旦尋到了人,不消數日便能回來。您若真的想同公主長長久久地舉案齊眉,當下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前世那場肆虐的時疫最終收束于一位雲游四海的黃袍道士,那道士不僅寫了藥方終了疫病,還将季路元身體裏的毒也一并解了。

“世子,您就聽我一……”

“別說了。”

季路元倏地打斷他,鋒銳的視線透過半合的小窗,遙遙望向了不遠處的回廊,

“阿棠來了。”

傍晚策馬歸家時明明還是一片月明風清的恬靜之景,不過沐個浴的功夫,天上竟是毫無征兆地下起雨來。

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個不停,郁棠待在房中擦拭着一頭濕發,待到栗桃栗果将盥室收拾妥當,晚膳也齊備上桌,那口口聲聲說只是出去替她傳個熱水的季世子卻仍未見歸來。

郁棠抱着小花坐在桌邊,纖白的指尖無意識地撫摸着小花的背脊,她垂着眸子,看似寧心靜氣地替小花順着毛,心思卻早已不知飄向了何處。

她總覺得季十一的那兩句問話有些蹊跷,況且自從今日她提出要去重光寺之後,季路元似乎也變得有些怪異。

郁棠放下小花,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伸手接了一把檐下陰涼的雨水。

“栗桃,拿把傘給我。”

她遽然開口,轉身從翹頭上取下外袍,

“你方才有注意到季路元去哪裏了嗎?”

栗桃小跑着将油紙傘遞到她手上,“奴婢瞧着驸馬像是往西邊去了,公主,外邊正下着雨呢,奴婢陪您一起去尋人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郁棠沒讓她跟着,獨自快步邁出了主屋的大門。

……

宅院的西側大部分都是些放置雜物的狹小邊廂,平日裏少有人來,燈籠自然也點的少。郁棠撐着油紙傘,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條幽長的回廊,不過轉個彎的功夫,背後就驀地貼上了一片緊實的溫熱。

“阿棠來這裏做什麽?”

季路元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脊背微弓,高大的身量大半露在外面,只将腦袋湊到她傘下,下巴搭進她的頸窩裏,不輕不重地蹭了蹭。

“來找我的?”

郁棠被他無聲無息的靠近吓得一個哆嗦,回首睨他一眼,驚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季昱安,都說了不要突然吓我。”

受了嗔責的季世子悶笑一聲,雙臂自她背後繞過來,輕輕蓋住了她的雙手。

略顯冰涼的手指緩緩摩挲着同樣冰涼的手背,季路元愈加将人往懷裏攬了攬,黑眸半阖,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聽起了廊間的雨聲。

他堪堪料理完了萬公公,周身此刻尤被那镂骨的悔恨與滔天的怒意灼得生生泛疼。

前世那些始終堵在他心頭未曾纾解,同時也再無機會可以被纾解的痛疚與嗟悔,就此被往日的仇敵化為了嘲諷的利刃,厲聲質問着他的疏忽與無能,強硬地逼迫他一遍又一遍去回想郁棠那本可以避免的悲涼結局。

……

“季昱安,你來這裏做什麽?”

阒然間郁棠已經開口打破了沉默,她偏了偏頭,馨香的額角款款碰了碰他的側頰。

“晚膳早就準備好了,結果你好久都不回來。”

潮濕發間的香露氣息随着她的動作氤氲擴散開來,郁棠嘟嘟囔囔,低弱的嗓音裹在連綿的雨聲裏,顯得又甜又軟。

季路元聽進耳中,沉沉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震蕩的心緒漸漸穩定下來。

他埋頭藏進郁棠的發間嗅了嗅,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阖着眼睛笑起來,

“之前原本給你買了些消遣的小玩意兒,一直未能尋着機會拿給你,今日正好空閑,就想着來邊廂裏找找,誰知找了好久都沒能找到,大抵是遷宅的時候弄丢了。”

郁棠‘哦’了一聲,“無妨的,丢了就丢了吧。”

她笑盈盈地轉過頭來,“總歸着我時下已經離宮了,日後我們可以一起再去買,不止是消遣的小玩意兒,從前我還在書裏看到過……”

廊間落雨滴答,郁棠輕言軟語,聲音絮絮綿綿,尤為婉轉溫和。

季路元默默聽着,眸光缱绻眷戀,深深凝視着她。

郁棠尤在掰着指頭一一念叨,她興致正濃,被夜風吹拂得冰涼的耳垂卻驀地一熱,腦中一個怔愣,灼灼的呼吸已然覆上耳廓。

“阿棠。”

季路元毫無征兆地忽而湊上來,黏黏糊糊地同她耳語,

“我們親一下吧。”

“……?!”

郁棠被他猝不及防的話題轉換驚得咳了兩聲,她将油紙傘移開了些,“你,你又喝醉了?”

“沒有。”季路元又笑,重新将郁棠摟回懷裏,“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只能在喝醉的時候親你。”

漂亮的桃花眼徐徐向上挑了一挑,“再說了,你我今日在酒樓時,我不也同樣……”

郁棠面紅耳赤地擡手捂住他的嘴,“知道了知道了,你別說了。”

“那——”

季世子唔聲連連,不滿的絮語透過阻隔的手掌甕聲甕氣地傳上來,

“那你到底同不同我親?”

他拿開郁棠的手,沉沉的語調裏含着些好似小狗吃不到骨頭的委屈,

“你昨日還……”

“你閉嘴吧!”郁棠又去捂他,“我,我又沒說不親……”

她猶猶豫豫,到底還是勸服了自己,先是做賊心虛般左右擺頭瞧了瞧,确定廊間此時真的無人,這才羞怯地抿了抿唇,雙手攀上他的肩頭,黑眸半阖,顫顫巍巍地踮起了腳尖。

季路元含着滿目深切的愉悅,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那沾了雨水的鴉黑長睫振翅如蝶,尤要撲爍着栖到他的心尖上。

……

眼見二人已經到達了一個鼻尖相抵息息相通的極近距離,郁棠卻在此時猝然停了下來。

“先等一下。”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