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故鄉行
十月中旬,艾香終于說服了小田同意讓艾香回老家一趟。小田本想陪艾香回去,又怕艾香的父母知道艾香服毒的事挨打,便只把艾香送上車。
艾香一路簸箕回到離別多半年的家鄉,看着家鄉裏的一切,感到無比的親切,一路上眼睛潤濕,急走着回到家裏已到了黃昏。走進家門的時候,母親跪到炕洞門前燒着炕,父親提着桶在喂豬,陳志強也沒上學,依然喜歡他的泥塑木雕。看艾香提着包包進來了,都驚呆了,父親放下桶,揉了揉眼睛說:“是艾香嗎?是艾香,哎喲,娃娃,沒有想到你能回來?”
“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你一個人這個樣子,他們也放心你?”母親極力地掩飾着自己激動的心情問。
陳志強把他兩個手在褲子抹了一下說:“這娃,才去半年多,就變成個老婆娘了,這臉像火燒似的,怎麽了?是不是小田那生瓜對你不好?”
艾香什麽都沒有說。
陳志強半年多沒有見艾香,倒有點不好意思了,紅着臉看着艾香嘿嘿傻笑着。艾香看着陳志強,又想起十年前從二叔父家回來,把他手塞到自己手裏的樣子,艾香很想上前拉過陳志強,也很想抱抱陳志強,可是陳志強畢竟是個十四五歲的大小夥子了,知道害臊了。艾香笑着說:“誰說咱們家的陳志強是漿子官,我們家的陳志強也是無師自通,你看捏的這些東西,像專業人幹的。不行,找個這樣的學校,讓學一學,說不定将來還是個出路。”
“他老師說他是你們幾個裏最糊塗的一個。”母親說。
“胡說!其實他是你們那會讓上學太早了,他對學習失去了興趣。”艾香惋惜地說。
艾香和母親正說着,艾菁回來了,一看見艾香,一頭撲到艾香懷裏說:“姐,你回來了。剛才在街上有人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你真的回來了?你還知道回來呀?一去給家裏連個信都沒有。”艾菁說着縮在艾香懷裏,眼淚吧吧地往下掉。艾香也很難過的摸着艾菁的頭發,淚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艾菁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對艾菁那種感情,真的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艾香摟着艾菁哭出了聲,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全掉在艾菁身上。
艾菁擡手給艾香擦拭着淚說:“姐,你去是不是在那過的不好,人家把你軟禁了?”
艾香聽着艾菁的話,撲哧一聲又笑了,說:“電視看多了吧。軟禁什麽呀?一結婚他就帶我去春田市,到一個工地上打工去了。後來懷孕了,我不知道,在路邊上吃了個涼粉,得了個中毒痢疾,差點把命送了。後來回到家裏又妊娠反應特厲害,吃一口吐一口。這不,現在稍好一點了,就回來看你們了。”艾香極力掩飾着自己痛苦的心情。
“春田市可是個好城市呀,油田特多,人也很富有,聽說在那裏,生意也很好做。”父親說。
“噢,還跑到春田市去,我說一去不見你的音信。”母親說。
“我去給你們寫過信,你們沒有收到?”艾香疑惑地問。
“沒有呀,一直沒有收到你的信。”父親說。
“哎,我一去就給你們寫信了呀。”
“沒有收到,我還在你表叔跟前打聽你。”
“我表叔沒有說什麽吧?”艾香吓的心怦怦亂跳,艾香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服毒的事,便試探地問。
“說了,說你懷孕了,也不常去你二叔父家。”
艾香聽着父親的話,吓的出了身汗。
艾香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好說出自己的不幸,能讓父母親給自己出個注意,可是又轉念一想,自己現在都這樣了,再有一個月就要生了,說出來也解決不了問題,反而讓父母擔心。其實母親也是愛自己的,到現在了還知道自己愛吃地軟包。父親以前說的也沒有錯,都怪自己太固執,誤會了母親。害的自己今天走到這步田地,只能咬住牙走下去,說不定自己生個孩子,小田像孫阿姨說的一樣,有責任心了就會變好。
父親端詳着艾香說:“好了,不早你,去睡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父親說着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杯子倒了杯水說:“走,陳志強,咱們去休息,讓你姐和你媽也早點休息,你姐坐了一天車肯定是累了。”
艾香回到娘家住了沒有幾天,全村子裏七大嬸八大姨的都知道了,聽說艾香懷孕了,有些是來探視艾香結婚後過的好不好,有些是看着艾香從小長大的,半年多沒有見,是真心想念艾香了。來看艾香時都拿着東西,有的提幾個雞蛋,有的是拿些核桃,有的還給艾香做些自己最拿手的菜。艾香感動的熱淚盈眶,很慶幸自己沒有被那瓶毒藥奪走生命,否則的話,村上這些善良的人們都會為自己的死去痛苦一陣子。其實生活有時也很美好的!
艾香很想去看看英語老師,可是沒有通老師那個學校的班車,艾香也因身子重,不方便騎車子。母親也不同意艾香亂跑,怕有個意外,無法給小田交待。艾香只好在母親的限制下,去看了看小學的班主任。班主任雖說一直很氣艾香沒有聽她的話,早早結了婚,當見了艾香還是像見了自己的女兒似的,也做了些艾香上學時最愛吃的雞蛋煎餅,走時還給艾香裝了些,怕艾香一頓沒有吃飽還想着第二頓。老師不愧是做過母親的人,很能體會到孕婦的那個嘴饞。艾香在老師家玩了一天,臨走時,海洋還是沒有提文斌當初參軍時轉交給她的信和書。艾香抱着遺憾回到家裏,思前想後了一晚上,還是很想去看看文斌的母親。
第二天吃完早餐,艾香沒有敢給母親說她要去看文斌母親,怕母親反對,因艾香結婚不久,文斌母親在街上碰見母親,倆個人說高了,鬧得不愉快。艾香走時只給母親說又去小學老師的家,母親讓艾菁陪着艾香一起去。艾香不得已只好帶上艾菁,偷偷地在副食品店裏買了幾瓶罐頭和兩袋餅幹,還給文斌母親買了塊布料。來到文斌家裏,文斌母親一開始見了艾香還有點不高興,當艾香把自己結婚的事從頭到尾給文斌母親詳細敘述之後,文斌的母親哭的像個淚人。文斌母親哭着說:“好娃的,你都不知道,斌兒當時知道你結婚後,病了七天七夜沒有吃一口,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文斌是怎麽知道的?”艾香哽咽着問。
“就是你那個朋友海洋寫信告訴的,我聽你姐姐說的。”
“噢,我姐姐在新疆還好嗎?”
“好着哩。你去,過的好嗎?我有一次夢見你滿身是血,大夫說你死了,我就哭着喊你,把自己哭着喊醒了。”文斌母親用頭巾抹着淚說。
“是嗎,什麽時候?”艾香吃驚的問。
“是什麽時候?讓我想想,噢,好像是剛收完麥子那會吧?”文斌母親看着艾香沉思着說。
艾香急忙低下頭說:“噢,那會,我妊娠反應的厲害,吃一口吐一口。”艾香說着已泣不成聲,真想趴在文斌母親的懷裏好好痛哭一場,好好訴說自己結婚後的不幸,可是艾香還是極力克制住了自己痛苦的心情,只是抓住文斌母親的手說:“謝謝您阿姨,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您,我真的對不起您,真的對不起,我那時也是沒有辦法。”
“唉,你傻的,那會遇到事應該來找阿姨,不應該去你二叔父那。我聽人說,你二嬸和你母親關系一直不好,你去,她能對你好嗎?”文斌母親疼愛的撫摸着艾香的手說。
艾香痛苦地搖着頭,哭成了淚人,想自己無知服了毒差點死掉,要換成文斌母親不知要急成什麽樣子,可二嬸家小田家人給打了幾次招呼,最後連一個人都沒有見。文斌母親離自己那麽遠,卻在自己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夢見自己,還把自己從昏迷中喊醒。艾香哭着依偎在文斌母的懷裏。文斌母親用手輕輕的撫摸着艾香的頭發,淚水也一滴一滴掉了下來。艾香雖說哭的差點背過氣,但文斌母親溫暖的懷抱,使艾香又一次感受着不是親人卻勝是親人的溫暖。
艾菁坐在沙發上也一直抹着淚。
艾香和文斌母親正抱頭痛哭時,來了一個鄰居,進門一看,兩個人抱頭痛哭,吓的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吃驚地問:“是斌兒還是莉莉在那邊出事了?”
“沒有,這就是斌兒喜歡的那個孩子,今天回娘家,來看我來了,我見了娃,不由自己傷心了起來。”
“呵,笑話,你見了她,把她打的趕出去才對,騙吃騙喝的,騙了你們多少年,還有心和她哭?”
“你看你這人,娃當時嫁給別人是有原因的。我也是錯怪了娃。”
“哼,騙子一個!有什麽原因,不就是斌兒要當幾年兵不能結婚,還能有什麽原因?”那位鄰居也氣得紅脖子臉脹的,給文斌母親放了一碗鹹菜,沒有坐,氣呼呼的走了。
艾香坐起來,溜下炕,站在地上抹着淚,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吃什麽?姨給你做。” 鄰居突然闖入對文斌母親的指責好像使文斌母親有點不好意思,忙着洗手要給艾香做飯。
在去的路上,艾香還想讓文斌母親給自己做碗荞面刀削面吃,可經那位鄰居一罵,艾香也沒有胃口了,只是坐下聊了一會兒便執意要走。離開時,文斌母親給艾香塞了五十元錢,又給艾香裝了些文斌從新疆寄來的土特産。
艾香手裏提着文斌母親給的東西,心如刀絞,雙手抱在懷裏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過路的人都回頭用異樣的目光看着艾香和艾菁。艾菁雙手撫着艾香胳膊說:“別哭了,你看人都怎麽看你哩?你也是,有文斌這麽好的母親,你還跑到二叔父那幹什麽去?我那時只是聽說文斌很喜歡你,也聽說文斌母親對你很好,可我一直不相信,今天見了,我終于明白了。你也真是太傻了,難怪那個鄰居把話說的那麽難聽,确實怪你太無情,要換成我,我就不去二叔父家,我直接住在文斌家,等文斌複員回來再結婚。”
“可我那會兒走時,文斌還沒有當兵,我是八月走的,文斌是十月當的兵。再說,我那時對文斌沒有別的想法,只把他當哥哥。”
“那現在有了?可是遲了。”
“好了,不說這些了,一切都過去了,你回去別給媽說咱們去文斌家了。”
“媽知道也不會怪你,從那次媽在街上碰見文斌母親後,媽才知道你和文斌的關系,媽最後可後悔了。都怪你當時不給媽說清,其實媽那天打你也是早上幹活去時,在路上碰見董姨在媽面前說了一大堆廢話,媽心煩才打你的。你那時,要是給媽說清楚,你和文斌談對象,媽也不會為你找不上對象着急了。”
艾菁的一席話,把艾香說的驚呆了,張着嘴沉思了半天說:“你怎麽知道這些事的?為什麽不早說?”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特別是你英語老師給你在那個農村學校聯系了個教英語的,媽知道後,腸子都悔斷了。”
“什麽時候的事?”
“你二月結婚,三月份你英語老師就給你聯系好了,後來聽說你結婚了,氣了個半死。”
“你聽誰說的?”
“豔紅,就是你那個同學。”
艾香頭一陣昏眩,忽然搖晃起來。艾菁吓了一跳,忙扶着艾香驚叫到:“姐,姐!”
艾香極力讓自己冷靜一來說:“哦,我沒事,就是忽然有點頭暈。”說着拉起艾菁的手,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家走去。
母親給艾香做好了涼粉,調料都準備好了,就等着艾香回來了吃。當艾香接過母親端過來那碗涼粉時說:“媽,我剛才沒有去我老師家,是去了文斌家。”
母親給艾菁拌着碗裏的涼粉顫抖着說:“我知道。你去看她是對的,是媽不好,把你們拆散了,媽對不起你。”
“媽,這事不怪你,其實我那會兒真的不想和文斌談對象,我真的一直把他當成哥哥,是他一廂情願。”艾香說着,又泣不成聲。
“好了,吃吧,媽知道。”母親說着已哭出了聲,抹着淚向門外走去。
艾香伴着淚水吃完涼粉,卻沒有吃出母親給她做的涼粉是什麽味道。自己曾經為了能吃上這碗涼粉,差點把命搭進去。天這麽冷,水這麽涼,母親給自己做涼粉吃,自己卻沒有吃出過去想吃的那個味道!艾香越想越深覺着對不住母親,母親一生也走的很苦,為了生存,和父親走到一起,也是連一天福都沒有享受過,因自己還背了個拆散婚姻的罪名。
艾香很想出去找母親,好好安慰安慰母親,可艾香知道自己去了,母親會更加難過,如果自己能像過去一樣頂撞母親幾句或者說幾句埋怨的話,母親心裏或許能好受一點。但母親對自己的态度已經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自己也沒有理由再和母親頂撞。如果艾萌能來,或許還有可能自己與母親在某些地方上觀點不同,和母親能發生些争執,艾香便勸父親把艾萌接過來,和自己住兩天,自己也是很想艾萌。可是母親不同意,說艾萌生的第二個孩子太小,一來水土不服,就得病。
艾香本計劃在娘家住一個禮拜,總感覺自己有種生死離別的感覺,總感覺自己生這個孩子肯定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又在娘家多住了兩個禮拜。
母親看艾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也很擔心艾香有個意外,給小田家裏的人無法交待,便讓艾香父親把艾香送回婆家了。
父親把艾香送回婆家,只吃了頓便飯就要走,走時,又把他口袋裏的錢,掏出來全給了艾香,只給自己留一點路費。随着小田又去二叔父家裏,看爺爺奶奶去。艾香站在北風呼嘯的大門口,目送着父親坐着小田的車子遠去身影,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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