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前有狼後有虎◎

褚老先生病了,家學暫停數日。

昨夜下過雨,地上落了不少花瓣,蘇弗和燕思雨正彎腰撿拾鮮嫩未枯萎的,可夾在書本中壓平風幹,做彩簽。

賀嬷嬷從正院過來,看見兩個小姑娘一粉一黃,煞是可愛,不由笑道:“我們四娘跟五姑娘真是投緣,親姐妹一般。”

曹嬷嬷忙道:“四姑娘性子活潑,誰見了都喜歡。”

如此,向來待燕思雨如親生閨女的賀嬷嬷自然歡喜不已,兩個嬷嬷站在樹下,說起褚家事來。

多是賀嬷嬷在說,曹嬷嬷仔細聽着,雖說褚家是清流,但仍有四房門戶,且各房子女繁茂,妯娌間的瑣碎,小輩們的關系,曹嬷嬷一一記下,想着回頭說給姑娘挺。

末了,賀嬷嬷笑道:“趕明兒讓五姑娘打扮打扮再去學堂,她長得俊,也不能總這般素雅。”

“怎麽,是有特別的事?”

賀嬷嬷搖頭,壓低了嗓音說:“褚老先生病的厲害,需得好些日子過不來,便叫他的得意門生前來替課。”

随即看向撿拾花瓣的蘇弗,笑眯眯使了個眼色:“便是五姑娘的未來夫婿,褚九郎。”

曹嬷嬷恍然大悟,唇角樂的彎起來。

用膳時,曹嬷嬷将話轉告給蘇弗,原以為她會高興,卻沒想她臉色微微一沉,只點了點頭,仿佛對褚九郎的到來沒甚特意心思。

她雖淡然,曹嬷嬷卻是使了渾身解數,找出一件翠綠纏枝白底軟錦襦裙,領口用銀線繡着玉蘭,下面的裙擺層層疊疊,如繁複秀麗的花瓣,發飾用的是金托嵌白玉珠子翹尾步搖,頂端嵌着紅寶石。

蘇弗覺得過于奢華,但看見書堂內其餘幾人的打扮時,又稍微安下心來。

安平今日特意敷了細粉,額間貼花钿,眉畫的細長如黛,塗了口脂的唇飽滿似櫻桃一般,高髻鬓邊各簪一枚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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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則是玫瑰紅繡金絲牡丹薄羅襦裙,露出頸部白皙的肌膚,臂間挽着松垮的帔子,腰間佩戴香囊和流蘇禁步,裙擺綻開正是牡丹盛放的形狀。

她端坐在書案前,漣漣水眸專注地凝視上方執卷人。

燕飲晴偷偷瞥了眼蘇弗,見她神色怏怏,也不知怎麽了,有種壓抑的報複感,雖然恐慌,但看到蘇弗難受,她竟也覺得解氣。

或許是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叫別人得到,尤其是身世不如自己的蘇弗。

換言之,若與褚嘉平訂婚的是安平郡主,燕飲晴不會有一絲嫉妒。

因為她跟安平相差太遠。

褚嘉平右手執卷,接褚老先生的進度緩緩講述,他的聲音溫和儒雅,所授知識很是穩固紮實。

蘇弗低頭在書卷上做批注,偶爾擡頭對上他的視線,便擡手捧着腮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趕忙避開。

褚九郎瞧見她的舉動,唇禁不住彎了彎,眼中暖色暈染。

下課後,他本想與蘇弗說幾句話,卻被安平纏住問詩詞,便也只好耐心講述,翻來覆去講了多遍,剛要起身,安平忽然握住他腰間的荷包。

“郎君,你荷包舊了,我送你個新的吧。”

褚嘉平下意識看向蘇弗。

堂中靜谧無聲,而安平并沒有松手的打算,反而将荷包絲線輕輕轉動,仰起頭,露出自然的笑意。

蘇弗抿着唇線,目不轉睛望着褚嘉平,她不在乎安平做了什麽,她只想看看這個與自己訂婚的男人,面對明目張膽的示好,會如何決斷。

如若他優柔寡斷,那她便沒甚可留戀的。

褚嘉平蹙眉,沉聲道:“郡主,請自重。”

安平笑,紅唇啓開:“抱歉,我一時忘了避諱,郎君切莫惱我。”

褚嘉平抽出荷包,退後幾步,這才開口:“方才荷包中的珠子,約莫掉到了郡主手中,勞煩郡主找一找,那是我要送給未婚妻的禮物。”

一番話說得從容坦蕩,安平臉色霎時變冷。

方才她趁機摸出一枚碩大的珍珠,成色極好,像是東珠,卻沒想叫他發現,且當着衆人面說開,她便是想借珠子與褚嘉平扯上關系,也沒法子。

誰叫他不給半分機會,撇的清清楚楚。

安平将那珠子遞還過去,褚嘉平越是避嫌,越是君子,她便越想得到,這樣好的人,就應該是她的。

下學後,蘇弗故意慢吞吞的收拾書袋,見安平仍借口問釋義,心裏有些發緊。

燕思雨戳她手臂,小聲道:“你可要看緊了褚九郎,安平不壞好心。”

蘇弗怔愣,少頃褚九郎終于解脫,朝她們快步走來。

“弗妹妹,我...”他有些着急,故而嗆了口涼風,咳起來。

蘇弗見狀,忙将帕子遞給他:“你先別說話,我都明白。”

褚九郎搖頭,接過帕子擦了擦唇,鼻間盡是女孩的清甜,他臉一熱,手心裏的帕子竟也像着了火,燒的他心肝脾肺也熱燥燥的。

“我不是那等朝三暮四的男子,我既心儀于你,定不會多看旁人一眼,真的,你信我。”

他急于解釋的模樣真誠迫切,怕蘇弗不信,滿臉都寫着緊張不安。

蘇弗心裏一軟,便覺周身都暖融融的,像被熱意包裹,她點頭,柔聲說道:“我信你。”

晌午李氏留褚嘉平一同用膳,本不在家的燕珏忽然趕回,徑直走到褚嘉平身邊,瞥了眼他對面的蘇弗,一屁股坐下。

“去洗手。”

燕珏像沒聽到,給自己倒了盞桂花酒。

李氏斥他:“五郎,你滿頭大汗,先去洗洗!”

他才慢悠悠起身,走到隔斷後的銅盆處,随意沾了幾滴水,權當洗過。

回來,褚嘉平正給蘇弗講課上的詩詞,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微比劃,偶爾碰到蘇弗手背,便知禮的挪開,兩人耳根子泛紅,不知道的還以為偷偷做了什麽大事。

燕珏悶了口酒,憤憤地想:安平真是沒用,堂堂郡主連褚九都搞不定。

轉頭看見蘇弗,更是氣惱,分明面對自己時規矩本分,避之不及,這廂卻對褚九眉目傳情,溫存關切。

索性又悶了一盞。

翌日休息,二房三房還有安平都來到侯府,鄭韶敏也在。

正是五月好時節,湖底的蓮葉抽出長枝,頂端尖尖的蓮葉欲開不開,盛着明潤的水珠。

游湖的小船不大,站在上面時晃晃悠悠,風一吹,整個人仿佛要栽進水裏。

蘇弗從江寧來,深谙水性,便也沒有那般緊張,只拉着燕思雨小心翼翼坐下,對面則是安平和燕飲晴。

鄭韶敏跟在燕琀燕琴身後,上了第二條小船。

湖面微涼,蘇弗攏緊鬥篷,燕思雨朝她貼了貼,笑道:“該聽你的,穿件外套,還真是冷的厲害。”

蘇弗便解開鬥篷領子,想給她披上。

燕思雨忙摁住:“我身子骨可比你好太多,放心,我都覺得冷,她們更受不了。”

果然,安平起初還硬撐着,畢竟晨起過來是她主動提及游湖,夫人道天涼,她還不以為意,硬拉着書堂裏的姐妹一道兒上船,她若先開口回去,她們定會背地裏笑她。

安平忍了好久,嘴唇凍得直打哆嗦。

對面的蘇弗握着燕思雨的手暖和,兩人湊在一起,随船介紹各處景致,剛到湖心亭,若繼續往前去,最後繞一大圈折返,少不得要一個時辰。

安平努力摁下發抖的顫音:“回去,回岸上去。”

及至岸邊,還有段距離,安平的丫鬟不禁有些着急,眼下該來的人還沒來,怎麽船倒提前回來了。

她等的焦躁,回頭不時張望,便見幾個小厮擡着雕牡丹花圈椅過來,也顧不得什麽,當即喊道:“你們幾個還不快點,磨磨蹭蹭是要怠慢了郡主不成!”

那幾個小厮加快步幅,小跑着将那圈椅擡來。

與此同時,聽到一聲“撲通”,有人落水了。

因這變故,本要靠岸的船霎時蕩的更遠。

燕珏從外頭回來,西南起亂,益州都督馮坤于三日前起兵動衆,殺了刺史通判,自立為王,消息現下應當快要傳入宮中,陛下得知會當如何。

他繃緊了弦,深知此時的侯府必當處于水深火熱。

益州易守難攻,陛下不會輕易伐賊,故而馮坤才敢貿然稱王。

益州率先大亂,那麽其餘諸地呢,父兄鎮守幽州,另有荊州徐州兩地都督觀風而望,陛下若要坐穩江山,勢必會采取動作,既不伐賊,那便會削弱重臣。

他會對侯府動手嗎?

燕珏心事重重,陛下一定會動手。

行至橋頭,聽見嘈雜的求救聲,尋聲看去,便見湖中有人掙紮,鵝黃色的鬥篷從她身邊飄開。

燕珏當即調頭,急奔沖向湖岸。

看熱鬧的鄭韶敏立時變了臉,周遭除了安平的丫鬟外,竟全都是壯碩的小厮,故而蘇弗墜水,那些小厮也顧不得什麽,紛紛前去打撈,這樣明晃晃的手筆,也只安平做的出。

既要拆散蘇弗和褚嘉平的婚約,又不想在褚嘉平那落話柄,留個壞人印象,那麽只有從蘇弗身上動手。淹死也就罷了,若蘇弗被小厮救上來,那春日的薄軟面料貼着肌膚,豈不被人看的幹幹淨淨,別說褚家,便是任何正經人家也不敢娶這樣的女子。

如此,侯府自然也不會要她了。

鄭韶敏想,安平這件事辦的極好,倒省的她頭疼出手了。

住在侯府日子不多,可她卻瞧的清楚,燕珏待這位五姑娘,那是別有居心。

她還沒高興多久,便見燕珏跳入水中,将那群小厮斥上岸來,沒多時,一群婆子拿着大巾衣裳紛紛趕來。

鄭韶敏氣的跺了下腳,光天化日,若燕珏将那蘇弗抱上岸來,依着侯夫人的脾氣,沒準會成全兩人。

不,決不能如此。

燕珏和蘇弗都不見身影,蕩在水面的船卻猛地晃了下。燕思雨牢牢抓着船沿,安平原本站着,被這一晃瞬間失了平衡,踉跄着想要穩住身形,又是一陣大晃,安平驚叫一聲,後仰着栽進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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