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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地老◎

如今蕭定安遠在滄州, 節制幽州和青州兩地交通，令燕鴻運出行困難，蕭定安雖在兵力上不占優勢, 但如今的局面，燕鴻運不敢輕易動他。

西南馮坤反後，各地已然虎視眈眈, 誰再動, 誰就處于風口浪尖，其餘幾股勢力定會聯合皇權共同制衡。

誰也不敢冒進，誰也不想當頭羊。

蕭定安的實力尚未強大到能抵擋三方圍攻, 那麽燕珏在徐州受傷，是陰謀陷害，還是有意試探。

蘇弗跟着他, 兩人花了些手段扮作廚房裏的人混進蕭家後院。

蕭定安和他兩個兒子如今都不在徐州，只有自小當男孩養的蕭如意, 蕭定安嫡女, 她是女兒身，然戰場上卻不輸男子。

蘇弗原想跟過去的，但燕珏怕她危險，遂将她安頓在廚房，自己摸到了書房。

蕭如意與幾個手下正在商讨滄州事宜, 對着輿圖一番分析, 言談舉止幹淨利落, 正如燕珏所料，蕭定安堵在滄州, 不是為了打, 而是為了看。

看住父親, 便等于看住了大哥，只要他們兩個無法聯手，蕭家便能趁機壯大。

蕭定安是在給兩個兒子和蕭如意鋪路，給他們機會去擴充兵力。

人走後，蕭如意走到博古架前，剛要擡手抽書，忽覺一道黑影襲來，下意識想去拔劍，卻發現劍挂在木架上，脖子一涼，那人的匕首徑直抵到她的喉嚨。

蕭如意神經繃緊，餘光看見他的臉，低聲問道：“你是誰？”

“燕珏。”

“燕五郎？”蕭如意詫異，忍不住又看他一眼，“你膽子可真大，受了傷，還敢進蕭府。”

上過戰場的人，嗅覺比普通人更要靈敏，幾乎一瞬，蕭如意便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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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珏毫不留情，把匕首緊了緊，刀刃割着蕭如意的喉，割出細長的血線。

蕭如意的腳墊起來。

“殺我的人，是不是你派的。”

“你既然敢來，便說明自己心裏有底。”

燕珏沒有把握，但他猜測此事六成與蕭家無關，否則他也不會貿然犯險，他來找蕭如意，不是逞能，不是刺殺。

他來找她，是為了談合作。

“你遇襲的事，跟我沒有半點關系。”蕭如意開口。

燕珏冷笑：“如此說來，你知情。”

“你倒是聰明人，”蕭如意跟着笑，喉嚨上的壓迫感絲毫未減，“或許是荊州那邊的人，想借蕭家的名頭除了你，随後與皇室聯合突襲幽州。”

燕珏松了匕首，蕭如意忽然轉身，朝他狠狠甩了一巴掌。

燕珏沒躲，擡手抹了把嘴邊的血，坐下。

“蕭大小姐，方才是我冒犯。”

“知道就好。”

蕭如意拉開凳子，坐到對面。

“既然荊州有動作，形勢便不容樂觀，不管是蕭家還是燕家，都不想在最初被皇室和荊州剿滅，既如此，不如咱們兩家坐下來好好談談，如何擰成一股力，去對付他們。”

“這件事我得跟父親和兩個哥哥商量。”

“蕭大小姐向來獨斷專行，便是蕭将軍也不能幹涉。”

蕭如意看着他，燕五郎長相俊美，桃花眼只消看着自己，便有種多情深邃的錯覺，他受了傷，臉色并不好看，蒼白中透着股破碎感，可還是令她挪不開眼。

她喜歡看這樣的男人，明明處于被動，卻還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和果敢。

蘇弗在廚房待了許久，她怕燕珏出事，又不敢擅自出去。

此處用來存儲蔬菜瓜果，也只有在飯點才有人進來，她躲進櫃中便好。

因為冷，她一直保持清醒。

窗外傳來腳步聲，她攥了攥拳頭，沿着縫隙，能看見進來的人在翻照蔬菜，不過片刻便又合門出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周遭黑漆漆的，燕珏才折返，卻是偷偷摸摸。

“咱們得趕緊走。”

“沒辦成事嗎？”蘇弗剛要走，腿蹲的發麻，她踉跄着摔在地上。

燕珏扶她，同時警惕地逡巡四下。

“我與蕭家提了合作的意向，接下來他們作何決定，未嘗可知，但不管如何，我們都不能逗留。”

誰知道蕭如意會不會臨時改變主意，要殺要剮，他根本沒有反抗餘地。

兩人沿着來時的路，小心翼翼出了蕭家。

蕭如意吃到半晌，沒等到燕珏，便叫人去找。

小厮折返回禀，道沒看到燕五郎的身影，蕭如意便知被他騙了。

“倒是個聰明的。”

之後回京，兩人便裝作夫妻，坐過驢車，也乘過小舟，晃晃悠悠到了渡口，天正好飄起雨絲。

“記得我接你，就在這兒。”

燕珏的傷已經大好，只是愈合後傷口會發癢，他握着蘇弗的手，指向岸邊那棵柳樹。

“我就站在那兒，一眼認出你來。”

蘇弗想起那日他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哆嗦：“我那時是不敢看五哥的。”

“如今呢？”

燕珏拉住她，不讓走。

“如今敢了，五哥是好人。”

想起在江寧的事，蘇弗忍不住福了一禮，“還未同五哥道謝，五哥為我出氣，為我妥善處理了母親的事，我感激不盡。”

蘇光濟的算盤打空了，既毀了和孔盼的情分，又沒攀附巴結上燕家，如今在江寧，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權勢真是個好東西，她和母親隐忍了十幾年，抑郁不得抒發，而燕珏只不過是短短數日，便輕而易舉了結了麻煩。

蘇弗幾乎能猜到父親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模樣，或許會摔爛屋裏的東西，借機發瘋發癫，或許會嚎啕大叫，喊着豎子欺我。

但不管如何，蘇弗都覺得解氣極了。

“如果母親能看到，該有多好。”

她站在他面前，燕珏接過仆從送來的傘，撐開，微微低頭看向她。

“高興了？”

“嗯，我高興。”

燕珏心裏有種異樣的滋味，滿足，虛榮，但又令他極為歡喜，尤其看她因自己而變得發光發亮，他就覺得歡欣鼓舞。

恨不能替她做更多。

對，就是這種心思。

她高興，他就高興。

“那你該不該好好謝我？”他擎着傘，往前傾身。

蘇弗被他的身影罩在下面，腦袋偏開，臉有些熱：“謝謝五哥。”

“蘇弗，我想娶你。”

話音剛落，蘇弗的眼睛睜大，他伸手把她抱進懷裏。

“做我燕五郎的妻子，好不好。”

他的大掌寬厚有力，覆在她纖薄的後背，蘇弗貼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說這話時，怦怦狂亂的心跳聲。

燕珏忽然低頭，親在她左頰上。

熾熱的眸光如火，毫不避諱地望着她，微微一晃：“你倒是回我句話，答不答應。”

蘇弗心亂如麻。

“我不知道。”

準确來說，她根本沒想過要嫁給燕珏，能嫁給他。

婚事本就該水到渠成，安安穩穩才對，她入京前，曹嬷嬷和香薇也是這麽講的，母親臨終前，不也是這般期望的嗎？

若真如此，燕珏并非良人。

蘇弗猶豫着，擡起頭來：“五哥，為什麽是我？”

“哪有為什麽？”

燕珏被她氣笑，伸手攬着她的腰身箍向自己，“不是說了，我喜歡你，想娶你嗎。”

他總是這般吊兒郎當，卻又鄭重其事。

回去衛平侯府，燕珏和蘇弗先去同夫人請過安，繼而蘇弗回芙蓉館，燕珏留下将此行的波折講與李氏聽。

李氏攥着扶手，聽他講完所有後，嘆了聲。

“怕是要亂了。”

“父親最近可有來信？”

李氏搖頭：“許久不曾，且你大哥也是如此。”

燕珏嗯了聲，眉心緊鎖：“明日我着人前去查探，娘放心。”

“水渠暗道，你別大意。”

“兒子知道。”

秋日下雨後，一日涼過一日。

曹嬷嬷愈發唠叨，拉着蘇弗的手熱淚盈眶，一面感慨陶姜的可憐不易，一面欣慰姑娘為夫人出了惡氣。

香薇跟着點頭：“想當初咱們在蘇家，鎮日受那孔娘子的窩囊氣，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天翻地覆。

誰不說她孔娘子寬仁大度，仁義良善，做慣了假惺惺的姿态，今日也算是得了報應，不冤枉，那本就是她的真面目。”

香薇知道的少，可這麽多年親眼所見，又加之曹嬷嬷的耳旁風，她多少明白夫人在蘇家的處境艱難。

其實夫人是很好的人，可惜嫁錯了夫郎，下輩子全毀了。

蘇弗抄完經書，供奉在小案上。

院裏青潤潤的，屋檐仿佛淌着桐油。

曹嬷嬷往外探頭，忽然腳步匆忙走過去，從內一把合上窗子。

蘇弗瞥見縫隙裏的人，一愣，曹嬷嬷拉着她走到內間。

“那燕五郎不懷好意，姑娘你離他遠點。”

香薇見狀，便要去關門。

誰知燕珏擡腳進來，抵住即将閉合的門框，香薇不敢用力，只得低着頭退到旁側。

“怎麽，這是明擺着攆人？”

燕珏不覺唐突，進屋後眼睛就盯在蘇弗身上。

她今日穿的素雅，碧色窄袖綠芙蓉褙子，裏面是條雪色高領襦裙，烏黑的發盤成髻，簪着兩朵潔白的小花，襯的皮膚更白，眼睛更亮。

他捏了捏手，徑直上前。

曹嬷嬷擋在兩人之中，客氣道：“郎君，您有話站在那兒說吧，畢竟姑娘還沒出閣，您得顧及分寸。”

燕珏挑了下眉，笑：“你們姑娘沒說嗎？”

“說什麽？”

曹嬷嬷茫然。

“說她就快成我燕珏的娘子了啊。”

話音剛落，他拉起蘇弗的手便往外走。

看的曹嬷嬷和香薇目瞪口呆，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月洞門，曹嬷嬷攥着拳頭慢慢扭頭：“那登徒子說什麽？”

香薇顫顫道：“他說，他要娶咱們姑娘。”

蘇弗是被抱上馬車的，她剛坐下，燕珏便跟着坐了進去，緊緊挨着她，她想往裏挪，燕珏也跟着挪。

“你坐到對面去。”

蘇弗臉紅，指了指小案對過的矮塌。

燕珏托着腮看她，笑盈盈道：“別人又看不到，怕什麽？”

蘇弗推他，他得寸進尺，歪頭親她小臉。

蘇弗倏地起身，惱他：“五哥把我當什麽人了，三番五次...你，不要這樣。”

燕珏轉過身，看她在對面坐下，一張小臉緋紅如火，不禁心裏癢癢，卻怕她真的動怒，只好摁下心思，裝那柳下惠。

“戴上。”

下車前，燕珏遞過帷帽。

蘇弗出門，才知來的是紅香閣。

“你不想知道我每回來都做什麽？今兒便叫你看看。”

蘇弗被他半推半就弄進去，一路上嗅着各類花香，聽婉轉悅耳的說話聲，不時有輕紗拂過手背，她像燙到似的，忙縮回袖間。

一舉一動，都落入燕珏眼中。

他撈起她的手，攥住。

“想什麽呢？樓下的這些都是清倌。”

蘇弗臉騰的熱起來，結巴道：“我不知你說什麽。”

燕珏也不拆穿，領她上了三樓雅間。

韓丘瑾和盧恩都在，原是歪在榻上對酌，甫一聽到珠簾響，扭頭，兩人面面相觑，随後彈起來，跳下床。

然後手忙腳亂整理了衣裳。

“燕五郎，你怎麽回事？”

燕珏瞟他：“光天化日，我怎知你是躺着，還衣衫不整的。”

韓丘瑾瞪他。

燕珏回頭又道：“不像話！”

韓丘瑾怒極反笑，拍這首連聲笑道：“好，你燕五郎是正人君子，那麽敢問正人君子，你今兒帶了位姑娘過來，打的是什麽主意。”

盧恩一臉疑惑：“就是，五郎，快與我們介紹一下。”

燕珏在外人眼裏，流連青樓，登徒纨绔，可他們兄弟二人清楚，自打一塊兒在紅香閣胡鬧，燕五郎就極有分寸。

用韓丘瑾的話來說，那些姑娘之于燕珏都是過客，逢場作戲罷了。

就算是花魁，頂多只喂過酒，吃過口脂。

曾有姑娘大着膽子裝醉，睡在燕珏榻上，連衣裳都解了，只着小衣勾他，他也只是從地上撿起衣服，一件件丢了回去。

那姑娘羞得面紅耳赤，往後便再未有人嘗試。

燕珏回身看了眼蘇弗，為她摘下帷帽。

盧恩和韓丘瑾都愣了瞬，旋即會意。

這位姑娘長得極美，又是溫婉顧家的那種，想來便是養在侯府的蘇娘子。

“你叫嫂嫂，你叫弟妹。”

盧恩拱手：“嫂嫂。”

韓丘瑾跟着作揖：“弟妹好。”

蘇弗耳根都紅了，羞道：“五哥，你渾說什麽，都沒定的事。”

“我把你帶給他們兩人看，便是定了，我這輩子，就娶你蘇弗！”

蘇弗怔住。

燕珏的桃花眼彎起，看她時，篤定而又有光。

盧恩和韓丘瑾各自使了個眼色，便知燕珏是當了真，若不然也不會把蘇弗帶到這兒來。

後來天色将黑，蘇弗在外頭等了會兒，燕珏與他們說完話，這才出來。

兩人沿着鬧市行車，看燈火通明中，細若牛毛的雨絲飄落，天地萬物間，霎時都變得安寧寂靜。

燕珏望着她，有種想看到天荒地老的錯覺。

回芙蓉館途中，蘇弗碰上鄭韶敏，顯然，她也沒想到會遇上蘇弗，臉色異常緊張，手裏也不知攥着什麽，倏地背向身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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